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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西戎·暗涌
赤牙城的清晨带着塞外特有的清冽。
阳光穿透高阔的窗棂,在贺兰灼书房的青金石地面上投下几何形的光斑。
空气里残留着龙涎香的余韵,混合着羊皮卷和墨锭的气息。
贺兰灼端坐于宽大的紫檀书案后,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
他正批阅着奏报,姿态从容,仿佛昨夜那场盛大的婚礼和洞房花烛,不过是寻常公务的一环。
“王上,影求见。”内侍低声通禀。
“宣。”贺兰灼头也未抬,笔尖在绢帛上流畅地游走。
影,昨夜那位扮演“贺兰灼”的替身,此刻已换回一身深灰劲装,面容依旧是那张经过精心修饰、与贺兰灼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他步履沉稳地趋步入内,在书案前单膝跪地,姿态恭谨,如同过去的千百次回禀:“属下影,参见王上。”
眉宇间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那份替身长久以来模仿贺兰灼所沉淀的沉稳气度仍在,很好地掩盖了眼底深处那抹尚未散尽的惊悸。
贺兰灼这才搁下笔,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如何?”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影心头那根弦瞬间绷紧。
影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昨夜那瞬间被扼住咽喉、如同被洪荒巨兽按在爪下的恐怖感觉在心底翻腾,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恭谨与平静。
他微微垂首,避开贺兰灼过于锐利的视线,声音平稳地回禀,刻意在关键处带上一丝符合“昨夜经历”的、恰到好处的放松:
“回王上,王妃……初经人事,虽有些惶恐不适,但尚算温顺。”
他顿了顿,继续道,“属下依计行事,王妃……并未起疑。事毕后,王妃似已疲惫睡去。”
他努力将萧烬那恶魔般的命令——“温顺”、“未起疑”、“一切安好”——融入这看似平常的汇报中。
“哦?”贺兰灼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可有说什么特别的?或是……有何异常反应?”他的问题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指向核心。
影的眼睑微垂,掩去所有可能的情绪波动。掌心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帮助他维持声音的平稳。
“王妃言语不多,多是……嗯……羞怯低语。属下……未察觉有何异常举动。”
他将昨夜那惊心动魄的质问、冰冷的杀意和诡异的兴奋,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不敢泄露分毫。
他知道,任何一丝异样,都可能引来贺兰灼的深究,而那后果……他不敢想象。
贺兰灼沉默了片刻,那笃笃的敲击声也停了。书房里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细微声响。
半晌,才听到贺兰灼平淡无波的声音:“知道了。下去吧,昨夜辛苦。”
“属下谨记。谢王上。”影恭敬叩首,起身,步伐沉稳地退了出去。
直到厚重的书房门在身后合拢,转过回廊拐角,确认无人后,他紧绷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瞬,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冷意刺骨。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王庭深处某个妃嫔居住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
**昨夜。
冰冷的黑曜石地面映着摇曳的烛火,也映出替身影那张因剧痛和窒息而扭曲的脸。
他被十如同铁铸般死死按在地上,咽喉被扼,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缠绕着他。
萧烬蹲在他面前,指尖正从他耳后那处微小的面具边缘移开。
她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羞耻,反而是一种……发现了绝世珍宝般的、近乎狂热的兴奋。
那兴奋在她眼底跳跃,如同冰原上燃烧的幽蓝鬼火,妖异而瘆人。
“啧啧,”她的声音带着冰屑摩擦般的笑意,红唇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真有意思。白天那个贺兰灼……演得可真像那么回事。”
她凑得更近,几乎贴着影的耳朵,气息冰冷,带着一种病态的好奇和残忍的探究:“喂,告诉本宫……是不是你们那位高高在上的王上……‘那里’不行啊?”
影猛地瞪大眼睛,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荒谬而剧烈收缩。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难以置信这个女人在这种情形下,竟问出如此直击核心、大逆不道的问题!
“所以……”萧烬的声音如同淬毒的丝绸,丝丝缕缕缠绕上来,带着致命的诱惑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才需要你这样的‘替身’?替他完成……这‘人伦大事’?嗯?”
