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构成琐碎日常的沙砾是什么呢

　　领取职员名牌的那天很是晴朗，榊原理名分到的工位离窗户很近，抬头便能看见天际的机尾云，和影山飞雄启程前往罗马那天并无不同。台历的日期数字下的标注提醒了她已到春分，象征冬至的人远离了，彼此都需要独自应对春日的挑战。
　　初入职场的磨合期像是用尽全力向沙包挥拳，知道它的反作用力会很强劲，但没想过能强到把人撞得一趔趄，只差摔趴下。同部门、不同部门，上级、同事，仗着年资排辈要么不做功要么光做无用功的人，要求苛刻的人，脾性完全合不来的人，绝对数量的「少」和副作用的「多」构造了一个折磨职场新人的反比例函数。
　　地球另一端的人身处异国他乡，迎接风格迥异的新队伍、完全陌生的风土人情等诸多挑战，难处一定只多不少。碍于时差问题，视频也未必每天见上面，留给彼此的更多是声音、真人静态图像和卡通动态表情。
　　如果现实世界和游戏一样，达到某种状态或目标都有明确的分界点会不会好些？理名自我排解时偶尔会这样想，很快身处三维起码的自觉心会敲醒她：可不能向二维投降。
　　分界点是否存在尚不清楚，倒是临界点来得更快。
　　「终于步入正轨了，Tobio。」
　　在他的表现得到Ali Roman的认可后，影山飞雄收获了一个短假。近二十小时的连续飞行即使坐头等舱也谈不上轻松，但没有比这更快的方法。
　　不触碰到本人就确认不了情况，他做不到安然地相信屏幕呈现的信息。
　　视觉的修饰作用不算客观，手臂丈量出的信息印证了他不安的预感。她瘦了些，表面上一切维持着正常运转，除却多出来的一股紧绷感。哪怕在笑，或者和他倾诉烦恼，也是有所保留的样子，「余地」更像是留出来为难她自己。
　　影山懊恼于话语的笨拙，无法为她创造一个恰当的出口。
　　到极限了吗？到极限了吧，终于抵达了这里。
　　真奇怪，为什么用的是「抵达」，形容得好像获胜了似的。
　　不，不是的，其实是可以视作获胜的，调转方向不就好了——
　　那个曾被一刹那否决的选择无孔不入地死死纠缠榊原理名，用她的声音扮演塞壬的角色，不断发出甜美的诱惑。
　　和他结婚吧，变成影山太太吧，他一定一百个不反对，你瞧，他的收入足够多，经济状况完全不必担忧，不需要每日奔波于工作，他去哪儿都能跟着一起去，睁开眼闭上眼都有他的存在，就这样一直一直在一起……
　　今晚的月色刚好，后天他就要离开了，此地、此刻出手终结烦恼的根源难道不是恰如其分。
　　「去吧。」
　　「“犹豫总有原因，想到就去做才不需要理由。”」
　　「不记得了吗？从前的你多么勇敢。」
　　「别遗忘这份勇气。」
　　「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飞雄。”她喊住影山，那个声音作出满意的姿态，期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恋人的样子如常，唇角蓄着微笑，是自己最熟悉也最安心的神情，可是为什么，没来由地感到不安甚至恐慌？影山挨着她坐下，手心感受到的温度未能起到多少安抚作用。
　　“飞雄，”理名收拢五指，再一次呼唤他的名字，“到现在为止，我一直都喜欢你。”
　　影山弄不明白突如其来的告白，但他将自己的情感同样向对方坦诚：“我也是，我也喜欢你。”
　　她迫使自己锁定视线继续道：“嗯，所以，如果某一天，察觉到这份感情变成惯性，就分开吧。”
　　世界于此时陷入寂静，理名看见了对方一瞬间紧缩的瞳孔。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发生什么事了？”
　　她想起了他问“以你造句可以吗？”的样子，他问“可以和榊原不只是同学关系吗”，他说“除了‘当然’和‘喜欢’，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答案”，他说“想着你住在这边，就习惯往这个方向跑了”，他说“电车不会堵塞，就能尽早到达”，每一个画面的他和眼前急切的人精准重合。
　　“别急，听我说。我没有要怀疑我们的感情，应该说正是因为相信彼此才告诉你的。我确实想过‘是不是不讲更好’，‘说出来会造成伤害吧’，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你。”
　　“你的眼睛很漂亮，每次看见我都会这样想。所以我希望飞雄看着我时，眼睛永远是亮亮的。”
　　而不是因为这份感情处于长久的稳定状态，只靠惯性也能持续运行，因此“理所当然”地进入后续阶段。
　　榊原理名搂住恋人的肩膀，相拥让他们看不见对方而又切身感受彼此的体温。
　　差一点，只差一点自己就输给了那个胆怯的瞬间，荒唐到把婚姻作为退路。
　　“我爱你，但我不打算因为自己以外的原因改变规划。”
　　“嗯。”
　　“所以，我哪里都不会去，也不会陪在你身边。”
　　“我知道，我根本不介意这个。”
　　他的声音贴在耳侧，缓缓安定下来：“理名，我们都不必改变。还有，我想参与你的未来，也想要你参与我的未来，这点从来没变过。”
　　这些情绪压抑了她多久呢？影山为这个问题感到难过，他只希望自己最真实的心意能够完整地传达给她。
　　指腹摩挲过她脸庞的每一寸，额头、眉骨、鼻梁、下颌，然后回到眼睛，先前的旋涡已然消失，残留着湿润的痕迹。
