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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我等是奉旨行事,岂是你们能拦的?”张扬的声音遥遥传来。
周清鸢仿佛未听见,仍旧跌坐在地,动也不动。
不远处,江桉的尸首触目惊心,瞪大的眼满是不甘与愤恨。
“殿下…………殿下快走,这里不能留。”带路的狱卒去而复返,冷不丁瞧见这一幕,吓得后退几步,声音都发颤,不由分说拉着她走。
空荡荡的地牢深处,杂乱的脚步声,混着几声争吵,由远而近。周清鸢倏地停下,“就这吧。”
说着,她大力拉开牢房门,借着草席的掩盖,紧挨墙蹲着。
见人已藏好,带路的狱卒当即也不多停留,三两步离开。
来的人,是顾家兄弟两个,金黄的圣旨拿在手上,身后一堆人跟着。
可江桉人已经死了。
顾思佑破开牢门,蹲下身将人翻了个身,这才看了个清楚,腿侧暗红的伤口不再滴血。
刹那间,他明白了,那个钥匙,江家银库的钥匙,已经被人拿走了。
顾思煜挡在门口,挡住其余人的目光,片刻间被兄长撞着肩膀推开,他喊了几声,兄长仍旧没反应,直直往外走。
“看来,地牢的防守不严呐。”顾思佑回身,目光扫过众人。
跟随而来的刑部尚书,额前冷汗都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渐渐没了声响,寂静的地牢里,连一丝风都感受不到。
周清鸢全无察觉,脸上斑驳的泪痕未干,眼眶泛红,撑着墙缓缓起身,挪步走出牢房。
就在这时,旁侧伸出一只手,将她拽了个踉跄,拖进相邻的牢房里。
男子高大的身形笼罩着她,宽厚的手掌死死捂着她的嘴,咬牙切齿的声音贴着耳边有些熟悉,“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搜查找你?江家怎样又与你有何干系?至于你这般不要命的相救?”
是纪骁。
纪骁安排好一切,又恐生变,方才再度回到地牢,谁曾想会撞上那个带路的狱卒。
狱卒见了纪骁,如同见了救星般,一股脑说出了殿下亲临的事。
纪骁躲避搜查官兵,一路找寻至此,总算是找到了人。
周清鸢才不关心这些,她一把拽下纪骁的手,冷声道:“那又怎样。”
搜查又怎样,她不在乎,有胆量让顾思佑索命便是。
不过,他顾家真的敢吗?
周清鸢冷哼一声,上挑的桃花眼中无一丝温情,即便是仰视,眼中的倔强也不减半分。
纪骁退后半步,居高临下瞧她,说出口的话愈发不留情面:“你若想死,别拖累我…………”
他们二人结为夫妇,周清鸢若有个什么,他们纪家绝对无法独善其身。
话说一半,目光触及到殿下,那哭红的双眼,微微颤抖的身子,后半句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地牢这么大动静,发生了何事,自然逃不过他的耳目。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纪骁望着殿下那双倔强的眼眸,任是再多怨怼也说不出来了。
他叹息一声,一把将人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出了牢房。
官兵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搜查过一圈,仍一无所获,早就撤了。
“混账东西,放我下来。”周清鸢冷不丁被颠了一路,恼怒着叫骂一路,对装聋作哑的混账一点用都没有,索性直接上手,使劲拧着混账的腰间。
这对常年练武的纪骁来说,还不如挠痒痒,直到上了马车,才把人放下,打道回府。
纪骁的马车颇为讲究,熏香茶水点心软枕样样不少,车前的铃铛随风作响,偏偏车内二人充耳不闻,谁也不看谁,各自沉默着。
“我知殿下在意这桩案子,可这案子早已盖棺定论。死去的人无法重生,活着的人应当惜命才是,不若放下心结,好好活着。”
良久,纪骁憋出了几句安慰的话,他从未哄过人,垂眸仔细看着殿下。
“是我太急了。”街巷混杂的吵闹连同铃铛声灌进耳里,周清鸢发懵的脑袋顿时清明了不少,揉着眉头放缓语气。
一开口,哭过的嗓音又沙又哑,她清咳几声,打定主意不说话了。
“你要好好活着!!!”江桉临死前的模样犹在眼前。
江家人彻底没了,在江南十五年光阴,宛若美梦一场,只有她,周清鸢还记得这一切,记得在江南锦州,肆意玩闹的日子,记得在江家的点点滴滴。
这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倘若活着痛苦,反倒不如一死解脱。
