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噬

作者:十里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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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蛛网裂光


      警报的余音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废弃管道的死寂中缓缓游弋,独眼那充满恶毒快意的狂笑仿佛还在耳畔扭曲回荡。无形的绞索已套上脖颈,倒计时的沙漏开始流淌。每一秒,都意味着死亡边界的悄然逼近。

      陆缒没有丝毫停留。他像一头嗅到猎物的孤狼,即使拖着一条重伤的手臂,步伐依旧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向死而生的决绝。他没有回头确认元熵是否跟上,仿佛笃定那被烙印强行捆缚的少女别无选择。元熵抱着书包,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阴影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管道内壁幽绿的应急灯光,将两人染血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布满油污和冷凝水的金属壁上,如同在巨大棺椁内壁上移动的殉葬壁画。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明显。不再是远处斗兽场坍塌的余波,而是来自整个空间站结构的呻吟。沉闷的金属扭曲声、断裂声,如同巨兽濒死的骨骼错位,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头顶不时有细碎的锈屑和冷凝水滴落,砸在布满污垢的地面,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声响。

      “这边。” 陆缒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他没有解释,脚步猛地转向右侧一条更加狭窄、倾斜向下、被大片阴影吞没的岔道。这条岔道显然废弃更久,空气里的铁锈和机油味更加浓重刺鼻,还混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霉菌和电气元件烧焦的怪味。墙壁上的应急灯大多损坏,仅存的几盏也光芒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元熵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跟上。烙印深处传来的悸动,此刻除了同源的愤怒,似乎还多了一丝微弱的、指向性的牵引,隐隐与陆缒选择的方向重合。这让她心中稍定。

      就在两人踏入岔道深处不过十几米——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他们刚刚离开的主管道方向传来!伴随着更加剧烈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震动!整个管道如同被巨锤狠狠砸中,剧烈地摇晃、扭曲!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令人牙酸!

      元熵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连忙扶住旁边冰冷湿滑的管壁。她惊恐地回头望去——

      只见他们刚刚走过的、相对宽敞的主管道区域,此刻正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景象吞噬!并非火焰或爆炸,而是一种……空间的扭曲!原本笔直的管道壁,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揉捏、拉伸、折叠!坚硬的合金如同脆弱的纸张般撕裂、卷曲!更可怕的是,在那些扭曲断裂的边缘,无数道纤细、冰冷、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线”凭空出现!它们细如发丝,却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锋锐气息,如同最精密的切割激光,无声无息地划过那些扭曲的金属结构!

      嗤——嗤嗤——!

      坚固的合金在那些幽蓝丝线面前,脆弱得如同豆腐!大块大块的管道结构被平滑地切割、分离,然后在空间的剧烈扭曲中,被挤压、揉碎、化为齑粉!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毁灭美感!

      星轨边界!收缩开始了!

      元熵的心脏瞬间停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如果刚才慢了一步,如果陆缒没有转向……此刻她和那些管道碎片一样,恐怕已经在那幽蓝的丝线切割和空间扭曲下,化为宇宙尘埃!

      “走!” 陆缒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没有回头去看那毁灭的景象,只是脚步更快地朝着岔道深处奔去。显然,他也感受到了那致命的威胁。

      元熵压下心头的惊悸,不敢再看身后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景象,咬紧牙关,紧紧跟上。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他们的脚步。

      这条向下倾斜的岔道越来越狭窄、复杂,如同迷宫般蜿蜒。管道壁上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灰白色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菌丝状物质,散发着浓重的霉味。空气变得更加污浊粘稠。脚下的地面也变得湿滑泥泞,积满了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油污水。

      突然,陆缒猛地停下脚步,抬起仅存的右臂,做出了一个警戒的手势。他微微侧耳,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燃烧着余烬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更加浓重的黑暗。

      元熵也立刻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顺着陆缒的目光看去,前方岔道的尽头,似乎连接着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然而,那空间里并非空旷,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灰白色“蛛网”!那些蛛网并非真正的蜘蛛丝,而是一种类似金属纤维和菌丝混合的物质,层层叠叠,几乎堵塞了整个通道口。更诡异的是,在那些蛛网的节点和深处,隐隐有无数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点在缓缓移动!