在萧烬那双燃烧着冰焰、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眸子逼视下,在那只扼住他生死的、属于非人存在的冰冷手掌压制下,影残存的最后一丝抵抗意志被这精准的猜测彻底击溃。
他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哈!”萧烬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一种发现惊天秘密的狂喜。
“有趣!太有趣了!堂堂西戎王,竟是个不能人道的废物!还要靠替身来延续血脉?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笑得眼尾都染上了一层薄红,那疯狂的模样让影心底的寒意更甚。
笑够了,她忽然又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恶魔分享秘密般的亲昵和残忍。
“那……王庭里那些王子公主们……是不是……也都是你这‘好替身’的功劳?”她的指尖,带着冰凉的触感,轻轻划过影汗湿的额角。
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僵硬。巨大的恐惧和被彻底剥光的羞耻感淹没了他。他再次,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好~很好~”萧烬直起身,脸上那病态的兴奋如同潮水般退去,转而化作一种冰冷而绝对的掌控欲。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影,如同看着一枚关键却又脆弱的棋子。
“听着,”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寒意的平静,却蕴含着不容违抗的意志。
“天亮后,贺兰灼必然会召见你,询问昨夜情形。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影恐惧而茫然地看着她。
萧烬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告诉他,‘一切安好’。本宫‘温顺’、‘害羞’,你‘顺利’完成了任务,本宫并未起疑。昨夜……风平浪静。”
她顿了顿,俯身,声音更低,带着洞悉人心的冷酷:“影,你替贺兰灼做了这么久替身应该比本宫更清楚他的为人。你说,若是他知道了……你不仅失手被擒,暴露了他的秘密,还把王嗣的秘密也抖落了出来……他,会如何处置你?嗯?”
影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爆发出更深的恐惧。
贺兰灼伪装下的狠辣与多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暴露,等待他的绝不是简单的死亡,而是……生不如死的酷刑和彻底的抹杀。
还有……宋嫔……他脑中闪过那张温婉的脸庞,心中一阵绞痛。
“而本宫,”萧烬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一丝蛊惑,“是他的正妃。就算他知道了本宫识破你,只要没有确凿证据,只要本宫还顶着苍梧公主的身份,他最多忌惮、防备,却不敢轻易动本宫性命。至少……现在不敢。”
她直起身,姿态优雅,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所以,聪明的选择是什么?是继续做你的替身,享受你该有的‘待遇’,比如……明晚,或者后晚,还能抱着你的‘软玉温香’,还是……被你的主子折磨成一滩烂肉,然后像垃圾一样处理掉?”
影的脸色在烛光下惨白如纸。萧烬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心中名为恐惧和求生欲的锁。
贺兰灼的狠辣,萧烬的疯狂与掌控力,以及……他心中那点隐秘的牵绊,让他瞬间做出了抉择。
“属下……明白。”影的声音嘶哑,带着彻底的屈服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决绝。
“属下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昨夜……一切安好,王妃温顺,并未起疑。”
“很好。”萧烬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在摇曳的烛火下,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刺骨。
“记住,我们相安无事,各取所需。只要你管好你的嘴,本宫自然……也会帮你保住你想要的。” 她意有所指。
“现在,”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寂静的寝殿,“今夜……我可要与你做戏?弄出些……该有的声响?”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玩味和试探,眼神却冰冷地审视着影的反应。
影立刻摇头,声音急促但压得很低:“王妃不必,王上……他……对属下极为信任。为保万全,每次……每次行此事前,他都会亲自下令,将寝殿内外所有宫人全部遣退至百步之外,绝无可能留下耳目监视。也正因如此,才需要……”
他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才需要属下来……完成。待到特定时辰,通常是寅时三刻,才会由心腹内侍在外通禀,以‘送水’为号,确认……事毕,再遣人进来收拾。”
萧烬静静地听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
难怪贺兰灼敢用替身,这保密功夫做得确实滴水不漏。也省去了她许多麻烦。
“明白了。”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小事。
“那正好省事。”她不再看影,转身,赤足走向宽大的婚床,姿态慵懒,“你就在这里待着,直到天亮,不许发出任何声响,本宫累了,要休息。”
她拉过朱红的锦衾,将自己裹住,背对着影的方向躺下。“安静待着,别扰了本宫清净。”
十的手如同有生命般瞬间松开,无声无息地退回到寝殿最深、最浓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影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濒死的鱼。
他看着床上那裹在锦衾中、仿佛已经睡去的纤细背影,又瞥了一眼那片吞噬光线的阴影,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挣扎着爬起来,不敢发出大的声响,默默地退到寝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阴影里,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窗外的赤牙城,灯火渐次熄灭,王宫沉入更深沉的寂静。
寝殿内,萧烬闭着眼,却并未入睡。颈间的疤痕在锦衾下微微发烫。
贺兰灼的秘密如同一把淬毒的钥匙,影的屈服和吐露的细节,则是她在这深渊边缘抓住的第一块垫脚石。
“贺兰灼……”她在心中默念,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寝殿最深处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阴影。
十的身影如同从未移动过,重新融入那片黑暗,只有低垂的眼睫在烛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隔绝着一切人世的情感与波澜。
然而,萧烬知道,他就在那里。她的刀,她的影子,她在这深渊里唯一的、冰冷的依靠。
“十,”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呓语,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看来这西戎的王庭,比本宫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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