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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这样说可能有些画蛇添足,但因为一顿饭,成为朋友也算是事实。
得益于这个契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我们依旧没得空怎么见面却也开始时不时地在手机上互相问好。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12月下旬的一天午后,吃过午饭准备小憩一会儿的我,收到她发来的一条主动询问我近日的时间安排的讯息。
我以为她是在说上次吃饭的事,没料想她说月底的时候想邀请我去看话剧。
话剧,我知道是一种表演形式。以前读书的时候语文课本上学过。诸如《雷雨》《梁祝》《李尔王》等这些有名的剧目,我甚至也能背着说上梗概一二。苝城有很多剧院,这类文娱活动也多,但我来的这些年仍只在电视的戏剧频道里无意看过。
去现场么,经她这么一提,我有些感兴趣起来。
12月的事务并不因快到年底了减少,反而愈发繁重起来了。我翻阅了记在本子上的行程,见安排没有冲突回了句可以。
她应该是考量已久,得到我肯定答复后,罕见地连着发了两个OK的表情包。
我看着屏幕上笑呵呵的两个表情包,心情也欢快了起来。
因为有了期待,约定的日子在日常的忙碌中是一晃眼就到了。
于是26日这天晚上下班,我如约提着公文包走到医院门口等她。
风呼呼掠过我脸,吹得耳朵有些生疼。我将围巾向上拉了拉,看着医院门外没停过的人流,摘下手套塞进兜里,腋下夹着皮包,一双冰冷干燥的手哈气来回搓了搓。
终晚比预计出来的时间晚了一刻钟左右,我刚上车,她就对我说了句抱歉。
“这个是?”
她疑惑地看着我递给她的纸袋,小心地撕开贴在封口出的胶带,掏出一个纸盒,是和我家里先前看见的有些相像的木质雕鸮汽车小摆件。
“还有这个……”我趁机把面包递给她,而后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解释道,“不知道你吃晚饭没,应该挺忙的吧。”
“吃过了,那我就当明天早餐啦”终晚接过拆开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笑了笑,也没拒绝,就将木雕摆件放在了挡风玻璃下面控制台上放着,“你太客气了。”
“没有没有。”
我不喜欢欠人情,她不收我票钱,那送一个小礼物过去,我想应该也是礼尚往来?
依着终晚说的将包和脱下的外套放在后排,我将手虚盖在了空调的排风处暖。
“还冷吗?”
她把温度又往上调了调,转动方向盘,把车汇进车流中。
“就是手有点。不过我手常年都挺冷的”我将手靠近空调栅叶处感受着鱼贯而入的热风打在手上,斟酌着解释道,“来北方都好多了,虽然冷是冷,但是不会生冻疮。”
“我以前也生过冻疮,就地震那年”终晚道。
那一年受拉尼娜现象,年初全国各地发生了雪灾,全国的电力系统也大受干扰,许多道路中断……那一年也是我人生第一次亲眼看见雪。
它们穿过稀薄的日光,片片落下来,耀眼妖艳又残酷无情。
“好巧,我也是那一年长的。不过就一次”我笑了笑,由衷感叹道,“有暖气真好。要是南方也有暖气就好了。”
空调开久了花钱不说,又闷又晕,哪有暖气通透。
不过现在虽是这样说着,当初来之前我还以为暖气和空调没什么大不同,就像是汤圆和元宵换了个叫法。
“我听说现在装修可以安地暖,效果也差不多。”
“地暖,水管是要埋在地下么,那要水管漏水了怎么修,把地板什么的都撬起来?”我有些疑惑。
“不太清楚。可能没这么复杂。不过你要是有顾虑,其实也可以定居这边。”
定居在这边?我给不出一个爽快的答复,说道,“可能吧,终晚你呢,车都买了,以后就待在苝城了吧。”
“嗯。应该会一直待在这边。”
“挺好”能找到自己想待在的地方,比我强多了。
“是啊,挺好的。”
车开到半路,速度慢了下来,没一会儿就完全停住了。我找话题询问起晚上故事的梗概,终晚缓缓和我介绍起要开演的话剧。
话剧是一个原创的剧本,讲述的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小偷倒霉的一天的故事。
是个有点类似《憨豆先生》风格的轻喜剧。
演出地点是在位于城东边小胡同的剧场里面,在混乱拥挤中难得到终点的我们将车停在外面不远处的公共停车场,准备步行过去。
我将包放在车上拢了拢衣领,揣着手机跟随着她跨马路行进。
不知是不是离演出还有一段时间的缘故,进出的这条胡同除剧场的那扇门透出的光还有钉在墙上露出来的剧院Logo标牌——三角形扭扭曲曲的“迷”外,一片漆黑。
要是其他天我从巷子外经过,看见了,估计会觉得里面是个酒吧吧。
但穿过黑色的帷幕,里面明亮得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雪白的墙面,柔和的灯,像是进到了一个四正方方的盒子里。
我揉了揉眼,接住终晚递过来的检好票的票根。
“这个张是你的。”
五排十五号,好靠前。
很贵吧……我小心将票根竖着放进兜里害怕不小心折角了。
通道用立柱式的伸缩隔离带做指引,我转头打量了旁边的一个通道,好奇地问道,“怎么感觉有点像一个联通的回廊?”
