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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子
回想起来,骆鸣玉仍旧庆幸徐漫俪能够及时让她转班。
房间里一片狼藉,粉红色的兔子碗四分五裂,徐漫俪草草收拾了一下就没有再管她,家里的三个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谁也没有再理她。
她躲在被子里痛哭了一场,然后爬起来从床底翻出徐漫俪带来周家的行李箱,收拾自己的东西,连带着骆明给她买的小风车也塞进去,风车的小灯管内部已经烂了,换了电池也发不出光。
徐漫俪本来嫌浪费空间,塑料做的玩意又容易坏,可最后还是让骆鸣玉带着了。
骆鸣玉拖着行李箱去了车站,买了一张回宜城的车票,她坐在大厅看着人来人往,心里有一点茫然,又有点想哭。
要是有人陪着她就好了,要是有人在宜城等着她就好了,她从小就惶恐的事情终于发生,爸爸死了,妈妈改嫁,谁也不要她了。
她想爸爸,唯一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爸爸。
人没有依傍的时候,显得那么渺小。她盯着电子屏上的时钟,仿若听见火车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近,将她带往未知的生活。
然而最后她也没有走成,因为周闻则来找她了。
车站的人很多,每个人都有目的地,很少有人像她这样一脸茫然,所以周闻则一进车站扫视一圈,目光很快就锁在她身上。
而骆鸣玉也在周闻则进站的那一刻看到了他,他个子很高,一身干净的蓝白色校服,清清爽爽的往那一站,和周围脸上或是疲色或是风霜的人一点也不一样。
他看到了她,没有迟疑一秒,径直朝她走来,到了跟前也没停顿,一手拉住她的行李箱把手,一手拽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和她的行李箱往车站外走。
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反抗,没有破口大骂,就这么沉默着跟着他走。
“漫俪姐帮你办了转班的手续,以后你去九班读。”
“我在你隔壁楼第三层第二个教室,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如果他们再欺负你的话,就告诉我。”
他的声音很轻,像从梦里飘来的。
骆鸣玉低着头,一声不吭,因为她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鞋尖和地面上,收都收不住。
他没有回头,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收拾她哭花了的脸。
骆鸣玉转班之后,因为是半途插进来的,没有座位可选,而整个班级只有最后一排的梁曳旁边的座位空着,两人理所当然成了同桌。
课代表发了新练习册,梁曳正在睡觉,骆鸣玉伸手接过两本,放了一本在他桌上,吵醒了他。
梁曳半睁着眼睛,碎发乱糟糟的,眉毛很粗,鼻梁又高挺,轮廓利落,乍一看挺像千禧年那会儿演《热血高校》的小栗旬。
“新同桌?”
骆鸣玉在封面写自己的名字,没理他。她从看到梁曳第一眼起就知道他是问题学生,她的人生耽误不起,所以从来不招惹这类人。
那会儿梁曳看骆鸣玉和乖乖女没什么分别,校服白净整洁,没有经过改造和乱涂乱写,低马尾垂在后脑,额头光洁明亮,眼睛也是亮的,没有攻击性。
他心底认定了她是因为害怕不敢理她,于是凑过去,小声说:“以后我的作业和考试都拜托你了,同桌。”
骆鸣玉顿了一下,侧头看过去,两人靠得很近,所以她清楚的看见梁曳那双眼睛上没有丝毫笑意。
“不然,我不会让你好过。”
“毕竟你也转过班了,这个班你再混不下去,别人都会觉得是你招人嫌。”
梁曳旁边不是没坐过别人,只是都很快搬走了,大家知道他是成天在外面混的人,谁也不敢招惹,他就这么我行我素惯了。
“怎么不让我好过?”
眼前的乖乖女突然发问。
梁曳愣了一下,还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你是认真的?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在学校待不下去。”
“比如呢?”她写完了名字,随手翻着看题型。
“比如扔掉你的练习册。”他一把将她刚拿到手的练习册抢过来,手高高一扬,纸页哗啦啦地在半空飘,然后落到讲台下面。
骆鸣玉没什么反应,将练习册捡回来,然后突然回头看他:“你该这么威胁人——”
她学着他的样子凑近,小声却充满恶意:“如果不听话,我就拿刀划烂你的脸,让你的裸照满天飞,跟踪你,找到你家的位置,看看你爸妈是什么样的人,能教出这么一个讨人嫌的儿子,要是有弟弟妹妹就更好了,毕竟是同学,我会帮你好好照顾。”
梁曳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她又突然移开脸,面无表情地翻着书。
“你...你混过?”半天,梁曳憋出这么一句。
“电视剧里是这么演的,你没看过?”
“我看小说。”
骆鸣玉把他桌上的小说拿过去,顺手翻了几页,剧情经典的修仙打怪小说,觉得没意思,又扔了回去。
“你平时看什么书?”
“教科书。”
“...”
