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雨天

　　白日的光线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钻进屋内，角落里的星星夜灯发出米黄色的光，光晕一圈圈清淌在房间里，浅蓝色碎花床单被滚得乱七八糟。

　　酒精效果延续到今天，干得快冒烟的嗓子唤醒司漾，舔了一下有些起皮的嘴唇。司漾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不小心扯动到脚踝。
　　她皱眉睁开眼的瞬间是米黄色小灯，不知名暖意悄无声息地润过嗓子，莫名觉得脚踝也痛得正合时宜。

　　司漾掀开被子看了眼身上的纯棉睡衣，脑子一时半会还有些迟钝，昨晚零零散散的记忆拼不成块。

　　站在月光底下是他吧，是不是被抱了？
　　好像他说他是单身。

　　她平躺缓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拔掉手机充电线，屏幕亮起，提示栏里躺着周的信息。
　　是她昨晚没打完的备注。

　　输入密码解锁，点开他的主页，微信名很简单——大写的Z，头像是大片的蓝白天空，左下角落有一只萨摩耶，它乖乖坐在书店门前，一只大手盖在它头上。

　　周：医生来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最近不要剧烈运动。
　　时间是昨晚，之后有一条长长的注意事项，他说是医嘱。

　　细长的手指滑动屏幕，司漾来来回回地默念那几句话，嘴角轻抿，悄悄翘成小弯月的形状。

　　点开键盘，犹豫了好久都没有打出一个字，除了干巴巴的“醒了”“谢谢”“麻烦了”，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回，要怎么继续对话。
　　怕走错一步，她的名字就会被画个大红叉，盖上不满意的章。

　　司漾打了删，删了又打，还是做了干巴巴的决定。

　　Evelyn：醒了。
　　Evelyn：昨晚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也非常谢谢你。

　　司漾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退出刷新，把周设置成置顶，又网络换流量，关流量重开。对话框里还是只有她的两条绿泡泡躺着，没有回复。

　　她叹了口气。
　　你着什么急呢？他都说他单身了。

　　司漾下床趿着鞋一顿一顿往厨房走，倒了几杯水，犹如荒漠困徒见到绿洲，不带一丝犹豫地喝光。

　　解了渴，她又扶着墙走到卫生间，刷牙洗脸，抽过一旁的棉柔巾。司漾看着镜子里的浮肿脸和核桃眼，受虐奖励似地嘴角微微弯起，慢慢的更大的笑容在脸上绽开，像个傻子。

　　收拾好，司漾刚走回客厅，家门就打开了。

　　“漾漾你起了啊，过来吃早饭。”林佳把钥匙放进玄关柜上的收纳篮里，提着两袋早餐走进来，“你上次喝醉就发誓下次不会再喝醉的，渣女。”

　　司漾白皙的脸泛上薄粉，慢吞吞过去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拆开包装袋一边辩解：“这次是意外，下次真的不会了。”

　　“嗯嗯嗯，名言都是这样的，我懂。”林佳敷衍地点点头，去厨房拿了勺子递给司漾，又问她，“你还记得昨晚吧？虽然你喝醉了爱发酒疯爱断片，但是这一次应该记得一点吧？”

　　林佳那有大新闻的表情，让司漾觉得嘴里的南瓜粥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她胡乱嗯了一声：“要不你说说？”说完司漾快快地舀几勺粥进嘴巴，佯装不是很想知道。

　　“我不是给你打电话吗？他接到了，说你喝醉了，问我你家在哪儿，我有没有空过去照顾你。”林佳塞了口小笼包，囫囵嚼几下，“我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在车里等着，后面还是他抱你回家的。”

　　“还好之前你和我说过密码，聊天记录太多了害得我一顿好找，人就搁门口那站着等我。你倒好，靠在怀里呼呼大睡。”

　　“还有就是，漾漾他是真的帅哥！有钱有颜有身高有教养。”林佳叹了口气，又塞一个小笼包，说话咕咕哝哝，“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喜欢...那么久了。”