“确实是个回廊,一会儿我们从那边出。”
“哦哦哦”我点了点头。
“我之前来过一次”她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我说这么隐蔽的剧院,对方怎么门清。
通道两边贴着有宣传的海报和大小不一的相框,相框里展示了剧场演出剧目的海报和一些剧照,一路看下来最早的日期仅仅在三年前。
难怪墙壁装潢什么的看起来都很新。
“你怎么发现这个剧场的?”我问道。
“刷微博看见的,觉得剧目不错当时正好有空就想着来看看,后来加了剧场的群”她指着刚刚在门口领的宣传单最下方的二维码,“你也可以扫一个,以后有什么新剧,她们会发群里。”
“微博,是什么?”
“一个社交app,这个”她点开手机图标给我看软件页面,我应声点着头,先拍了墙上的二维码。
微博我没下载使用过,还得去应用商城里浏览一下。
我是个不合时的人,接受新鲜事物总是慢半拍。论坛、贴吧,还有前些年很什么火星文,我都不太了解,有些时候听温以周她们闲聊那些名字五花八门的APP,都觉得是在不同的世界。
好在这些网络世界的社交并未对我的现实世界产生什么影响。
互联网这些年就像是坐了加速的火箭,报纸上说起传统媒体遭受的冲击,我感觉要不了太久,以后连纸质书都要消亡了。
以前会有送报员每家每户送报纸,新闻也常常是通过电视、广播和报纸传递,可电视遥控器落了灰,现在报箱都锈得打不开了。老家早些年还有报亭,现在也就苝城、景疆这种大城市还留着有,估计以后也只有这些地方有了……
南朝的《述异记》里有个烂柯人的典故,幼时读的时候,吃惊之余还觉着有些荒谬,而现在回头,只觉得也是别样的纪实。
十年已经如此,再过十、二十年呢,或许科幻世界里提到的日子也不算远。过偶尔我也难免想起之前那个叫《2012》的电影,那个虚惊一场的玛雅预言。它暗潮下表露出的是如此渺小脆弱的生命,地球的生命还很悠久,但是对于个人来说,今天,明天,后天,是说不清楚意外何时来临的,不需要是毁天灭地的巨变,仅仅一个鸡蛋大小的落石压下来,对于其中的这个个体,恐怕就已经是灭顶之灾。
时间宛如是永不停息的河流,我们却甚至不是水滴。
软件不会,可以学,删除了也可以再下载,但手机坏掉再买一个,尚且不是之前的手机,人呢……有时我会反问我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想不可知的遥远未来,无论是死还是生,人生长不过百岁,短……可能就是现在。还是后来细想,才发现其实是因为我内里是害怕的,我恐我走得太早,又走得太晚。
上月尾巴父亲打来电话,说他去参加了一个同事的葬礼,对方比我大一点,刚有小孩,还很年轻。谁都没想到,他会出事——周末在户外的篮球场和人打球时心猝。于是父亲特地打电话过来,让我注意身体,少熬夜,多休息。
