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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之死
“青色的胎记…在诏狱…他看见了…”
轩辕宸昏迷前的呓语,如同淬毒的冰针,深深扎入白芷的脑海,在她每一次闭眼时都发出刺耳的尖啸。那个拥有“青色胎记”的神秘人,是父亲在诏狱最后时刻的见证者,甚至…可能就是终结者!这冰冷的线索,像黑暗中唯一的光,却照向更深的深渊。
然而,深宫的旋涡从不会因个人的惊涛骇浪而停歇。北五所的疫病阴霾尚未完全散去,一道带着柳贵妃昭阳殿特有香粉气的懿旨,便如同催命的符咒,砸进了清芷阁。
“贵妃娘娘有旨:才人白芷,医术精湛,仁心济世。今感念其辛劳,特赐‘百花凝露羹’一盅,以慰身心。即刻领用,不得有误。”传旨的太监正是那日引路的小禄子,他尖着嗓子,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紧紧盯着白芷。
春桃脸色煞白,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描金绘彩的食盒。盖子揭开,一股异常馥郁、甜得发腻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粉红色的羹汤盛在白玉碗中,点缀着几片娇艳的花瓣,美得令人心醉,也毒得令人胆寒。
白芷的目光落在羹汤表面漂浮的、极其细微的金色粉末上。那是“醉仙桃”的花粉!《青囊秘要》中明确记载:此物剧毒,微量可致人昏睡不醒,状若离魂;稍多则麻痹心脉,无声无息死于梦中!柳若雪,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赐下穿肠毒药!
“才人,请吧。”小禄子阴恻恻地催促,“贵妃娘娘的恩典,可是天大的福气。”
白芷的心沉入冰窟。拒用,便是抗旨不遵,柳贵妃立刻就能以“藐视宫规”为由发难;用,便是自寻死路!这根本是个无解的死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癫狂的哭嚎,由远及近,伴随着宫人惊恐的呵斥和杂乱的脚步声!
“鬼!有鬼啊!火烧起来了!烧死人了!哈哈哈!都死了!都死了!”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人尖叫着冲进清芷阁的院子,她枯瘦如柴,脸上脏污不堪,唯有一双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混乱的疯狂。
是赵贵人!那个清芷阁的前主人,传闻中早已“疯癫失智”的赵贵人!
她像没头苍蝇般在院子里乱撞,枯瘦的手指胡乱挥舞着,口中语无伦次:“血!全是血!雪见愁…五钱…五钱要人命啊!哈哈哈!烧!烧掉!烧掉就干净了!”她猛地扑向小禄子,枯爪般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他:“是你!是你送的药!黑色的药!喝了就着火!烧心!烧心啊!”
小禄子吓得魂飞魄散,脸都绿了,拼命想挣脱:“疯婆子!胡说八道什么!快来人!把她拖回冷宫去!”几个追进来的粗使太监慌忙上前拉扯。
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白芷动了!她身形如电,借着赵贵人制造的混乱,宽大的衣袖看似无意地拂过春桃手中的白玉碗!一点无色无味的粉末从她指尖悄然滑落,无声无息地融入那粉红色的羹汤中。那是她这几日以防万一,用几种普通解毒药材临时调配的“化金散”,虽不能完全解“醉仙桃”之毒,却能最大程度地中和其药性,使其暂时失效!
“贵妃娘娘的恩典,臣妾感激涕零!”白芷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赵贵人的哭嚎和小禄子的呵斥。她上前一步,从惊魂未定的春桃手中稳稳接过那碗“百花凝露羹”,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当着混乱的现场,仰头,将那碗甜腻的毒羹一饮而尽!
“才人!”春桃失声惊呼,眼泪瞬间涌出。
小禄子也愣住了,看着空碗,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这女人…竟真敢喝?!
白芷放下空碗,用帕子优雅地拭了拭嘴角,脸上甚至挤出一丝虚弱的笑意:“果然…香甜无比,多谢娘娘厚赐。”她话音未落,身体却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一手扶住桌角,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显出一副中毒后强撑的虚弱模样。
“才人!”春桃扑上来扶住她。
小禄子看着白芷痛苦的样子,又瞥了一眼被太监们死死按住、依旧嘶吼着“雪见愁”、“烧心”的赵贵人,眼中惊疑不定。他此行的任务就是逼白芷喝下毒羹或抓住她抗旨的把柄。如今毒羹已下肚,白芷中毒的反应也做不得假(化金散虽中和了致命毒性,但引起的强烈不适反应足以以假乱真),旁边还有个疯婆子搅局…他咬了咬牙,最终阴冷地丢下一句:“才人好生‘休养’吧!”便带着人,像躲避瘟疫般匆匆押着还在挣扎嘶吼的赵贵人离开了清芷阁。
院门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白芷强撑的伪装瞬间崩塌,她猛地推开春桃,冲到墙角的水盆边,用手指狠狠抠向喉咙!
“呕——!”剧烈的呕吐声响起。她将刚刚喝下的羹汤连同胃里的酸水尽数呕出!直到吐无可吐,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干呕和满嘴的苦涩腥气。化金散只能暂时压制,必须尽快将大部分毒物排出!
“才人!才人您怎么样?”春桃哭着拍打她的背,端来清水。
白芷浑身脱力,瘫软在地,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冷汗浸透了里衣。死亡的阴影擦肩而过,留下冰冷的战栗。她看着地上那滩污秽的呕吐物,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柳若雪…这笔账,她记下了!