上课铃响了,梁曳自讨没趣,也就不理她了,他把练习册翻开立在桌子上,趴在练习册后面看武侠小说。
梁曳不喜欢她,却又忍不住观察她,总觉得她和别人不大一样,孤僻文静,看起来是因为外来的“乡下人”被莫名其妙孤立,实际上她本人也不大喜欢融入集体,对谁都很冷淡。
两人几乎不和对方说话,课桌中间隔着楚河汉界,水火不容,势不两立,梁曳的作业和考试都是半逼半迫让前桌帮他解决。
而两人破冰的方式也很俗套,梁曳撞见了骆鸣玉被之前同班的学生欺负。
骆鸣玉放学总是很晚才走,有时候教室里只剩她一个人,而梁曳放学后总是要在附近的黑网吧玩一会儿才回去,于是这天梁曳回家路过学校后面垃圾场的小道,看见骆鸣玉正被人推在墙上,校服扣子被扯落一颗。
他本来不打算理会的,嫌烦,谁知骆鸣玉突然暴起,一口咬住面前男生的肩膀,把他压下身下,任他如何叫喊打骂都不松口,鲜血很快溢出,浸红了蓝白色的校服。
男生叫得凄惨,周围两个学生要上前帮忙的时候,骆鸣玉突然松口,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一个靠近的男生,她满口是血,眼神狠厉而疯狂,吓得两人拔腿就跑。
紧接着她埋下头和身下的男生对视,那男生安静几秒,突然嚎啕大哭。
她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一脸平静地站起来,看着男生落荒而逃。
“你帮我做作业,我给你摆平今天的事。”梁曳提出条件。
骆鸣玉斜了他一眼,没管。
“你把人咬伤,要赔钱的。”
“钱”这个字让骆鸣玉停下脚步,她转身冲梁曳伸出手,梁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要握手的意思。
于是两人的“契约”就这么达成了。
隔天骆鸣玉才知道梁曳说的“摆平”是什么意思,他主动揽下咬人的事,而那三个男生也不知道是不是理亏,没发表异议,家长上学校闹了一通,梁曳本来就是“混的人”,因此也没人怀疑过真实性。被咬伤的男生家长不服气,要找梁曳的家长对峙,原话是:“我要看看什么样的父母才能养出这种儿子!”
梁曳一点不怕,那男生他认识,也不是混的人,就是仗着长得壮实到处欺负学生,还只敢欺负同班的,偏偏还被梁曳撞见过几次。他把男生做的混账事抖落出来,比如在黑网吧门口找同班学生以半威胁的语气要钱,抢劫可比打架的罪名严重得多。家长瞬间哑火了,梁曳毫不客气地对着他上下扫视了两遍,哼了一声:“什么样的父母能养出这种儿子。”
从那以后,骆鸣玉和梁曳的关系就变得很和谐,她转来的第一个学期期末,考完试后梁曳带她到梁妈的小摊子上吃凉面,这是骆鸣玉第一次见到梁妈,符合劳苦又善良的中年妇女的形象。为了方便干活,梁妈穿着一件黑色薄棉衣,沾有油污的牛仔裤,一双黑色运动鞋,嘴巴招呼客人,双手一刻不停地忙活,时不时转头看一眼坐在离摊位最近位置上的两个小孩。
“随便吃,我是小老板。”梁曳很自豪。
梁妈锤了一拳梁曳的后背,笑骂:“你以后要是还干这个,我就白供你读书了!”
“怎么不能干这个,给我一口油锅,我能养活整个红旗小学!”十四岁的梁曳很不服气,觉得即使他不读书,以后也一定能混出个名堂。
“还贫嘴!”梁妈扬起手作势要打,被梁曳笑嘻嘻地躲过。
网吧门口人来人往,骆鸣玉坐在门口的休闲椅上。怕认不出梁曳的脸,所以她在来往的人脸上都停留了三四秒,把每一张脸和记忆里那个少年的面容进行比对。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梁曳还没出现,骆鸣玉走进网吧,前台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一身粉色卫衣,乖巧的刘海遮住额头。
“开机子?”小姑娘问。
“你们老板呢?”
“不在。”
骆鸣玉注意到小姑娘脸上微微起了不耐,于是解释道:“我和你老板以前是朋友,想找他见个面。”
小姑娘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有些不屑:“来找他的女孩儿每个都这么说的。”
骆鸣玉一时语塞,毕竟两人多年没见,早就没了联系,换过几个手机之后,连聊天记录都是一片空白。
她打车到梁曳之前住的小区,单元楼门口换了新的门禁,是刷卡输密码的款式,她没法打开,往黑漆漆的楼道里张望一眼,梁妈以前的摊子会放在一楼的楼梯后面,现在那里面堆起了杂物。
骆鸣玉在小区转悠了一圈,找到几个老人打听,没人知道梁曳在哪儿,说起梁妈倒是有印象,但也很多年没见过了。
晚上九点钟,骆鸣玉又来到网吧门口转悠,小姑娘瞟了她一眼,明显看到她了,又低下头,没理。骆鸣玉站在网吧门口朝里边打量了一下,店里重新翻修过,显示器都换成了高清曲面大屏,玩起游戏来应该更有沉浸感。当初梁曳外出打工,说是去赚钱给梁妈治病,看样子是赚到了钱,梁妈身体大约也是好了。
左右等不到人,骆鸣玉又转身离开了。
路过大排挡,这会儿喝酒的男人不少,声音嘈杂,街边充斥着浓烈的烟酒味。转个弯就是工地,这片冷清,街上没什么人,她想起新闻里工地青纱帐的事故,脚步不由加快。
“快点儿的,卸完这趟我还得回去守夜。”
“曳哥发财了可得请兄弟们吃顿好的!”
“你真是亏什么都亏不了你那张嘴。”
骆鸣玉听见里边有人说话,晃眼一瞥是几个年轻男人,也没多看,直直往前冲。
“曳哥你在看什么?”
身边人递过来一支烟,梁曳伸手接过,眼睛却还在街对面的身影上。
“在看姑娘?曳哥又想换嫂子了?”
“去你的!我是那种人么,”梁曳笑骂着,“走吧,吃夜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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