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暴烈

　　跟徐留清吃早饭的时候，不少人往他们这边看。谈远敏锐地注意到了。他支着脸看着对面的人。徐留清吃饭很安静，斯斯文文的，不发出一点声响。

　　谈远吃饭速度比徐留清快一些，徐留清吃得慢，但打的饭不多，两人差不多同时吃完。

　　雨已经停了。他们在香樟大道上慢慢走着，谈远双手插兜，徐留清看了眼表。

　　谈远无意间瞥到徐留清看表时露出的一截手腕，腕骨轮廓清晰可见。谈远移开眼，过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吃不惯食堂的饭？”

　　徐留清愣神片刻，转瞬恢复平时的淡然模样，说：“没有。”

　　谈远没再说什么，慢悠悠打了个哈欠。

　　走到教学楼，两人各自回班。谈远一回班就趴下了，班里最安静的人非他莫属。钱婷课前特意跑到后排把他叫醒。谈远睡觉不成，只好靠着椅背双目无神地干瞪眼。

　　第一节课，班里安静非常，一大半人都将睡不睡的。钱婷面朝黑板，沙沙写着教学目标。

　　谈远把校服外套挂在身上，撑着脸，睡得正香。

　　“啊？！”

　　一声尖锐的叫声突兀地响彻班级。

　　紧接着又传来一道桌子碰撞的声音。

　　钱婷刚被前排叫声吓得一抖，碰断了半截粉笔，又被后排的动静惊得一颤。不仅钱婷惊了两惊，班里其他人也是。钱婷转身看向罪魁祸首，皱眉问：“郭键，你干什么呢？”

　　前排，郭键捂着大腿，把头埋得极低，而沈飞益满脸通红，很是窘迫。

　　郭键瞥了眼沈飞益手里的圆规，咬牙小声解释：“……我腿疼。”

　　“你说什么？大点声。”

　　郭键抬头，声音响亮：“没事老师，我就是做噩梦了。”

　　本来班里困顿一片，听到这个地狱级笑话，睡意也没了，全都笑起来。

　　钱婷敲了敲桌子，对郭键说：“你下课跟我去趟办公室。”她美目一转看向后排，道：“你又怎么了谈远？这是刚被郭键的叫声叫醒？”

　　谈远原本睡得正沉，谁料班里突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叫声，他身体条件反射，猛地一抖，本来腿就长，刚好和桌背相磕，发出“砰”的声响，这声响紧随郭键的叫声，在原本安静的班里也尤为突出。

　　谈远幽怨地瞥了郭键一眼，瘫着脸说：“是被吓醒。”

　　刚消下去的笑声又再次响起。

　　钱婷手中的半截粉笔都要攥烂了。

　　“好一个卧龙凤雏，你们两个现在是装都不装了是吧，明目张胆地在课上睡觉。你下课也跟我去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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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课。

　　21班八卦人员来20班串门，好奇问：“你们班上课在干嘛呀？笑得那么癫狂，我们在隔壁都听到了……”

　　20班同学小声蛐蛐：“真的很好笑！你不知道，我们班有俩神人……”

　　冯乐晨回到班级，八卦笑着跟正在整理笔记的人说：“留清，你那个朋友谈远又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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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键瞟了瞟四周，心中大叫这黑色调的办公室也太阴森了吧！怎么窗帘都不拉开。郭键内心咆哮不已，但当面对钱婷审判的目光时，赶忙诚恳认错，保证自己周末回家再也不通宵，不会再扰乱课堂秩序。钱婷看郭键认错态度不错，批评教育几句就放他回去了。

　　钱婷看着谈远问：“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困？”

　　谈远思索一会儿，说：“也没有吧。”

　　“……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四个字，你看看你因为睡觉被抓几回了？都快成为办公室的常客了，怎么就那么能睡呢。”

　　“因为我的睡眠遵循守恒定律。”

　　钱婷抱臂：“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就……我晚上睡得少，白天就会多睡点。”

　　“嘶，那我就想问了，你晚上不睡觉干嘛呢？”

　　谈远想了一会儿，道：“一般情况下是在学习。”

　　钱婷倚着办公桌，拿起水杯喝了口茶，一脸了然地说：“别给我玩文字游戏，说说你二般情况在干什么？”

　　她一个资深语文老师还能识破不了谈远在玩弄文字？

　　“二般情况下是在进行非常规意义上的学习。”

　　看小说应该是一种拓展知识面，变相学习的方式吧。

　　钱婷皱着眉头，觉得谈远狡猾得很，也不想再和他多废话了，直接道：“你这是本末倒置，懂吗？”

　　谈远歪头，说：“也不是吧。”

　　钱婷深吸一口气：“什么叫‘也不是吧’？”

　　“老师，你要听实话吗？”

　　钱婷再次吸气：“你说啊，有话就直说。”

　　谈远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我其实……晚上学习效率挺好，因为晚上没有人给我催眠。”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钱婷脸拉了下来。

　　“表达的可能是您理解的意思。”

