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黎明挽歌

作者:出走地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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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回南天的港城总是被很厚的雾笼罩着,行人的发丝常常被雾气洇湿。
      早上冬生出门带了一把伞。他撑伞的时候总是把伞柄搭在一边的锁骨上,然后压得很低,低到只能低头看路。
      其实他并不讨厌雾天,阴天,抑或是雨天。
      只是他有足够的理由在他的周身撑起一把大伞,像一只乌龟驮着大壳,趁这座城市苏醒前悄悄地移动。
      到友谊映像馆的时候,卷帘门外推着一袋垃圾,冬生叹了口气拎起来带走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的垃圾袋变成了一屉热腾腾的早点。
      “哗啦啦———”
      卷帘门被拉开的噪音巨大,像提醒人们早起赶工的闹钟声,但躺在沙发上的男人仿佛未闻,依旧睡的很死。
      冬生把早点放下,没管沙发上烂醉如泥的人,开始他自己的工作。
      友谊映像馆是汪国忠开了很久的照相馆。冬生只是在一个雨天经过这里,听见了连绵不断的二胡声,于是他望了眼招牌,随机走进去,二胡声未停,他一直等到一曲毕,才稍微咳嗽了两声,等坐在沙发上的人转过头来,他才惊觉这个潇洒背的主人居然是一位大叔,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要招工嗎?我咩都能做。”汪国忠大量了他一眼,毕业重新一曲之前说,“可以。”
      冬生得到回复却没被告知需要做什么,原地无措地站了一会,大叔才继续开口“每天来帮我带个早饭,打扫一下卫生就差不多了,薪水不固定,放在你身后那个柜台。”
      这是指…柜台有多少就拿多少的意思?
      冬生看着重新陶醉于音乐的大叔,好笑地摇摇头,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左下,大叔突然又开口:“对了,我教你点好玩的吧。”于是放下二胡,把他拉到暗房。
      没有询问称呼,没有任何问题,就这样奇怪地找到了工作。
      但冬生觉得挺有意思的。
      汪国忠也是。
      两个都是许久没有同外界交流的人,意外地合拍。
      后来两人慢慢熟络,冬生还听汪国忠讲了个小故事。
      他二十几岁开了这家店,在这里与他的未婚妻相遇,他的未婚妻是他拍摄第一组写真的模特儿。
      两人很快陷入热恋,爱情是最好的灵感源泉,汪国忠的缪斯很快在港城一炮而红,两人的关系逐渐趋于稳定,甚至要步入婚姻殿堂。但是再后来的事,就是未婚妻得到了更多摄影师的青睐,在一个雪天提出了分手。
      “她怎么说的来着?‘阿忠,我有权利选择更好的前途,你不要再拖累我了。’”汪国忠在深夜和冬生俩人就窝在小小的沙发上喝酒,嗑花生米,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二十年前的往日淡如云烟,他灌了一口酒,轻松地说出口,猛烈的回甘强势地掩盖了难遏的苦涩。
      冬生酒量不好,不大会喝酒,靠着沙发听他讲。
      汪国忠问到了他的过去,怎么还是个学生仔就出来打工。
      冬生有一瞬间想把一切负面情绪都发泄了,然后指控是酒精使然。但是面色平静的少年只是淡淡的笑着,蜷起了一只腿,漆黑如鸦羽的睫毛渐渐被水汽濡湿,他搭着膝盖懒懒地说:“我是孤儿,得自己养活自己。”
      其实他们也不是全无不谈。
      秘密之所以一直是秘密,是因为人能够装得足够坦诚。
      沙发上的男人转醒,眼还没睁,手就顺着鼻子的指挥忘茶几上够早点。
      冬生正在擦一个佛龛,听见动静往后看了一眼,随口一说“早晨啊(早上好)。”
      汪国忠塞了一个虾饺,打开了电视剧,体育频道在播昨天的马球回放,汪国忠看到就来气,昨天他输了不少钱,骂骂咧咧地调了一个频,不过也没再看了,而是边吃边和冬生聊天。
      “我们家冬生真是赛田螺姑娘的贤惠啊!”
      “吃你的,”冬生干完活,收了抹布也往沙发里坐,“你昨儿干嘛去了,早上也没见人影?”
      “陈家那老头昨天六十大寿,都在传他会把继承人介绍出去,我当然过去拍点东西啊,结果连他那大儿子人影都没见着,虽说是私生的吧,但他小儿子老早都被人寻仇杀了,怎么也该把大儿子认回去了吧,还不松口呢。”汪国忠对于这些港城的豪门秘辛谈不上感兴趣,但他毕竟算是一个不咋入流的小报社的记者,这些狗血八卦他通常都是一手掌握。
      冬生却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下。
      九龙霸主寻仇被杀的小儿子。
      他本以为已经是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人,但当再一次被提起时,仍然无法克制地发颤。
      冬生随便应了几句就问他要了相机去了暗房。帮汪国忠冲洗照片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配液,取卷,装卷。
      冬生按照汪国忠叫他的步骤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以为十分需要耐心和细致的工作就不会给他出神的机会,可给显影液预湿的时候,思绪还是随着影液轻微荡漾的波纹游到了很远的地方。
      “何——冬———生!!”
