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映雪白

　　提到二哥，少女的眼中满是崇拜。
　　"二哥可厉害了！"李昭宁如荐宝一般说着，"用三姐的话说，二哥文可以安天下，武可以定乾坤！"
　　"我以前倒是见识过李二郎了武艺，确实有几分功夫。"唐启看着如小女孩般如数家珍的李昭宁，不禁笑出了声，"如今再见令兄诗作，才华确是值得唐某敬佩。只是不知，他品行是否真如他始终那般了。"
　　"你就是不服气我说二哥好！"李昭宁佯装生气的撇过头去，拉着鱼双儿便走了。
　　"对对对！启哥哥大坏蛋，不服气昭宁姐姐说昭宁姐姐的二哥好！"鱼双儿还不忘回头朝唐启摆了个鬼脸。
　　"两个小丫头。"唐启轻轻一笑，跟在了两人身后。
　　穿过挂满冰凌的松林，凿山而建的石窟赫然眼前。唐启推开包铁木门的刹那，李昭宁听见琅琅书声混着炭火噼啪。三十多个孩童围坐在环形石阶上，中央鼎炉腾起袅袅青烟。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教书先生是个独臂老者，铁钩在沙盘上划出遒劲魏碑。最前排的跛脚少年突然举手："先生，'宇'字何解？"
　　老者尚未开口，唐启已拾起炭块在岩壁疾书："'宇'者，屋边也，引申为天地四方。"青衫广袖带起的风拂动鼎中沉香，"就像这石窟，看似狭小，却装得下整座吕梁山的星斗。"
　　孩童们欢呼着涌来，七八双小手争相拉扯唐启衣摆。李昭宁这才发现，他们手中的《千字文》竟是用树皮黏合而成，墨迹透着桑葚汁的紫红。
　　"这是魏塬魏老先生，当年因为直言进谏被仇家砍掉一臂，又被罢黜才流落至此。"唐启小声向李昭宁解释着。
　　"启哥哥看我的卫夫人体！"鱼双儿挤到沙盘前，铁钩划出的字迹竟有七分簪花韵致。独臂老者抚须大笑："这小妮子昨日还解开了《孙子算经》的米粟题。"
　　李昭宁俯身细看，沙盘上密密麻麻列着算式："
　　"今有粟一斗，问为粝米几何？"
　　鱼双儿在旁插嘴："我算出一斗粟得六升粝米，唐哥哥却说实际只能得五升！"
　　唐启用剑鞘抹平沙盘："官府收粮时，筛子眼比律法规定的细三分。"他在沙上画出大小两个圆，"多筛掉的一升，够个孩子吃三天。"
　　寒风从石窗灌入，李昭宁惊觉那窗棂竟是用冰棱拼接。阳光透过棱柱折射成七彩光斑，在岩壁上勾出山川脉络。唐启轻扣某处凹槽，冰窗突然翻转，露出夹层的茅草保温层。
　　"这是小乙的发明。"他指着后排沉默的少年，"利用冰棱聚光取暖，夜间合上草垫保温。"被点名的少年屠小乙耳尖泛红，面前沙盘上画着复杂的机括图。
　　授课钟声忽然响起，却是用断剑敲击铜磬。孩童们迅速归位，从石缝取出各式器具：有人捧出陶土烧制的算筹，有人展开桦树皮绘制的星图，还有个总角小儿握着青铜罗盘——那分明是前朝司南的样式。
　　"今日讲《墨子·备城门》。"独臂老者铁钩点向岩壁，那里用朱砂绘着太原城防图，"若以吕梁山为据，当如何破解云梯之危？"
　　跛脚少年率先举手："当效仿启哥哥的火流星！"他在沙盘堆出山形，"用投石机抛掷浸硫磺的陶罐。"
　　梳双丫髻的女娃摇头："山阴有暗河，该学寨主水淹七军之法。"她蘸水在岩壁画出蜿蜒曲线，"《吴子兵法》说，凡战之要，必先占其水利。"
　　李昭宁听得入神，忽觉衣袖被扯动。鱼双儿踮脚递来块温热的黍米糕："昭宁姐姐饿了吧？这是阿娘用破冰犁耕出的新麦做的。"糕体粗糙却透着清香，咬开竟有野蜂蜜的甜润。
　　暮色渐浓时，孩童们点燃松明火把。火光跃动中，岩壁上的城防图竟显出新解：有人用炭笔在城墙根添了鼠洞，有人在山脉间勾出隐秘小径。唐启的剑尖沿着这些稚嫩笔触游走，忽然在某个豁口处停住："此处可设伏兵。"
　　独臂老者抚掌大笑："当初寨主在此设伏，大破太原府兵，用的正是孩子们今日所想之法！"他铁钩轻敲岩壁，震落些碎屑，"学问之道，贵在通变，这些娃娃才是吕梁山的将来。"
　　李昭宁摩挲着岩壁上的涂鸦，忽见缝隙里塞着张树皮信笺。展开竟是首小诗：
　　"冰窗透日暖，沙盘演兵寒。莫笑稚子戏，袖里藏长安。"
　　墨迹未干，分明是唐启手笔。她转头望去，那人正在鼎炉旁给孩童烘烤湿袜，跳跃的火光将他眉骨旧伤映得宛如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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