思及此,周清鸢倒吸一口气,刻意压下的崩溃顷刻间席卷全身,不复在地牢般的压抑无声,她双膝屈起,埋首痛哭。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纪骁攥紧拳头,犹豫片刻,慢慢挪了过去,抬手触及殿下后背散乱的长发时,猛地顿住。
真的很冒昧,纪骁,他这般想。
…………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寝屋,根本看不清人在哪。
林婉瑶摸索着走了两步,膝盖撞在小案上,发出咚的一声。
“都滚出去……”
“殿下,是我。”林婉瑶轻声道。
少顷,周清鸢缓缓起身,锤了锤发麻的双腿,唤人来点灯。
“定是纪骁那混账请你来的。”她闷声道,拉着人坐在床沿,抬手轻抚好友的膝盖。
那是林婉瑶方才被撞到的地方。
“殿下,虽已有人说过这些,但我还是要说,人既死不能复生,我们却还活着,不若带着亡者的期盼,好好活下去,才不负其一番厚望。”林婉瑶握住她的双手,直视殿下的眼睛,言语间满是认真。
周清鸢垂首,并不应声。
“殿下为此事奔波劳累,难道就不想知道幕后真凶是何人?难道就不想为其洗刷冤屈?九泉之下,殿下想好怎么面对他们了?”见这种委婉的路子走不通,林婉瑶换了种说法。
闻言,殿下终于动了,揽抱着好友的腰身,埋首不语。
娘子纤细的手指抚过乌黑柔顺的长发,再开口时恢复了以往温婉的语调:“殿下还不知道罢,春猎提前了,就在这几日。殿下不若好好收拾收拾,换换心情。”
“我知道了。”周清鸢应声,此事她确是不知。
劝好了人,林婉瑶留下用了晚膳,说了些悄悄话,按下起身要送的殿下,方才离开。
廊下,纪骁等候多时了,见她出来赶忙问:“殿下如何了?”
林婉瑶站着,由着丫鬟为自己系好披风,示意边走边说,“侯爷可知,殿下分明最爱鲜艳的颜色,回京之后,却总是一身雪白吗?”
“那是她的亲人,她被圣上丢弃在江南,十五年来不闻不问,只有在江家,才有一丝温暖,我原以为,侯爷是最能感同身受的。”林婉瑶也没指望纪骁能回答一二,自说自话般正色道。
纪骁送人至门口,看着人登上马车,影子逐渐消失,苦笑着回身。
林婉瑶的话,他岂会听不懂。
他纪骁,非昌盛侯亲生,乃是二十年前,南疆战败,南疆国主送来的质子罢了。
这种滋味,确是他最能感同身受。
…………
春猎在即,选在京城东南的苍山校场,圣上携百官官眷同往。
苍山校场有些远了,马车需得两个时辰才到。
辰时出门,马车停在侯府门口。
“眼下刚入春,山里冷得很,殿下还是得多穿些。”说着,冬枝塞了个手炉给殿下。
“就去三天,怎带这么多东西。”周清鸢捧着手炉目瞪口呆,一个接一个的箱茏搬上马车。
“殿下难得出去玩,当然要多准备些,骑马装都备好了。”冬枝兴奋道,目光越过殿下,“侯爷。”
“殿下可收拾妥当了?”纪骁行至殿下身侧,忽觉这句话好耳熟。
周清鸢点头。
二人间又诡异的沉默下来。
同行的还有三房的小妹纪缨,她换了身樱粉的衫裙,裹着披风,蹦蹦跳跳跑出来,“长兄长嫂,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活泼的语调缓了尴尬的氛围,周清鸢莞尔,摸摸小妹的脑袋,“等你收拾好就走。”
苍山校场,整片山头都围了起来,充当猎场。
建元帝身上的金黄披风随风飘起,话语顺着风,清清楚楚传进每个人的耳里,“今日围猎,就看诸位爱卿了,猎最多者,朕重重有赏。”
同样的话,年年都讲,大家都已习惯了。
“阿缨可会骑马?”周清鸢拉着纪缨,示意她朝远处看。
小厮牵了两匹马,一匹深灰一匹枣红,毛色都极其漂亮。
既是狩猎,怎能不早做准备,深灰的马高高仰蹄,落地扬起灰尘。
纪缨被这灰尘蒙了眼,呛了声,待看清后,双眼放光,“这是…长嫂给我的?”
周清鸢含笑点点头,这匹性情温顺,最适合小娘子,“若是不会骑,喊人帮你牵就是。”
纪缨说着好,由小厮牵着马向远处去。
眼前还有匹枣红色的马,名唤清雅,是殿下亲自养大的,她摸了摸清雅漂亮的毛发,心中难得生出几分愧疚。
自回了京,就没再跑过马,一直圈着它。
“殿下若不会骑马,我可帮殿下牵。”不知何事,同朋友叙旧的纪骁蹿了过来,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见殿下不答,便上前拿起缰绳。
然,只一瞬,缰绳被人拽了去。
“不劳侯爷挂心。”周清鸢翻身上马,垂下眼眸看他一眼,马鞭一扬,连人带马,顷刻间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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