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的游戏】终局的游戏

作者: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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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流(上)


      1.
      你难得睡了个好觉。

      没有失望,没有误解,没有决裂。一切你所预想的坏情况都没有发生。你头一次发现命运能如此慷慨,那朵被压伤的小花不仅没有凋敝,竟还让“金子般的心”这样一个至高的评价,透过空白的信封,从你最顽固的政敌口中脱出,冠在你身上。

      仿佛有什么你一直缺少的东西获得了巨大的满足,而那不是杀多少只狼王、打赢多少场战斗可以比拟的。你确定自己没有多心或是看错,那人的黑眼睛还是那么深不可测,锁在你哥哥身上只如墨刃般锋利,但当你倒映其中时,你只觉得有星光被海浪揉碎,铺洒在了你眼中。而也正是那一刻,被看见、被注视的感觉前所未有得真实而强烈,你从未如此确定自己的存在。

      你活着。

      而他认得你。

      你从来没有像这样松快过。

      “你已经笑了一早上了,阿尔图。”女人的声音在你耳畔响起,随即是胸前的一丝痒意,你发现梅姬正提着画笔在你胸口涂抹,“在想什么开心的事?”

      淡红与青紫在你前胸后背晕开,你想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她是在给你画吻痕。实际上,自你从自家暗室醒来,你的嫂子就等在一旁,准备为你画人体彩绘。你拗不过,自父母去世,你的嫂子在你眼里如同一位母亲般威严,但即使如此你也难免露出一丝赧然。

      “一定要画吗?”你不太自在地动了一下,又被梅姬按住,“多穿一点也不是不行。”

      “会好好穿衣服还是你兄弟俩吗?”梅姬像是想到什么好笑又好气的事情,“我还未与你说过,昨天他可是顶着一身痕迹在外面转了三圈,先是在流民聚集地外的募捐摊子溜达,再是在宫中汇报,最后又去了宰相府——你可不知道奈费勒大人的脸色有多好看。”

      哦你可敬的哥哥。哦。奈费勒。你可以想象你亲爱的政敌看到阿尔图顶着这副尊容,从他的募捐摊子一路挑衅到他的敌人府里,眉毛会皱成什么样。换作是昨天的你,也许会拎起剑,把你哥哥从黑曜夜光里揪出来扔擂台上单挑,但今天的你已经完全不会为这种事情忧心。还有什么能比那双漾着笑意的眼睛更能说明问题?他信任你,相信你,知道你,便不会为假象所惑,你也由此免于忧惧。

      “我相信奈费勒不会真的杀了他的,”你笑了笑,“如果哥哥又惹祸,我帮您把他的藏酒都倒了,再把他锁在黑曜夜光里,让他出不了门,对外就说阿尔图大人在家里发酒疯。”

      “你也学会你哥哥那套了,”梅姬点了点你的鼻尖,停下笔,坐在你面前,又仔细端详起你的脸,“真像。”

      “什么?”

      “阿尔图年轻的时候。”

      你有些错愕。在你的印象里,你和你的哥哥从未分开过,更年轻的时候,你们从外貌到行为都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直到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阿尔图,也没有人能分得清你们俩,那之后也没有分清的必要了。

      当然,除了奈费勒!嗯……还有你青梅竹马的嫂子。

      “为什么这么说?”你看着梅姬,只觉得她看向你的目光,终点并不在你身上,而是透过你,看向不可言说的深处,“我们……那时候不一样?”

      “当然是一样的绅士般阳光帅气有礼貌,又像个猴儿似的喜欢上树打鸟刨狗洞——”

      “停停停姐姐这就不用强调——”

      “——还喜欢这样,想着心上人傻笑。”

      ……啊!!再听不出来她在打趣你,你的脑子就白长了!