　　那股萦绕在心间的梦幻感悄悄蔓延，陶制勺子在塑料小碗里搅动着，时不时发出沙沙声。
　　司漾抿唇笑了一下，忽地想起来自己酒品不好这事，笑容消失：“我没干什么吧？”

　　林佳沉默，这无疑给了她沉重地一击。

　　——他放你在床上，你就醒了，见他要走就开始哭啊。
　　哭得眼线晕开，哭得鼻涕冒泡。加了微信不行，扯过他手机连号码也要输进去，看着打通才不哭了。

　　哦对，还吐在他身上了，正正当当的一整口。

　　嗯，还扯开他西服好几颗扣子，要给他洗澡。

　　没谁会这样丢脸吧...

　　是的，她就是这么闪亮亮的唯一主角。

　　绕圈搅动的手放开勺子，覆上脸，勺子与碗沿相撞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林佳听见声响，看了一眼捂脸无声呐喊丢脸并暗自发誓——真的真的真的没有下次的司漾。
　　在心底安慰她：没事的朋哟，要坚强的啦。

　　与此同时，同个城市的另一处。

　　周戈谦刚从会议室出来，蒋奇跟在他身后汇报另一家公司的收购进度，一幅繁忙的精英典像。

　　青筋明显的宽大手掌推开磨砂玻璃门，周戈谦坐进皮质办公椅，深灰色西装外套早被随意搭到靠背上，领带松了几分散散挂着。

　　蒋奇汇报完工作，问他：“集团那边，周总在询问酒店的收购进度。”停了一下，又说，“要如实回复吗？”

　　周戈谦捏眉心的手一顿，抬眼看向蒋奇：“不用，我自己跟他说，你先出去吧。”

　　“好的，老板。”蒋奇走出办公室，带上玻璃门，思想不禁跑偏。

　　豪门家族果然是搞不明白。人在国外的时候，三天一个电话四天一个视频地旁敲侧击何时回国，人回来接手工作了，似乎又这不满意那里追问的。在外还被喊小周总，老板有点苦啊......

　　办公室内的周戈谦对此误解丝毫不知，盯着屏幕上的两句话，左手两指规律地敲着实木桌面，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真是礼貌的好孩子。

　　他蓦地想起昨晚，那双泛红湿漉漉的双眼认真地看着自己，像没吃过糖果的小孩看见新奇糖果，一闪一闪地，亮晶晶地，载着浩瀚银河宇宙，只等他坠落。

　　忽略掉她耍流氓这回事可能会更好。

　　咚咚咚轻敲声停止。

　　周：没关系。
　　周：空口无诚意，要谢就请我吃饭吧。

　　信息发送成功的一瞬，对话框顶上的名字从司漾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又变回司漾，来来回回。
　　周戈谦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答复。

　　司漾在餐桌椅上坐立难安，那条半邀约信息像蒸汽，烫得熏眼，多看几秒都怕烟消云散，不看又觉得是假的。手指落下又抬起，那句“好”打了几次都发不出去。

　　你个胆小鬼！

　　你个缩头乌龟！

　　叮咚一声，对面发来一个问号。
　　被看穿的窘意染上耳根，无辜脸颊也渐渐波及到。司漾更用力地咬住下唇，红润中出现一条明显的白痕，悬在绿键上的手果断落下。

　　Evelyn：好。

　　对面也依旧快速地回复。

　　周：你定时间和餐厅。

　　发完信息的周戈谦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他将松散的领带重新系好，又变成一丝不苟的上位决策者。

　　蒋奇敲门走进来，递过几份文件：“老板，瑞吉斯顿那边的人已经到了。”