      “裂光蜘蛛的巢穴。” 陆缒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丝凝重,“麻烦的东西。”

      元熵听说过这种异兽。它们体型不大,但群居,速度快如鬼魅,口器能喷射带有强腐蚀性和神经毒素的“裂光射线”,更麻烦的是它们的巢穴丝网坚韧异常,带有粘性和微弱电流,一旦被缠住,就会成为无数蜘蛛分食的猎物。

      绕路?元熵看向四周,这条岔道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回头?后方是正在收缩的星轨边界!时间紧迫,他们没有选择!

      陆缒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眼中寒光一闪,那只完好的右手缓缓握住了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的武器早在斗兽场就遗失了。他低头,目光扫过地面,猛地俯身,用那只还能活动的手,从污浊的油污水里捞起一根断裂的、足有成人手臂粗细、一端带着尖锐断口的合金管道!

      这就是他此刻唯一的武器。

      “跟紧。别碰那些网。” 他沙哑地丢下一句,不再犹豫,身体微微弓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朝着那布满磷光蛛网的通道口冲了过去!速度之快,带起一阵腥风!

      就在陆缒踏入那片被蛛网笼罩区域的瞬间——

      嘶嘶嘶——!!!

      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声骤然响起!如同千万片金属薄片在摩擦!那些隐藏在蛛网深处、原本缓慢移动的幽绿光点瞬间变得狂暴!无数只拳头大小、通体覆盖着暗灰色金属甲壳、八只复眼闪烁着幽绿光芒的蜘蛛,如同被惊动的蜂群,从巢穴深处疯狂涌出!

      它们速度快得在视野中拉出一道道幽绿的残影!尖锐的口器张开,一道道纤细、却散发着致命气息的幽绿色射线,如同密集的激光雨,瞬间朝着闯入的陆缒攒射而来!空气里瞬间弥漫开刺鼻的酸腐气味!

      陆缒瞳孔骤缩!重伤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反应速度!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片致命的绿色光雨,猛地将手中的合金管道当作巨剑般抡起!

      铛!铛!铛!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如同爆豆般炸响!合金管道在陆缒手中舞成一片模糊的灰影,精准地格挡开大部分攒射而来的裂光射线!幽绿的光束撞击在管道上,溅起刺目的火花,留下道道焦黑的腐蚀痕迹!但仍有几道射线刁钻地穿过防御的缝隙!

      嗤!嗤!

      陆缒闷哼一声,肩头和肋侧瞬间被两道射线擦过!坚固的作战服被轻易撕裂,皮肉瞬间被腐蚀出焦黑的伤口,冒出青烟!剧烈的灼痛和毒素带来的麻痹感让他动作微微一滞!

      更多的裂光蜘蛛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尖锐的节肢闪烁着寒光,口器张开,准备撕咬!

      就在这危急关头!

      “左边!三点方向!网最薄!” 元熵急促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的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就在陆缒被射线击中的瞬间,她锁骨下的烙印猛地爆发出强烈的灼烫感!并非剧痛,而是一种强烈的、冰冷的“感知流”涌入脑海!她“看到”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裂光射线轨迹,如同被放慢的影像!她“看到”了蛛网的结构,哪里粘稠坚韧,哪里相对薄弱!她甚至“感觉”到几只蜘蛛从侧后方阴影里扑来的恶意!

      烙印带来的感知,第一次在她主动的、强烈的求生意志下,清晰地指向了战场的关键节点!

      陆缒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元熵话语的真伪!对战场本能的绝对信任,或者说,对烙印同源指引的某种直觉,让他几乎在元熵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他放弃了硬抗正面的蜘蛛群,腰身猛地一拧,强行扭转重心,拖着那条重伤的手臂,如同失控的陀螺,朝着元熵指示的、左前方那片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却在她感知中“最薄”的蛛网区域狠狠撞了过去!

      噗嗤!

      坚韧的、带着粘性和微弱电流的蛛网被陆缒用身体和蛮力硬生生撞开一个大洞!虽然依旧被粘稠的丝线缠住,动作受阻,但并未被彻底困死!而他原本的位置,已经被后续扑来的蜘蛛群和密集的裂光射线彻底覆盖!

      “前面!七步!头顶有落石!” 元熵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急促!烙印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周围的一切动态威胁!她能“感觉”到头顶一处因剧烈震动而松动的管道结构即将崩塌!