      “我……!”被戳破心事的羞耻心让你下意识想扯理由来反驳遮掩,但你顿了几顿,终究没有说出一个“不”字。

      你没由来的想到了昨晚的梦。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是一种征兆,也许是一场心灵的蜕变。梦里一片漆黑。无声亦无影。苍苍幽境,无边的虚无似要将你吞噬。你本该恐惧,孤独,彷徨。但你没有。微凉的触感落在你身上,似乎有什么人在轻抚你的背脊。在感知到的一瞬间,熟悉的锋利劈开了静默,你感到那声音似乎有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你所熟知的坚定。于是黑暗褪却,你走了出来,步入晨光。

      “……是啊,这本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你坦然地笑了,尽管镜子里你的脸让烛光映得有些过于鲜艳,“就像您总能认出我哥哥,只有他找到了我,而我…也因此找到了我自己。”

      “我不知道这是否与您和我哥哥的感情相似,”你自然地向这位最亲近的长辈吐露思考,哪怕是那些你平日无暇、乃至不敢深想的细节,“最开始我以为自己只是不甘于在朝堂上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指着鼻子骂,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被我拉进的黑曜夜光。

      “后来我执着于与他争个胜负,但他实在能说会道,我只能每次回来和哥哥吐苦水,拉着你们想对策。想必你们都烦死我了。

      “再后来…我发现他是对的。至少大部分是。但我们已经是敌人了。而更可悲的是,我意识到自己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我一点也不想与他为敌。

      “那些笑话,多么荒唐……这个宫廷里,只有他把我当回事。”

      你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梅姬在你身上描绘的痕迹随着呼吸起伏。

      “然后,就到了现在,我真讨厌这游戏,它甚至让我越来越讨厌自己。但是他在看着我。您知道吗?他在看着我!他和我说,想不想结束这一切——

      “我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握住他的手。”

      “紧接着,最荒唐的事情来了,”你情绪激动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开始害怕这是一场梦,害怕一切有机会摧折这个同盟的可能。我竟然开始庆幸有这样一场游戏,天呐,我甚至庆幸在玩游戏的是我!而我想尽办法踩着期限折断卡片,只是希望这样的时间,他看着我的时间能更久一点……”

      “可是这又如何能说?我又如何能说,我摸着纵欲卡,想到了他的脸?那样就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之后,你们替我折断了这张卡,”后怕,自责,愧疚,失魂落魄同时出现在了你的脸上,“你们牺牲自己,却把我救了出来。”

      “我们是家人,不要谈什么牺牲。”梅姬安抚着你,吻了吻你的额头,“就像你说的,为了计划——而且你哥哥也没有那么不舒服,看得出来他挺享受的,嗯,夏玛教得好,我技术也不错。”

      “嗯…嗯?啊?”

      你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而梅姬已经笑得用头巾掩面。

      “我们的好弟弟终于长大了,可还这么不禁逗,这可怎么行?”她又拾起画笔,在你身上修饰,“当然是在说怎么收拾杀手了。你今后可是要面对奈布哈尼的呀,这样,可教我怎么放心呢?”

      你盯着自己身上被谱写的痕迹,看着那些愈合、褪色程度不一的斑块,悟了什么。

      “这有什么难的?他是花花公子,更是一位贵族,一名剑客,”你说,“于他而言,床笫之欢与战斗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征伐与荣耀,斗争与伤痕,给自己冠以崇高之名。可我们又为什么偏要与之争锋?我要做的,不过是与之进行口头上的剑术交流罢了。”

      梅姬被你逗笑了,她收起画笔,将你摆在镜前。

      “有趣的发言,不过很有精神,”你看着镜子里自己爱欲交错的身体,不敢苟同,但你依着她将你拉起,推开那扇镜子,“去吧,阿尔图。去迎接新的一天。”

      贵族不需要劳动就可获得收入,这是常识。

      骤然从昏暗的暗室移步到镜子后明亮的主卧,阳光刺眼得让你有些不适应。当然,同样不适应的还有侍候在卧室门外的法拉杰。

      这位年轻的贵族,是最早追随阿尔图的人之一。他不仅有自己的领地要去操心,竟也替你打理着家业。他像往常一样,抱着一大沓文件,在休沐日来到你的宅邸,向你汇报近期的事宜。

      梅姬见到他,便打了声招呼,吻了吻你的额头,转身走向后厅准备茶点。自从你被要求接续这一场苏丹的游戏,你便对很多事情都无暇他顾,忽然想起真的好久没有好好和这孩子聊一聊。于是你也像以往那样,自然地摆出一副阿尔图式好兄弟间熟稔的姿态,勾着这孩子的脖子往前厅走。只是你发现,平日见到你就迫不及待地向你讲述近日见闻的年轻人,竟罕见地不敢看你,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

      “怎么了?”你歪着头,奇怪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

      “没,没有,只是好久没看到您……”年轻人本没有脸红,听了你的话却涨红了脸,“之前奉您的命去平息城外的骚乱……”

