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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身
还未说些什么，沈千灯听到脚步声，迅速吹灭了蜡烛。
“殿下，您没事吧，陈巡检没能抓到刺客，正跪在院外请罪。”
是紫泱。
“我已歇下，让他回去吧。请不请罪的，明日再说。”沈千灯在黑暗中答复。
“是。”
待到紫泱离开，沈千灯才又续上一支蜡烛。
三更从她手中接过火折子点燃，又套上烛笼。
火苗窜出，一簇昏黄的烛火让两人离得很近，三更看到了沈千灯衣领上的血痕。
他指着衣领示意沈千灯，“公主这里还有伤。”
紧绷的弦松下来，沈千灯好像才感觉到痛，上药的时候闭眼蹙着眉尽量不躲闪。
“血肉之躯，何必以命相搏。”三更叹气。
“包扎上吧，明日去给穆承锋瞧瞧我这几日是如何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先前为了不惊动旁人，沈千灯脖颈的伤口只上了药，没有包扎。
裹帘在沈千灯脖子上围了一圈，像一个围脖。
如此深夜，两人势必要在一间房里将就一晚。
沈千灯前世随军倒不介意男女大防，直言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只是三更执意不肯，沈千灯只好多送了他几床被褥，算作对伤者睡在地上的关怀。
她借烛火点了一炷安神香，“今日劳神，早些歇息，这是天竺的安神香，很灵的。”
*
夜色深沉，树影婆娑。
此时沈千灯还未卸甲，端详着案前图纸，时不时做出改动。
终于定稿，沈千灯向外唤人：“何参军，连夜召集城中所有铁匠依此图做箭。这或许就是我们力克信王金甲卫的唯一转机。”
次日，校场上陈列着类似的箭镞，沈千灯依次张弓试炼，箭镞的锋芒更胜烈阳。
一支箭矢破空扎穿了金甲的靶子，箭羽不似寻常白羽，而是红白相间。
“成了！”
校场霎时扬起震耳的欢呼声。
“何参军，传这支箭的主人！”沈千灯此刻也是喜上眉梢，被穆承言围困多日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制作此箭的人名叫公孙翊，家中世代冶铁，他用熟铁筑成三刃棱，更坚韧锋利，一击即破。
只是此箭对弓箭手更具考验，只有力量凝聚于箭锋一点，才能厚积薄发。
沈千灯改良的箭依然没能挽救此战的颓势，苦守无援，独木难支，抛开穆承言训练有素的金甲卫，信王在兵力与补给上仍有压倒性优势。
背水一战，沈千灯决定开城门亲自迎敌。
启国的援兵应该就快到了，绝不能让信王围魏救赵这一招得逞，兖州需得再捱过一段时日。
沈千灯报了必死的信念，因为对方想着擒贼先擒王，她却笃定哀兵必胜。
襄王妃战死前线，兖州上下必结成一心宁死不屈。
有一队人马围攻她，身上不知受了多少刀，他们大抵以为她只是兖州的哪个守将。
“就是这个小子，开战的时候射倒了我们王军的战旗！”
夺旗之耻，必该手刃。
呃……
一箭没入了沈千灯的左胸口。
“铍箭的滋味不错吧，这破箭折损了我多少弟兄！”
汗水混着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只留下耳边最后一道嘲讽之语。
穿心之箭，痛彻心扉。不知来世还有没有机会再握弓，她如今箭法已经极好，能一箭射下信王王军的大旗，师父若知道定会夸奖她……
可梦境到这里却没有结束，沈千灯回到了成安皇宫。
“捷报！殿下，兖州大捷——”
她果然没有算错，兖州守住了，穆承锋也攻进成安皇宫清君侧。
她赶忙追着跑去太和殿。
却只看到头系孝巾的穆承锋对着一个青衫之人咆哮，提笔写了什么之后，之后……
他拔剑自刎了！
“穆承锋——”
沈千灯呼喊，却是无用。
那人扑上去拦，沈千灯也扑上去。
她看到那是一道传位诏书，传位梁王。
她回头要去看那个青衫的脸，却没有看到，只余一双迟疑的手，缓缓拿起了诏书……
“公主，公主。”
“公主，醒醒，公孙姑娘要见你……”
有人在唤她。
“公主，公主！”
沈千灯好像陷入了梦魇，双手紧紧攥成拳，包扎的白布已经渗出血色。三更去推她。
她惊醒坐起身，下意识一把抓住了三更的手腕。
手掌的剧痛让沈千灯心神归位。
这双手！
虽然没有看到那人的脸，但她绝对不会认错。
食指和中指有轻微的笔茧，没有习过武，是文人的手。
就是这双手。
是三更。
他是梁王。
他才是成国的新帝！
沈千灯不可置信地盯着三更。
怎么会这么巧，他也姓穆。
“公主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三更俯身温言关心她。