但他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并不想活得太久,十年前,我还在读书的时候,觉得我能活到25岁就很好,现在25岁过了,我偶尔依旧这样觉得,只是这对我够的数字,对周围人来说恐太短。
我不是个好人,自私自利,所以总希望别离在它处。
所以原本我想在这自利的短短时间里,做好应该承担的责任就好,不必拥有太多,自不会失去太多,生出许多牵挂。
可到底还是无法。因此我不时深夜回顾过去,会惊异于我居然选择了再次回到这边——明明是念旧,害怕别离的人,却主动选择了别离。
而别离,最是让人耿耿于怀。
剧场并不大,位置却不少,离时间还有一会儿,观众基本坐上了,很是热闹。
喧闹中,我被终晚带着寻到了票上的位置,在整个剧场的左前方。
“你好,这是我们的位置,您是不是坐错了,这里是5排”我看着终晚柔声俯身询问着一个穿长裙正在看手机的女人,我站她身侧,想起在高铁上,感觉非常奇异,原本半年多前,我们还对彼此一无所知,如今却结伴来看话剧。
对方和那时的我反应差不多,也是有些不太相信地摸出票扫了眼,而后忙不迭提着自己的包起身,“抱歉,我看错了。”
没来由的,我忽然有些想笑。
“没事。林岸你坐这里”终晚道。
我没有立刻坐下,转头问道,“那你呢,13号?在哪里。”
“这”我看着终晚一边说,一边将椅子打开,在我边上坐下,这是我才留意到红色的布艺椅椅背中央纹着有金黄色的数字编号,她票是13,明明从数学上和我隔了1个,但因这排都是单数反而挨着了。
“诶,居然是连着的”我有些惊异,不自觉脱口而出。
“这排都是单数。”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我们两个中间隔了其他人。”
“那岂不是很尴尬。”
“确实”我羞赧地摸了摸脖颈。
舞台上已经放了些道具了,因为距离够近我甚至能看清道具上面的细致花纹,好似以前看电视说的,演员从屏幕里走出来了,还真是奇妙的经历。
“谢谢。”
“谢什么?”她偏过头来看着我。
“谢谢你邀请我来看话剧啊”我靠在椅背上笑了笑,这椅子看起来偏硬,没想到坐起来倒是很舒服,不用怎么仰头视线就能到舞台上。
“你今天已经说过好多次了”终晚颇为无奈地望了我一眼,将宣传单给我“再说我不知今晚的邀请是否正确了。”
“啊,是吗,抱歉。”
“又开始了……”
下一个抱歉被理智压在喉咙里,只冒出一个音节。我虚心地讪笑扭头看起小心拿在手里的宣传单。
这个宣传单是用一张剧照坐底,除了剧名还有关于剧的梗概和幕后信息,很是精美。我有些难受偷懒没有将公文包一起带进来,万一弄坏了岂不可惜。
“你什么时候拿的,我都没注意有人发。”
“门口靠墙一侧的亚克力立板上拿的。那里还有其他剧目的,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也可以看看”她和我解释道。
“你不留一张吗?”