***
“青色胎记…诏狱…”
这七个字如同魔咒,日夜啃噬着白芷的神经。凭借皇帝赐予的内廷行走令牌,她如同一道沉默的幽灵,在日落之后悄然潜入太医院那栋阴森、散发着陈年药味和纸张霉味的脉案阁。
阁楼内光线昏暗,高大的樟木架子如同沉默的巨人,一排排挤满了厚重的册子。空气里浮动着尘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岁月的腐朽气息。白芷点亮一盏小巧的琉璃灯,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眼前方寸之地。她按照年份索引,找到了永昌元年至永昌三年——父亲出事前后的所有诏狱囚犯及探视人员的名册、当值狱卒的轮值记录。
时间在翻动纸页的沙沙声中流逝。名册上的名字如同冰冷的符号,记录着一个个或罪有应得、或含冤莫白的生命在诏狱这个魔窟中的轨迹。白芷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行,每一个名字,寻找着任何可能指向“青色胎记”的蛛丝马迹。
狱卒名册:张三、李四、王五…名字普通,籍贯、相貌特征皆无特殊标注。
探视记录:多为犯人家属或同党,寥寥数笔,亦无异常。
囚犯名册:父亲白景天的名字赫然在列,记录只有冰冷的“谋害皇嗣,畏罪自尽”八字。同期的其他囚犯,罪名五花八门,从贪腐到谋逆,看不出与父亲有任何关联。
没有!关于“青色胎记”的记录,如同石沉大海,没有留下任何涟漪!难道那只是皇帝混乱梦魇中的呓语?一个虚幻的影子?
白芷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架子上,琉璃灯微弱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和眼底深重的失望。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指尖无意间拂过永昌三年、父亲入狱那月的狱卒轮值表边缘。那里有一行极其潦草、几乎被墨迹晕染覆盖的小字备注,似乎是后来匆匆添加上去的:
「丙字七号牢,丑时三刻,提审。刘三狗代班,原班王五告假(言家母病笃)。」
刘三狗?这个名字在正式的狱卒名册上根本没有!而且“丙字七号牢”——那正是关押父亲的牢房!丑时三刻——正是父亲“自尽”被发现前一个时辰!一个不在名册上的“代班”狱卒,在父亲死前最后一个时辰提审了他?!
一股寒意瞬间从白芷的尾椎骨窜上头顶!这绝不是巧合!这个神秘的“刘三狗”,极可能就是那个拥有“青色胎记”的人!他是谁?受谁指使?王五的告假,是真是假?是精心策划的调虎离山?!
线索!这就是那条隐藏在冰冷名册缝隙中的毒蛇!
白芷强压住狂跳的心脏,迅速将这张轮值表的内容死死刻印在脑中。她熄灭琉璃灯,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埋葬着无数秘密的脉案阁。
***
然而,清芷阁等待她的,并非喘息之机,而是另一场更阴险的致命风暴。
翌日清晨,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后宫的宁静。一个负责清理北五所外围的小太监,在废弃荷塘的芦苇丛里,发现了一具肿胀发白的宫女尸体!死者正是前几日被柳贵妃以“偷窃”之名毒打、又被白芷救下的春桃!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开。春桃的尸体被捞起时,手中竟死死攥着一支素银簪子——那正是白芷入宫时唯一带在身上的首饰!更致命的是,在春桃破烂的衣襟里,搜出了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的、散发着甜腻恶臭的紫色粉末——正是剧毒的“鬼面花”花粉!
矛头瞬间直指白芷!
“人赃并获!白才人,你还有何话说?!”昭阳殿内,柳贵妃端坐主位,妆容精致,眼神却如同毒蛇,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杀意。下方坐着闻讯赶来的几位高阶妃嫔和掌管宫规的秦尚宫,人人脸色凝重。
白芷被两个粗壮的嬷嬷押着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她看着春桃那具被白布覆盖、已无生息的瘦小身躯,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那个会怯生生叫她“才人”、会为她熬药、会为她冒险的小丫头…死了!死得如此屈辱,还要成为构陷她的工具!
“贵妃娘娘明鉴!”白芷抬起头,直视着柳若雪,声音因巨大的悲愤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春桃是臣妾的宫女,臣妾待她如同姐妹,何故杀她?这支银簪,臣妾前几日不慎遗失,早已报备内务府登记在册!至于这‘鬼面花’花粉…更是荒谬!臣妾昨日才让春桃去采此物,因其剧毒,特意叮嘱她小心包裹,置于高处,待臣妾亲自炮制入药。她怎会贴身携带?又怎会死于非命?!”
“巧舌如簧!”柳贵妃厉声打断,金护甲重重拍在案几上,“遗失?报备?谁能作证?!炮制剧毒?白才人,你私藏、炮制此等宫廷禁药,意欲何为?莫不是想效仿你那谋害皇嗣的父亲,再行不轨?!春桃定是发现了你的阴谋,才被你杀人灭口,抛尸荷塘!”
“证据确凿,白才人,你无从抵赖!”秦尚宫板着脸,声音冰冷,“按宫规,谋害宫人,私藏禁药,罪同谋逆!来人!将白才人押入暴室,听候发落!”
几个如狼似虎的嬷嬷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白芷。
白芷没有挣扎,只是最后看了一眼春桃的尸体,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恸和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恨意。她知道,此刻任何辩驳在柳贵妃精心编织的“铁证”面前都苍白无力。暴室…那是比冷宫更可怕的地方,进去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通报:
“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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