      “怎么?伤到哪里了吗?严不严重?怎么不和我说?快让我看看——”

      你假装没看到年轻人的窘迫,只觉得他这反应着实好玩儿,一连串的关怀炮弹似的自你口中蹦出,勾着他脖子的手也放了下来,改为探究似的摸索,作势要在他精赤的上身探寻。

      年轻人顿时一副吾命将休的表情。你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要躲开的,却又不知道为什么,那孩子竟立在原地,挺着胸膛,绷着背脊,没有往后退一步。你忽然咂摸出一丝不对味,想着恶作剧的爪子是不是该收回去,就被什么人敲了脑袋。

      “又在欺负年轻人了,”梅姬将法拉杰带来的卷筒敲在你头上,“像什么样子。”

      “只是关心一下,我什么都没干啊。”

      你立刻双手投降。年轻人如蒙大赦,任梅姬把自己拉到榻上坐好。你顺势坐在法拉杰另一边——嗯,稍微远了那么一点点,你害怕再近这孩子要断气了。

      “好孩子,别理他,尝尝这点心,有什么事儿吃完再说,我记着你总爱这口味。”

      梅姬倒了杯花茶——你闻着有股玫瑰露的香气,又将备好的曲奇承在银盘里——是开心果味,你跟你哥前几天偷偷尝过——递在法拉杰面前。你看着年轻人羞涩拘谨的模样,怀疑他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是前几日的骚乱,已暂时平息了。”也许是曲奇太好吃,年轻人的情绪城外终于稳定了些许,“那位贵妇人一切安好,包围她的流民着装过于讲究,不像是普通人……”

      法拉杰的语气逐渐流畅,开始有条不紊地汇报近日的日程。你也悄然松了一口气,听这孩子是如何把你家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把那些试图找茬的好事者忽悠跑、替你在宰相面前完成那些你不便出面但不得不做的。你看着这孩子,忽然有些惭愧,又觉得有些愧疚,没有等他讲完他是如何根据现有的资源为你整合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你就揉了揉他的脑袋。

      “做得真好。”你看着他认真的眼睛,“有你真的是我们的幸运。”

      年轻人蓦地红了眼圈。梅姬安抚地描了描他的鬓角,为他添了杯茶。

      “好了,好了……你说不是普通人,难道是私兵之流?”

      “啊,是的,夫人,他们过于行为有素,不似流寇,那位贵妇人将我们引到了袭击者的巢穴,看样子,是一座庄园。”

      庄园……你思索着,背后主人定不简单,这样便不好冒进,哪怕有什么,也得寻个好时机……你想到昨晚回来前做的交接,你的哥哥替你抽到的又是一张铜征服。啊,太好了,又能多活七天了。

      “看样子我们的法拉杰大人真是个侠客,”你的肯定中带着一丝打趣,“这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先锋,非你莫属了。”

      “您总说要行好事,行善事,我只是按您的意志在做。”他认真地看着你,“就像您之前说要资助科学家玛西尔的实验,您说不该让理想落空。”

      这可一点都不阿尔图。你有点想摸后脑勺,但忍住了。只有你知道,其中有那么几分是在学奈费勒。

      “咳,话说回来,玛西尔的实验如何了?”

      “研究出了一个叫做星空之镜的东西,鲁梅拉小姐很感兴趣,这几天都在看看星星。”

      也许可以造个天文台,鲁梅拉一定喜欢……啊,又要没钱了。你心里扒拉着算盘,还没算出个一二三,又被年轻人有些担忧的声音打断。

      “不过宰相大人那边实在逼迫得紧,”法拉杰说着,又有些气闷,“穆尔台兹大人一直处于忧惧之中,要我说他是有些不识好歹,我按您说的前去安抚了他,但他似乎因为您总在宰相面前周旋,阿卜德又邀请您今日去他府上赴宴,而觉得你们是一丘之貉,对您的成见更深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沉默了一会儿,“被人误解是常态,只要不影响大局——穆尔台兹已至此境地也只是孤愤地活着,成不了气候,时不时关注一下,不要让他做傻事。”

      一瞬默然。

      “时候不早了,男孩儿们,”梅姬拨了拨一旁的水钟,看向你们,“收拾收拾,去赴宴吧。我去看看鲁梅拉那孩子。”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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