　　钱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没有意会到，你给我仔细解释解释。”

　　“我不敢解释——我的小命比较重要。”

　　钱婷血压飙升，面若冰霜冷酷判决：“学习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考试能考多少。还有，我不管你什么理由，课上不允许睡觉就是不允许睡觉，你再在课上睡觉就不要在班里待，去外面站着去。实在不行就停课，反正你也不听，回家歇着多好。”

　　徐留清刚跑到办公室就听到这番严厉的话，他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

　　谈远转头，看到徐留清戴着蓝色医用口罩，额头还浸着汗珠，他皮肤冷白，如今生病，尤其是眼皮附近，轻易就烧红了，眼睛也好像蒙了一层水雾，看上去有些……

　　“你是？”钱婷问。

　　徐留清声音沙哑：“老师，我是21班的徐留清。”

　　“奥，有什么事吗？”

　　徐留清看了眼谈远，又面向钱婷，从容道：“老师，昨天晚上我发烧，是谈远同学把我送到医务室，照顾我到凌晨，所以今天上课才会困……希望您能谅解一下他。”

　　“哦。谈远，这属于你的一般情况还是二般情况啊？”

　　谈远沉默了一会儿，说：“特殊情况。”

　　钱婷无奈加无力，揉了揉眉心：“行了行了，你们回班吧，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了。徐留清学习不要太累了，注意好身体。”

　　“嗯，谢谢老师。”

　　两人一起出门。

　　外面温度有点低，教学楼前几棵青郁的树，晃动着枝丫，凉丝丝的风吹在身上，徐留清咳嗽了几声。

　　谈远不动声色地移到外侧，挡住了一部分风。

　　“你没跟老师讲你是因为照顾我，所以没睡好？”徐留清问，刚刚看钱婷的反应，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

　　“没，不过我上课睡觉跟照顾你没有关系。”谈远解释。事实的确这样，即使没有徐留清，他昨晚也不会很早睡，课上也不会不睡。

　　“为什么？”徐留清淡声问道。

　　就算和他没有关系，谈远只要说出昨晚的事，钱婷不会说这么重的话。

　　“没什么，我天生就喜欢夜间活动，白天安眠。晚上没有人比我清醒，白天也没有人能睡得过我。”谈远一本正经地乱编。

　　“嗯。”谈远这番说辞跟没解释一样，徐留清看他不想多说，也不再追问。

　　谈远察觉他心情不太好，豪放地轻拍了一下徐留清的背，笑笑说：“没事儿，我以前就这样，不太守规矩，罚我是我活该，钱老师就嘴上说说，不会真的计较的，今天谢谢你帮我说话啦。”

　　徐留清摇摇头，说：“不客气。应该的。”

　　“你别说，你在我们学校还挺出名，钱老师肯定认识你，还让你好好休息，不要学习太累，你可要听老师的话。哎，有你可真好，你一开口，老师就放过我了。”哄人的话顺嘴就来，说出来之后，谈远自己都感到奇怪。

　　徐留清本来因为生病而微红的脸，此刻更加红了。

　　“没有，是你们班主任人好。”

　　谈远看徐留清眼里的忧郁散去不少，松了口气。让他注意保暖，然后回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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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下来，徐留清的病反反复复。每当他感觉身体很不舒服，可能又要发高烧了，他就提前去医务室打针，一来二去，医务室人员都认识他了，说让他回家休息。徐留清每次都拒绝。医生笑着揶揄，说好多没啥大病的学生都磨着他，让他开个证明好找老师请假，到徐留清这儿，他建议回家休息，徐留清还不肯。

　　徐留清只是苍白着脸礼貌笑笑，不说话。医生觉得孩子可能是家里学校远，父母不方便来接，想这孩子真是可怜，也不再劝他了。

　　直到周五，徐留清不再发烧。但这几天反复的病情也让他饱受折磨，气色变得很差，活脱脱像个病秧子。

　　放学，大多学生下课铃一响便兴高采烈地往外奔。徐留清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走出校门。阳光照在脸上，但他的脸太过苍白，连橘黄的暖阳也无法在上面留下温暖的色彩。

　　每次开学放假，校门前的道路就挤得水泄不通，最容易发生交通事故，尤其是剐蹭。大量交警就会来到校门口指挥车辆。

　　徐留清走到车流尽头，打开车门，弯身进入一辆黑色宝马车里。

　　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虽然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但因长期在办公室工作，并不怎么风吹日晒，仅在面容上来看，男人像三十出头的样子。徐澜发动车子，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徐留清，问：“你脸色不太好，又生病了？”

　　“嗯。”徐留清把书包移到一旁，系上安全带，低声回答。

　　“吃药了吗？”

　　“吃了。”

　　“没耽误学习吧？”

　　“没。”

　　“嗯。我晚上还有工作要忙，一会儿把你送到钢琴老师那儿，上完自己打车回家。”徐澜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徐留清靠着椅背，望向窗外，说：“好。”

　　他们父子之间对话一向如此——简明扼要，公事公办，不会浪费掉任何多余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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