　　唇瓣印上额角的触感轻柔，不同于直接的亲吻，心脏却为此找到了新的跃动节奏。理名想，或许她恐惧把感情变成惯性的对象不仅是对方，也包括她自己。
　　再艰难也好，一定会有办法克服的。她轻轻阖眼，让拥抱将心跳包裹得更加紧密。
　　“对不起，榊原前辈，是我的错，连累你帮忙收拾烂摊子，真是非常抱歉……”
　　本组的新人初入职场惹了麻烦，一个劲儿地朝前辈道歉。承担了带人任务，榊原理名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但在职场上一味做好人约等于自讨苦吃。一番善后，向新人交代完注意事项，她语气平静地说：“初来乍到就能事事做到一百分的天才我还没见过，别让错误压垮你，也别忘记现在的悔恨感。该做的事情做到位，细心些就能避免很多麻烦。”
　　“是，多谢前辈指教。”
　　见垂头丧气的后辈走远了，隔壁格子间的同事放心地冒出来：“像模像样了嘛，榊原桑。”
　　“别打趣我啦，临近假期还能遇到这种事，我可没比那孩子好受多少。”
　　跌跌撞撞的新手期回忆清晰掠过，正是因为自己也这么煎熬过，那些话不说出来的确于心不安。
　　“放宽心，那可是黄金周，不维持美好的心情怎么对得起宝贵的休息时间？”
　　“是这个说法……谢谢你啦。”
　　手掌一摆，同事回到座位，接着奏起乏味的键盘乐章。
　　航司会员购票折扣的广告到达邮箱，随意测算了行程费用和当前存款，理名熄灭屏幕，十指加入到工作日的协奏曲中。
　　就职以来的黄金周基本上都被她叠加年休假花费在罗马，肆虐于推特的“五月病”对理名无计可施。航司根据历史行程和里程数错误地将她划归到喜欢欧洲游的客户群体中，积极而徒劳地发送欧洲航线机票推销信息。
　　来回飞过那么多趟，她仍旧不习惯倒时差和当地的气候，以及欠佳的治安（第一次跑过去，在做足攻略的情况下还差点被小偷得手）。再者便是讨厌的身高差异，男友的身高在本国算第一梯队，放到意大利叫平平无奇。自己更不用说，在国内够看的水平到了那里，身穿T恤、短裤准被看作未成年。嗯，这点连男友也未能幸免，他的五官搭配刘海且不留胡子，成功跻身全队合影中数一数二显眼的行列，与这位外籍二传手在球场上的存在感全然相反。
　　工作时分心的后果直观展现，理名夹着电话听筒，用固定话术回应客户的牢骚，指尖连击“←”键删去文档中多余的人名和地名。
　　不愿再为工作的事情多花费一个脑细胞，她压下把手，私人巢穴的气息很好地安抚了感官。这是影山和AD协议到期前退掉球队提供的公寓后，和确定了就职企业的她一起找的新住处。
　　脚跟重新立于平地，身躯飞速拟态为融化中的黄油，恨不得就此摊平变成一块煎饼。
　　不对，结构上来说还是舒芙蕾更轻松。
　　室内灯亮起。
　　“飞雄？”
　　玄关前躺着一双男鞋，她的家居鞋在其衬托下简直就是童鞋，隔了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这个景象，理名愣了一下，鞋子的主人闻声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说：“欢迎回来。”
　　还以为要更晚些才能到家，其实连晚餐已经准备好部分了，她接手剩下的工作，想说让对方到客厅等一等，长时间坐飞机赶回来，时差也得跟着调整，最好先休息。身形高大的职业选手坚持留在这里帮忙，还好公寓厨房空间足够宽阔，要是和她之前租的房子一样，两个人挤在一块转都转不开。
　　“猪肉咖喱饭配温泉蛋，有点烫，稍微等一下。”难得休赛期回来一趟，榊原理名忽略热量和营养搭配，优先满足个人喜好。反正以他的自律，总有办法消耗掉的。
　　地中海的夏季让他变黑了一些，家居服的袖边显露出黑白分明的肌肉轮廓，日向推荐的防晒霜是不是忘记用了？也有可能得空的时候打沙排去了，自从和昔日的中学队友打过一次后，他也对这种排球形式萌生了兴趣。
　　平时的视频毕竟无法代替真人，而且经历了交往以来最长时间的分离，理名忍不住上手，肌肉更加结实了，应该是训练和饮食都有向这方面倾斜，不愧是推崇力量的欧美男排。
　　影山选手予取予求，不如说反过来，他坦露感情的形式愈加直白。
　　“姓氏是影山没错，但也不至于真的像影子一样吧。”参与饭后清洁是惯例，他在身边很正常；饭后节目是两个人都会看的类型，他在身边也很正常；临时碰见不得不在电脑上处理的事情，极不情愿地把自己关到工作台座位上，全力加速处理完，将同时运转太多程序、键盘开始烫手的笔记本推到一边散热，回头一看，应该在沙发上继续看节目的人不知何时跟到身后坐等，眼神朦胧。
　　“困了先去休息嘛，不用等的。”理名的建议未被采纳，后续的洗漱工作同样以双人模式进行。刷牙是睡前准备的最后一环，对方的程序还得多一个。牙膏的薄荷香萦绕着彼此，影山选手的眼皮运作时长逼近极限，完全是睡眼惺忪的状态，可还是坚持用剃须刀一遍遍犁过下巴，直到拿放大镜也找不见半点胡茬。
　　按掉卧室灯，一片漆黑里，手臂把她妥帖地纳入怀中，他安静地依偎在她身边，呼吸声逐渐平缓。
　　勾起手指滑过干净的下巴，她同样闭上了眼睛。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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