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于是我芃壹，这世间唯一一只只能孤飞的比翼鸟，被一介凡人用笼子给豢养了起来。

　　养我的这人，在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堆黄符并着一柄桃木剑之后，我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凡间传说可降妖除魔的术士一名，说白了，我觉得就是神棍。

　　然而不知怎地，我却无法将他同想象中那样招摇撞骗的神棍联系到一起，他的房舍太过寒酸、他的眸子太过透彻，他的身上，弥漫了太多沧桑和悲哀的触动，便让人觉得单只是想想就已然算是一种亵渎。

　　我原不知这样的气质，竟也能凸显在一介凡人身上。

　　他在我身周摆了一堆葡萄，又折了两支杜衡放了进来，我听说凡人都只用小米什么的来喂鸟，他却像知悉了我的口味一般，尽用些花花草草。

　　随后他将木剑收拾进一个简单的行囊，松松挎在肩头上，又对我一笑，才转身出了门。

　　一刹那，我想起了八个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我捏着诀晃出竹笼，使了个隐身的法子，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他。

　　他没有穿术士们都穿的招牌服装，画着那些乾坤八卦什么的，只是青白的一袭直缀衫子，袖子被松松卷起，不但不觉突兀，反而隐隐有些亲切舒和，他的腕骨形状很漂亮，大概在我所见的美人之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我看着他一路踏过乡间土路上那些窸窣的落叶，浅浅的足迹蜿蜒而优雅。

　　他的目的地是一户农家，坐落在最边处，距郊野极近。

　　木门吱呀一声开启，我懒懒地打量着，出来的是一名年逾花甲的老头，身后是他头发同样花白了的老伴儿，夫妻两个都是一副涕泪交流的模样，根本不用刻意上前也可以听出他们在求那青年些什么。

　　青年点了点头，便转身望郊野行去，我赶忙扑扇翅膀小心跟上，见他一路行行顿顿，再反应过来时候，已置身在一片荒坟野冢之间。

　　其时天色已然偏黑，阴风飒飒、衰草萋萋，我同着一块墓碑上的墓志铭大眼对小眼瞪了好一会儿，落到一棵没生几片叶子的杨树上头，百无聊赖。

　　失策得很，这种地方着实不好玩，恨恨地跺了几下脚，不经意地惊飞一树昏鸦。

　　我趴在树上打量着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他抱着桃木剑的剑柄，就那样随随便便斜坐着倚在一块石碑上，任凭寂风吹乱他草草束起的头发，半阖了眸子，却似乎遮掩不去那种无法可言的沧桑与倦怠。

　　这个人，着实有趣。

　　反正，我还没见过能在坟地睡得如此淡定的凡人呢。

　　然而，就算有趣，等待的时光总是枯燥且乏味的，我开始在枝枝丫丫上藏那些乌鸦的蛋，一径忙活到子夜时分。

　　鬼门开，正是百鬼夜行时。

　　诚然过了五万年，我真没想到阴间变得这般混乱，什么样的孤魂野鬼都给放了出来，亦或是，根本就没人管啊。果然术士神棍这种职业的存在是有其现实需要性的。

　　不出我所料，在一个极其偏僻而杂草暗生的角落里，一方根本就不起眼的小坟丘中冉冉升起了一缕白色的、飘乎乎的幽魂。

　　我打了个哈欠，这么多年了，连个创新也没有。

　　幽魂逐渐凝作人形，是一名年方双华的少女，双眸中充斥着极尽的怨恨，配合着她鲜血淋漓的十指，我禁不住从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她是怨魂，故而去不到轮回，她却又是野鬼，身上总要有链子的。

　　并非如凡人所想，即便是放任了在凡尘撒野的鬼魂们，也都是会被无常们带上沉重的镣铐，只是凭着一股深沉而无法阻拦的幽怨，才会对这世间依旧如斯依恋，然而，却又无比孤独惶惑。

　　她飘到了青年所在的坟堆前，顿住了，似乎没想到会有生人在此，而后，她慢慢近前，死灰一样的眼睛里忽地闪现出不可抑止的欲望，血淋淋的十指甚至都有有伸到青年脸上的可能。

　　我一个愣神，翅膀里搂着的一枚蛋咕噜噜地就掉了下去。

　　也就在那一刹，青年却陡然睁开了双眼，瞳孔径直对上了女鬼尖锐的指尖，他像早就有所预料似的，或者更不如说是根本就漠不关心。

　　女鬼瑟缩了一下，只是静静地悬浮着，那人身上像是蕴着一种足以叫万物凝定下来的能力。

　　这个女孩子的遭遇简单又千篇一律，譬如说她爱上了一个男子，有了他的孩子，他却许不了她一生幸福，因为他父母早为他安排了亲事，当女孩子怀有身孕的事为村中人察觉后，那个男子又因为懦弱和面子而根本未曾站出，就这样眼睁睁地瞧着她被沉了塘，再后来，便是折腾、便是无休止因为怨念的痴缠，搅得那户人家无法安宁，然后，捉鬼术士就应该在此刻华丽地登场了。

　　我躲在树后，从空中抓出一本有关这类的传奇志异小说来，那里面讲述的，总要比现实更加唯美和催人泪下。

　　而后，却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探头出去，那女鬼身上的锁链铮然断裂，我看着青年用手中的木剑，轻而易举地劈断了传说中以地狱红莲烈火锻造出的镣铐，女鬼茫然地看着恢复了自由的魂魄，死灰的眸子里多了点叫感激的东西。

　　我立刻把小说扔回了虚空，眼前这出戏，就是另一种意想不到的精彩了。

　　然后他将双手虚合，却是结成一个手印，破开了身后那坟上风水先生加上的封印，做完这些后，便淡淡地看着那名女鬼，神色平静而毫无波澜。

　　于是我就只能张着嘴看那女鬼一头钻进了那家人的祖坟之中，用脚趾想也知道她在疯狂地吞噬血食。

　　青年便又很淡定地掸去了身上的灰尘，好像是不经意地往我所在的这棵树上瞧了一眼，略略皱皱眉，我屏息、凝神，然而他却径直走了。

　　我居然会担心一个凡人发现我的行踪？虽然这个凡人着实有些古怪，他那种消极倦怠的气息同之前的清雅疏离不径相同，却又决然相近，他驱鬼的方式诡异而且令人吃惊，不是将孤魂们送往轮回，反是破除了他们的羁连，纵容他们游荡在这世间。

　　虽然至此以后，那女鬼不会骚扰活人，可这种变相毁人家祖坟的行为……我拍拍翅膀，不管怎么说，倒是很合本神的性子！

　　既然吃喝不愁的话，便再回去住几天也无妨罢。

《死生契阔，子是我的》
这是一个坑……一个乃们喜欢就填下去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