      少年轻快的脚步踏着坑坑洼洼的路面,泥点子频频溅在湿透的衬衫后背,雨下的挺大,梁嘉武一手用书包挡在头顶,眯着眼在雨幕中奔跑着大喊:“冬仔!等埋我!”
      爽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何冬生撑着伞走着,突然就猛地被往前扑了一趔趄,肩膀上像抗了一头牛似的,耳边喘气声连连。
      “阿武。”何冬生摘了耳机,一边把包往肩上拢了拢,拱开梁嘉武又湿又冰的手臂,一边把伞塞他手里。 “喺后头嗌你好多次都冇听见,行咁快,好攰我剌(在后面喊你这么久都没听见!走这么快,累死我啦)!”
      何冬生没应他,低头放好mp3,又从口袋里摸出纸巾和几个硬币:“听不懂,你擦一下脸,别靠我这么近。”少年清隽的面庞被溅上了几滴雨点子,随手一擦,“去前面买罐麦茶,我哥这两天回来了,今天烧川菜,你来不来?”
      梁嘉武笑着低头看冬生的侧脸,白净挺翘的鼻尖和微微下垂的嘴角,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很不亲人的小刺猬。
      除去眼角那颗痣,这个角度的冬生和秋荣哥简直一模一样。
      梁嘉武边擦边观察着冬生的表情,刷子似的睫毛低垂着,看不出表情,低着头对他直白莽撞的视线置之不理,但长期的习惯让冬生自然地用一只手抓着他的袖子,好像随便他把自己往哪里带。
      简直乖的要死。
      这个角度很像他哥哥。
      他的个子已经很高了,和秋荣哥共撑一把伞的时候,也可以从这个角度看他吗?
      也会对他露出这个表情吗?
      梁嘉武想凑上那鼻尖咬一口。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齿间轻轻撞上鼻尖的那一刻,湿淋淋的发梢落下水珠,带着少年人身上盈满的青草气息划过冬生的唇角,冬生懵懵地愣在原地。
      梁嘉武也顿了一下。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面前的人突然和脑中人长得大相径庭——那颗痣像被墨描了一样清晰刺眼。
      一股背叛了什么似的悖德感长了触手般在挠他痒痒。 梁嘉武皱了下眉,很快压住了转瞬即逝的不适感,换回那副吊儿郎当的面孔继续往前走,身旁的人却没跟上他的脚步。
      “点呀?咬一下你就留住呀(怎么啦,咬一下你就愣住了)?”梁嘉武在两步外回头,看冬生的表情从没回过神到慢慢变得有些尴尬古怪,他薅了把头发走回去,用普通话问:“怎么了?”
      他才发现冬生的视线没有聚焦在他脸上,远远地朝贩卖机的方向看去,梁嘉武疑惑地回头,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就立在贩卖机前,黑色雨伞下少年英气的面庞有些不清,衬衫妥帖的剪裁在他腰线处撑出一个利落的角,一手挂了件外套插在裤兜里,眼神直勾勾地正盯着自己的脸。
      梁嘉武不认识这人,穿的也不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阿武,”冬生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嘴唇有些发白“你今天先回吧,过两天我再找你,我们玩我哥那个红白机。”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径直往雨中迈步。
      搞什么呢。
      梁嘉武看看贩卖机钱仍旧无声无响矗立着的人,又看看越走越远的冬生,慢半拍地赶忙跟上雨中的人。
      雨滴接二连三顺着伞檐滑下,又摔在石板路面上,溅起快一尺的水花,转眼就粉身碎骨。
      陈锦昂一直盯着那道纤长清瘦的背影。
      一直到两道逐渐纠缠在一起的背影在转角消失不见,陈锦昂才回过神来,活动了下肩颈,把衣服挂在肩膀上,单手开了手里的易拉罐,边走边喝了一口,“大麥茶”三个字垫在一行小小的文字上面。
      好久不见。
      “甚是想念。” 轻快的哨子哼起来,不久就慢慢悠长远去,在巷尾残留一些回响。 然后逐渐尖锐,狰狞,反复——
      “砰!”
      药水被打翻发出脆响,冬生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冷汗湿透了他的鬓角,通红的眼睛畏惧地缩着瞳孔,赶忙从惊吓之余回头收拾。
      又是。
      又来了。
      厄运的肇始。 永远逃不出的伤疤和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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