      陆缒刚从蛛网的纠缠中挣脱,闻声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抬头看,仅凭对声音来源的判断和对元熵指引的信任,身体猛地向前一个狼狈却有效的贴地翻滚!

      轰隆!

      一块巨大的、带着锈蚀边缘的金属板,擦着他的后背狠狠砸落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将几只扑空的裂光蜘蛛瞬间砸成了肉泥!粘稠的绿色□□四溅!

      机会!

      陆缒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身上的粘稠蛛网和伤口撕裂的剧痛,手中的合金管道如同毒龙出洞,带着破风声,狠狠刺向一只因为落石而出现短暂混乱、暴露在外的裂光蜘蛛母体——那是一只体型更大、甲壳呈暗金色、被众多小蜘蛛保护在巢穴深处的个体!

      噗嗤!

      尖锐的合金断口精准地贯穿了母体蜘蛛相对柔软的腹部!绿色的粘稠□□和破碎的内脏瞬间喷溅!

      “嘶——!!!” 母体蜘蛛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鸣,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

      随着母体的死亡,整个蛛群仿佛瞬间失去了主心骨!原本有序的攻击变得混乱不堪,幽绿的光点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部分蜘蛛甚至开始互相攻击撕咬!

      “走!” 陆缒低吼一声,拔出沾满绿色粘液的管道,不再恋战,抓住这混乱的间隙,朝着巢穴后方一个相对畅通的缺口猛冲过去!

      元熵紧咬牙关,抱着书包,紧随其后!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粘稠的蛛网和垂死挣扎的蜘蛛,心脏因为刚才的惊险和烙印感知的剧烈消耗而狂跳不止。

      两人一前一后,狼狈不堪地冲出了那片如同地狱入口般的蛛网巢穴区域。身后的嘶鸣声和混乱渐渐被抛远。

      陆缒停下脚步,背靠着一处相对干燥的管壁,胸膛剧烈起伏,那条重伤的手臂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包扎的布条已被鲜血和绿色的蜘蛛□□浸透,不断滴落。他微微喘息着,布满血污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燃烧着余烬的眼眸,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落在了同样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元熵身上。

      刚才那两次精准到毫厘的指引……绝非巧合。

      元熵感受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抱紧了书包,避开了他的视线。烙印感知带来的巨大精神消耗让她有些眩晕,但更多的是初次成功运用能力后的心悸和后怕。

      陆缒没有追问。他收回目光,喘息稍平,视线扫过前方更加幽深、结构更加复杂破损的管道网络。然后,他抬起那只沾满血污和绿色粘液的手,指向斜下方一条布满了扭曲管道和大型废弃阀门、隐隐有微弱蓝色能量弧光闪烁的通道,声音依旧沙哑冰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指挥官的笃定:

      “核心区,在那边。”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元熵苍白却带着一丝倔强的脸,补充道:
      “接下来,你指路。我开路。”

      简单的六个字,却如同一个契约的初步达成。在这个步步杀机的星轨牢笼里,战神的本能与烙印的感知,第一次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找到了粗糙却有效的契合点。

      元熵顺着陆缒指的方向看去,烙印深处传来的悸动,果然与那个方向隐隐呼应。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眩晕,用力点了点头。

      没有多余的言语。陆缒再次握紧了那根染血的合金管道,如同握紧了最后的希望。他迈开脚步,朝着那闪烁着危险蓝光的核心区通道,一步步走去。背影依旧染血,依旧孤独,却不再仅仅是一个人的脊梁。

      元熵抱着书包,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紧紧跟上。她的目光扫过地面,在那些闪烁着微弱磷光的蛛网碎片和裂光蜘蛛的残骸间,敏锐地捕捉到几颗被粘液包裹、散发着微弱幽绿光芒的、米粒大小的晶体——那是裂光蜘蛛的能量腺体残片,在黑市被称为“裂光砂”,是制作能量武器和解毒剂的珍贵材料。

      她飞快地弯腰,用布条包裹着手,迅速捡起那几颗还带着余温的晶体,塞进书包。然后,不再停留,追着前方那个在幽蓝弧光映照下、如同战神剪影的背影,踏入了通往核心区的、更加危险的幽深通道。

      倒计时的沙漏,冰冷地流逝着。而他们的征途,才刚刚撕开血腥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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