沈千灯回神，这才松开他的手，“你方才说什么？”
“公孙姑娘在门外要见你。”
*
三人端坐于圆桌前，公孙婧一夜未眠，面容憔悴许多。
三更拆开沈千灯手上染了血的细布，重新上药。
“公孙婧愿为公主效力，只是想请公主答应我一个条件。”
“公孙姑娘请说。”
“帮我找到舍弟公孙翊，”公孙婧目光落在沈千灯手上的伤，然后跪下行礼，“公孙婧任凭殿下处置。”
沈千灯昨日看公孙婧的反应就猜到会是如此。
“公孙姑娘起来说话。本宫不知令弟现下身在何方，但本宫承诺愿意尽全力寻找令弟。”
“足够了，公主金口玉言，多谢殿下。”
公孙婧开始自报家门：“我叫公孙婧，兖州人士，祖上三代都是铁匠，父母积劳成疾病逝，我与阿翊相依为命。三公子说得对，我是铸器师，江湖人叫我靖先生。”
“你是靖先生？”沈千灯与三更异口同声。
靖先生，江湖上近几年赫赫有名的铸器师，最早以精于制作暗器而崭露头角，不受任何帮派桎梏，靠精良的锻造技艺成为诸般势力的座上宾。
“女子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此‘靖’是取我的“青”字与阿翊的‘立’字得来，我善制图，阿翊善锻造。两年前我与阿翊走散，至今音信全无。前几日有人用阿翊要挟我，要我来东城四所找麒麟玉牌，玉牌换一千两，若取玉牌主人性命，再加一千两。此前，我并不知殿下乃启国长公主。”
“依你的作风只怕知道本宫身份也一样会来吧。”
“是。”公孙婧直言不讳，“但两次交手，我认为公主是可靠之人。我出剑并未手下留情，公主却没有杀我泄愤。公主身份尊贵，又手握麒麟玉牌，武如其人，两方势力中，比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胁迫者，我更相信公主会保全我与阿翊。”
“其实最后，你若肯以伤换死，本宫不会有做小人这个机会，公孙姑娘刀法超凡，令人钦佩。本宫也是笃定你必有未了的心愿，才会与你相商。”
“兵不厌诈，是我轻敌。”
公孙婧抽刀做出了令沈千灯惊讶的举动，沈千灯要去拦，却被三更按下。
她抹刀划破手心向沈千灯行了稽首大礼，“铸器师的规矩，有死无叛，我公孙婧说到做到，若违此誓，手足尽废，五感皆失。”
这样的毒誓对于铸器师而言比粉身碎骨更甚。
“好，本宫应了。”
“只是你怎么确定那人知道公孙翊的下落？”
公孙婧从腰间摸出一把飞镖，“寻常飞镖都系红绸，唯有我家系的是纺线，红白二比一绞成，这是我阿娘留下的习惯。那人给了我一把这样的飞镖。”
两世的场景在眼前交叠，熟悉的面庞跪在沈千灯面前，“公孙翊誓死追随王妃。”
前世公孙翊制出能破金甲的铍箭，并肩作战一场，她应该尽力让这对姐弟团聚。
“既然如此，本宫想请公孙姑娘做本宫的贴身护卫，待本宫此行结束替你寻到令弟，本宫给你一千两安身立命，公孙姑娘可愿意？”
“承蒙殿下信任，是我的荣幸。”
公孙婧离开去梳洗，三更才开口揶揄：“长公主殿下可真是财大气粗，晃花在下的眼啊。”
“一千两买不到我的命，但若在寻常，也请不到靖先生。”
“公主就这么信任一个刚认识的人？”
昨日还刀剑相向，今日便握手言和。
“用人不疑。况且我与三公子相识不也才短短几日。”
沈千灯偏过头去看三更，三更觉得她的眼神里多些别的东西。
像审视。
三更转而一笑，“我还当公主是与我一见如故，引为知己，今时才发觉原是真心错付了。”
沈千灯仅露出的指节在三更的左胸口点了点，“真心，在呢。”
她像初见一样在三更的衣襟上打了个圈，道：“三公子不必刻意在我面前伏低做小，能亲手拔出城卫营的箭，绝非等闲之辈。”
沈千灯要梳妆，三更被撵到了小前厅用早膳。不得不说赵姨这个宅子的构造深得她心，她不喜欢去正厅，太过正式，这后院里恰好就有一个小前厅。
三更在小前厅遇到了崔枝，两人互道早安。
崔枝先开口发问：“昨夜后院遭了刺客，殿下不让我们靠近，殿下可还安好？”
“殿下受伤了。”三更落座答道。
“公主行事，小生不便多问。只是还请三公子明白，崔家班在此不过是个障眼法，三公子莫要辜负殿下好意，祸水东引。”
崔枝以为与三更有关，遂直言。
“崔班主的好意，我明白。公主有公主的考量，我们照她的意思做便是了。”
三更又把圈子兜了回去，没有明言。
他盛了一碗粥，他开始好奇沈千灯组了这样大一盘棋，究竟是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想演给谁看。
穆承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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