“我存了电子的。”
“电子的容易丢,这张给你,我一会儿出去再拿。做个纪念。”
“……好。”
终晚在我的注视下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说话。我看她收下转头继续打量着还没人登台的舞台。
时间来得飞快。
呼吁手机静音的提示音落下隔了2秒左右,灯一下全灭,场内也一下安静了下来。
万籁俱寂,我脑海里忽然蹦出这样一个词。
然后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束灯光自上而下骤打在舞台上,演出正式开始。
一身穿破破烂烂衣衫的小偷,鬼鬼祟祟地从台边三步一回头地走进瞩目的光束里,音乐也开始由缥缈、严肃起来,于是我的心顺势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想看对方要做什么。没承想一声突兀的猫叫声陡然传来,而舞台上的他为此受惊左右脚一打架,扑通坐在了地上。
众人见状默契地一同大笑,紧张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听着耳边的声响,我转头看向终晚——舞台余光擦过她秀丽的脸,她也在笑。
我倏尔觉得,上次的那顿饭,应该早些做的。
在这个剧目设置中,主角小偷并不是完全待在舞台上演出,有时会下台沿着剧场座椅间,用来行走和划分区域回廊追逐。
于是动静交替,空间转移,这里成了城市的街区,舞台有了非字面意思上的实体扩大。
我和终晚所在的五排前面正好就是一个通道,因此我有机会清楚地看见他在我眼前一晃而过,触手可及。
“……好厉害”我一时间也不知自己的感慨是出声还是未出声,只能借旁终晚和其余人的反应来得到自己的表现。
在此之前,我从未如此身临其境,仿佛我不是在看一个故事,而我本身就是故事的一部分。即使知道的梗概在进行过程中被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但我与故事里的角色依旧是同怯、同喜……直到场内灯光一起点亮,我才骤然抽离,惊觉这全神贯注的两个多小时不仅没有让我在经历一天工作后更加疲惫,反倒让我愈发精神。
“林岸,你没事吧?”终晚蹙眉,有些忧心看着坐在椅子上仍然凝视已经谢幕舞台的我。
“没。就是有些感慨”周围人陆陆续续地起身开始往外走,我侧身一边避让一边同终晚说道。
“感慨?是故事不合口味么,还是……”
“不是”我思索着道,“怎么呢。今天之前,我可能觉得在电视里看人表演和实地看没什么两样,还能省下一笔钱,但现在我会觉得说,实地经历,还真的不一样。把自己置身在某个环境里,抛空一切的杂念,什么都不想完全放空自己这样的情况,已经许久没有发生过了……”
独处也好,与打交道也好,总是不自觉会想很多,尤其是独处的一些时候,常常是胡言乱语自己惊扰自己一番,最后连自己想表达什么,得到个什么结论,自己都不知道。但是就是习惯性地会去发散,会去想很多东西。
所以我从来不敢看恐怖类的作品,因为到最后,我一定会自己演化出比本来故事还会吓到我的内容。毕竟,自己最是了解自己,用在弱点处更加明显。
“以后我们可以时不时……”
“嗯?”周围吵,我有些没听清,不自觉小声反问。但可能是单字,我嘴唇没怎么动,她没听见,所以她接下来的话和上面没连成一个句子,我只听见她说,“林岸,我们走吧。”
“嗯”我这次点了点头,然后她伸出了手来,示意我牵上,“别走丢了。”
我莫名紧张了一霎,手轻轻回握住。
虽然是个小剧场,但因为通道并不太宽,大家又都是一起出,所以还是很拥挤。终晚紧紧牵着我的手,反倒是我因为怕用力捏疼她其实都没怎么回握。
从寄存台处拿包出来的时候,天上意外下起了小雪,好多人聚在胡同外的空地上仰头欣赏随风飘落的雪花和拍照。
我和终晚也停下了脚步。
“这是初雪吧……”我取下手套伸出手尝试接住,雪一落到手心里就化了,冰冰凉凉的。
“是,今年第一场雪。”
“也不知明天早上起来能不能看见银装素裹。”
“林岸,你喜欢下雪吗?”
“喜欢。以前读书的时候更喜欢,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雪,心仿佛也跟着安静来下来。兴许是以前见得太少了,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下雪会让周围环境都变得更统一……你不喜欢吗?”
“喜欢。”
暖黄的灯光将人的影子拉得越发宽大,我看着终晚独自向前走到路边灰色的栏杆下,仰头望着点点飘落的雪花,脑海里闪过Ben Mclaughlin的那幅《昼伏夜出》「1」。
“……对了,林岸,我们留张照吧。”
正在我失神地时候,终晚向我发出邀请。
“嗯?”
“你不喜欢雪吗,这里初雪我们留张照吧,就这样。”
终晚将宣传单和票拿在一起背着路灯,我愣了一下见状也一样动作靠了过来。
也就这样,在我们认识的第一年,我们有了第一张“合照”,用稀疏落雪和晕色暖灯做背景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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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Ben Mclaughlin,1969年出生于英国伦敦,1993年毕业于英国圣马丁艺术学院绘画系,现工作生活于伦敦。(相关介绍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