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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元岫没有回答瞿云疏。
她垂下眼,手伸进衣袋,摸出那本边缘已经微微卷起的便签本,以及一支笔。
纸页翻舞,笔尖落下。
纸上被划出几道无色的压痕,并没有墨迹。
元岫皱了下眉头。
她熟练地拧开笔杆,检查笔芯——墨囊几乎是满的。她合上笔,又试了试,依然不出水。
“你在做什么?”
元岫抬起眼,顺着声源,看向已经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的瞿云疏。
他的眼神露出毫不掩饰的玩味,正注视着元岫。
元岫将本子和笔递过去:“写点什么。”
瞿云疏眉梢一挑,那副好不容易收敛了些的玩世不恭再次挂回脸上。他直起身,伸手接过纸笔:
“怎么?要我的签名?这么热情。”
话虽这样说,瞿云疏却毫无犹豫,唰唰几笔,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大字,然后将本子递回给元岫。
元岫接回,定睛一看。
便签本上赫然写着:
本人元岫,自愿加入新世界研究所。
元岫:……
好幼稚一男的。
“我本来就是自愿加入的,你用不着这样强调。”
“你没说加入啊。”
“啊?”
瞿云疏这话,叫元岫莫名其妙:“我不是同意来你这儿兼职了吗?”
“你也说了。是来‘我这儿’兼职,可不是来‘新世界研究所’兼职。”
元岫抿住嘴唇,难得地露出一副吃了苍蝇的憋屈神色:“……你这是诈骗。”
“哪里诈骗了,不要瞎说。我在‘花神’说的那些话里,有哪一句是提到了研究所的?”
元岫细细回想一番——好像还真没有。
是她自己先入为主,将瞿云疏个人与研究所绑定起来的。
“你也可以选择离开,”瞿云疏将元岫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不知为何,他心底竟冒出几股细密的愉悦,“前提是,你真能走得掉。”
算了。
元岫泄了气。
反正自己也只是为了赚钱,给谁打工都一样。
她如此想着,将目光落回瞿云疏写的这些字上。
字迹竟然与她自己的有七八分相似,若不仔细分辨,几乎能以假乱真。
元岫脸上再没出现什么表情,只是拿起那支笔,继续在本子空白处尝试书写。
笔尖依旧干涩。
她放下笔,抬眼,看向瞿云疏:“我们还在原世界。”
瞿云疏抱臂靠在沙发里,好整以暇地问:“何以见得?”
“因为我只会在原世界这么倒霉。”
倒霉。
这个词概括了元岫很长一段人生。
她曾是大山里走出的天才,顶着无数艳羡或审视的目光,考进了国内最顶尖的学府。
天赋让她如鱼得水,繁重的学业和导师的器重,则让她将几乎所有时间都献给了实验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有三百天泡在里面。
她太专注了。
专注到忽略了相依为命的奶奶陈秋桂日渐衰弱的身体,忽略了电话里越来越频繁的咳嗽,忽略了那些欲言又止的絮叨。
等她终于抽出身,匆匆赶回那个熟悉的小院时,奶奶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
陈秋桂在元岫二十二岁那年,安静地离开了。
彼时,元岫正被毕业论文的关键节点牢牢钉在实验室,连悲伤都显得奢侈。
她只是请了几天假,处理完丧事,又回到了那些数据和试管面前。
可,造化弄人。
实验上的麻烦接踵而至。
原本顺利的数据出现无法解释的异常,精心保存的样本莫名受损,连她最有把握的实验,也在最意想不到的环节,因为某个微小到近乎荒诞的失误而彻底失败。
她记得导师拍着她的肩膀,不无惋惜地叹气:“太可惜了,太奇怪了……这种事情,按理来说,概率不到万分之一啊!”
她延毕了。
一切实验,推倒重来。
元岫没有自怨自艾。她相信自己的能力,也坚信自己课题的价值。
她甚至生出一个偏执的念头:既然已经因为学业忽视了至亲,那就更必须在学业上做出无可指摘的成绩,以此证明这份“牺牲”有意义。
然而,诡异的事情在她二十四岁这年再次上演。
相似的错误以不同的面目出现,打断她所有接近成功的尝试。
她又没能毕业。
在导师的劝慰下,元岫办理了休学。
当她拖着行李箱,走在回家路上时——
被车撞死了。
在人行道上,被电动车撞死了。
死得如此仓促,倒也算是“从一而终”的倒霉了。
但这也成为了她进入“新世界”的契机。
她从小运气就不好,平地摔跤、无端被撞、抽奖永远“谢谢惠顾”……可随着往返新世界的次数增多,她渐渐察觉到一件事:
在新世界,她似乎摆脱了这种如影随形的“霉运”。
至少,她在那里进行的关于新世界生物基因的研究,虽然样本获取艰难,但实验过程本身,从未出现过原世界那种匪夷所思的失败。
瞿云疏显然无法理解元岫这句“倒霉”背后的往事,元岫自然也没打算展开叙述。
她迅速切换了话题:“你很有钱吗?”