　　“好，现在过去吧。”周戈谦朝外走去，西服再次套回身上，黑色衬衣盖不住的肌肉线条被遮住，动作间依旧难掩。

　　嘶，怎么感觉空气不冷了，老板汇报完了？

　　蒋奇望向前面大步流星的人，四小时睡眠精英名不虚传。
　　他摇头，低头快步追上。

　　收到消息后，司漾回了个好的，放下手机抬头就跟对面观战已久的林佳对视上。司漾想了一下，问她有没有什么推荐的餐厅。
　　她这个名副其假的吃货吃过大多数好吃的餐厅都来自林佳。

　　“和他出去吃饭？”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嗯。”司漾咬了咬唇，犹豫着怎么和林佳说。她不是很喜欢跟人讲这些事情，就算林佳知道周戈谦的存在。一直以来，她都只是浅显的必要的提过几次。

　　可是她现在很需要一个军师，提提旁观者的建议。

　　“元元，我误会他了，他现在还是单身。”单身一词里压抑不住的雀跃心情飞出来，尾音都落不到实处。

　　言情小说作者敏锐的现实洞察力发挥作用，林佳见识了昨晚——
　　无关晚宴现场照顾喝醉陌生女子，接到她朋友电话语气温和的询问地址、方不方便过来照顾，又服务到位地送回家。体贴绅士是一百分了，就是不知道手拿几朵花。
　　林佳还怕出现什么狗血剧情，更怕司漾真心错付。现在好了，皆大欢喜。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林佳放下手里的早餐：“误会好啊误会好，漾漾你知道吗！昨晚他公主抱你走过来，微黄的路灯打在你们身上，天哪，小说都弱爆了好吗！”嘴干，她喝一口豆浆又继续，“不说死吧，他对你百分之六十六是有好感的。你想你都喜欢他那么多年了，而且现在很合适啊，漾漾想要就出击！”

　　司漾疑惑：“为什么是六十六？”

　　“顺呐！”

　　有点好笑，司漾也真的笑了出来：“你好像在斗地主。”顿了好一会儿，她又轻声说，“我想，但是我有点害怕。”

　　林佳恨铁不成钢：“你看，你一个长相如花似玉貌美如仙清冷可人可甜可盐；身材凹凸有致胸大腿长要哪有肉哪就有肉；职业不用多说，知名杂志常年合作，封面广告杂志什么没拍过，奖也拿了不少；还有超有魅力的人格魅力、有趣的灵魂、善良又不圣母的心。”

　　她喘了口气：“要走到最后一步才能看到未定结果，你都没有迈步，怎么知道要失败？”

　　过了好一会儿，司漾看向林佳，大大的笑容绽放在脸上，仿佛距离成功只差一步：“好，那就鼓励勇敢迈步。”

　　林佳也朝她笑：“漾宝，幸福要来了哦。”

　　占据主位的考虑被抛到脑后。林佳对司漾好像一直有这样神奇的作用，快乐无条件传递，忧虑无时限分享。最后平分快乐，忧虑解决或是丢掉。她不会像警察办案刨根问底，也不会学家长语重心长的教导、关心则乱的责骂，她是恰到好处的距离与安慰。

　　打开洗碗池的水龙头时，她脑子里装的都还是刚刚的对话。水柱冲到勺面，浅温的水呲到睡衣上，留下不大不小的水痕，一瞬间拉回司漾的思绪。她吸一口气，三两下收拾完。

　　林佳收拾好垃圾，走进厨房靠在冰箱上，看了眼她的脚踝：“漾漾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司漾擦擦手：“可以啊，我这几天事不多，准备展览就好。你最近不是要赶稿吗？快回家吧。”她一拐一拐地走过来，推林佳去收拾东西。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走了？”

　　“嗯，放心吧。”

　　大门关上，小屋里又恢复成惯常样子。

　　司漾走到客厅沙发坐下，翻开聊天记录，一句一句地看；翻开电话，一字一字地念。
　　她闭上眼，一数不差地浮现在脑海里，嘴边酒窝浅浅的。

　　阳台花盆里的向日葵已经长高，立起细毛的叶子舒展开来，风轻吹进来的时候，它也跟着舞动，嫩绿的枝头一节节努力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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