瞿云疏以为元岫在问自己这身行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名牌衣物和腕表,随意地抖了抖衣襟:
“你说这个?——租的,不然哪能混进这种地方。”
他答得坦荡,甚至有点理直气壮。
元岫点了点头,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你是学法律的?”
瞿云疏一怔。
元岫补充道:“在白纸上留下亲笔签名,存在被不当利用的风险。如果不是职业需要经常签署文件的人——当然,这种人常常集中在富裕群体中——我只能判断,你的法律意识,或者风险防范意识,比常人强出许多。”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瞿云疏:
“——你是老霍?”
瞿云疏前半段还在为元岫敏锐的观察暗中叫好,可当元岫毫无预兆地吐出最后的结论时,他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了一下,下意识用舌尖顶了顶左侧臼齿。
然后,瞿云疏直起身,够向水壶,给自己又倒了杯水。
玻璃水壶与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端着水杯,没有喝。
也没有否认元岫的推论。
就在这时——
嘭!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隔壁房间传来,打断了二人的对峙。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捶打墙壁,试图破墙而出。
异变突生,瞿云疏反而松了口气,微微绷着的肩线松弛下来。
他“呵”了一声,将水杯放下,转向元岫,嘴角勾起弧度,眉毛一挑:
“这些事,晚点再说。你现在——”他拉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道光,“准备好‘捉鬼’了吗?”
元岫:“捉鬼?”
“没错。”
瞿云疏一边回答,一边伸出右手,掌心向下,虚按向铺着厚实地毯的地面。
霎时,深色的地毯纤维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扭曲、涌动,这副姿态,又像是地毯下的某种东西在向上渗透、汇聚。
突然,色泽深沉的“泥土”凭空涌出,沿着瞿云疏的手臂蜿蜒而上,迅速覆盖他的全身。
眨眼间,瞿云疏身上多出一套“机车服”,通体呈哑光深灰色,关节部位有细微的强化结构。一个全覆盖式头盔也随之成形,严丝合缝地扣在他头上。
源源不断的“泥土”汇聚到瞿云疏手中,凝聚成一把枪。
他利落地检查了一下,动作娴熟。
接着,他左手往元岫肩上一搭。
一股微凉的触感迅速蔓延至元岫全身。泥土涌出,包裹住她。轻得像没有重量,却异常贴身,仿佛第二层皮肤。
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也出现了一套与瞿云疏同款的服装。
头盔内部在元岫眼前亮起柔和的微光,浮现出电子屏界面。
左侧是她和瞿云疏的实时生命体征简图,右侧则是一个显眼的倒计时数字,正在跳动:
11:29:48
11:29:47
……
瞿云疏一边调试着枪械部件,一边语速加快,为元岫解释,声音通过头盔内置通讯传来:
“原世界有人,用我们还没完全掌握的方式,联系上了‘虫母’。他们想打通通道,让两个世界合并。这些‘怨灵’,就是被虫母从新世界抛出来的‘斥候’。他们会在原世界形成特殊的‘场域’——就像肿瘤,会逐渐扩大、融合,帮助虫母将现实空间‘转化’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元岫立刻抓住关键:“这个房间,这个酒店……已经是‘场域’了?所以我们才能在这里使用变形术?”
“聪明。”瞿云疏赞了一声,语气却听不出什么轻松之意。
“场域内,虫母的‘质’会渗透过来,我们可以调用,但数量有限,记得省着点用。倒计时结束前,要么清除场域核心,要么我们想办法脱离,否则……”
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咔嗒”一声轻响,瞿云疏装好弹匣。
同时,他从腰侧一个不起眼的卡槽里,摸出两个手指粗细的棕色玻璃瓶,抛给元岫。
元岫急忙伸手去接。
她动作不算敏捷,两个小瓶子在她手中磕碰了一下,险些滑落,被她手忙脚乱地攥住。
“这是什么?”
瞿云疏用食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头盔侧面,发出叩叩的闷响:
“补脑用的,后面有大用,收好。”
元岫依言,摸向自己腰侧。
果然,服装自动演化出了一个小巧的收纳包。她打开,将两个小瓶小心放进去。
她的手指触到了熟悉的硬质封面——瞿云疏不知何时,竟然把她那本便签本也塞了进来。
元岫抬头,正好捕捉到瞿云疏从她身侧掠过的残影。
他走到门口,握住了门把手。
“走吧,”他的声音带着兴奋,“相信我,这会很好玩的。”
然后,他拧动把手,拉开了房门。
元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瞿云疏身边,看向门外。
——门外的景象,已不再是来时那条灯光昏黄的奢华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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