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心录

作者:芒果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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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邻家阿锦


      就在谢知非心中盘算着离开望坡村的时机和去向时,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几分犹豫的声音,在破败的山神庙外响了起来。

      “拾遗哥?你你在里面吗?”

      声音清脆,如同山涧清泉,在这压抑沉闷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谢知非抬起眼,循声望去。

      只见庙门口探进来一个小小的脑袋,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发辫上系着早已洗得发白的淡蓝色布条。来人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荆钗布裙,打扮得十分朴素,但一双眼睛却生得又大又亮,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带着几分不安和好奇,小心翼翼地往庙内张望。

      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竹篮,篮子上盖着一块干净的粗布。

      谢知非认得她。或者说,是陆拾遗的记忆认得她。

      少女名叫阿锦,是陆拾遗家隔壁老王头的孙女。老王头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阿锦的爹娘也都是本分善良的村民。或许是家风使然,阿锦也是个心地淳朴、性情温和的姑娘。在陆拾遗孤苦伶仃、备受欺负的那些年里,阿锦是村里同龄人中,少数几个不嫌弃他、偶尔还会偷偷塞给他一些吃食、和他说上几句话的人。

      虽然也算不上多么深厚的交情,但在陆拾遗那灰暗的童年记忆里,阿锦的存在,无疑是一抹难得的、微弱的亮色。

      “阿锦?”谢知非应了一声。他的声音,自然还是属于陆拾遗的,略显沙哑和虚弱,但那语调中,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属于他自己的平静与沉稳,全然不见了往日陆拾遗的那种怯懦和自卑。

      听到回应,阿锦似乎松了一口气,胆子也大了些,迈步走了进来。她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破败不堪的山神庙,然后目光落在盘膝坐在角落里的谢知非身上,尤其是看到他那条不自然弯曲、用破布简单包扎着的左腿时,眼中立刻流露出明显的担忧之色。

      “拾遗哥,你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阿锦走到他面前,将怀里的竹篮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关切地问道,“你的腿伤得重不重?那天洪水真是吓死我了,我们都以为你以为你”

      她没敢把那个“死”字说出口,只是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我没事,只是些皮外伤,腿也养些时日就好了。”谢知非淡淡地说道,语气平静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生死大劫、又身负重伤的少年,“多谢你还惦记着。”

      “我们是邻居嘛,应该的。”阿锦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手搓着衣角,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掀开篮子上的布,“对了,拾遗哥,你好几天都没露面了,肯定没吃什么东西吧?我我让奶奶烙了几个粗粮饼子,你快趁热吃点吧!”

      篮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五六个金黄色的、还冒着热气的粗粮饼子。虽然只是最普通的杂粮面做的,也没什么馅料,但那朴素的粮食香气,却让饥肠辘辘的谢知非感到一阵久违的暖意。

      他没有客气,道了声谢,伸手拿起一个饼子,慢慢地啃了起来。饼子有些干硬,还有些剌嗓子,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已是难得的美味。

      阿锦见他吃了,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也在旁边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有些犹豫,只是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不住地偷偷打量着谢知非。

      谢知非几口将饼子咽下,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有!”阿锦被抓了个正着,小脸一红,连忙摆手,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只是只是觉得拾遗哥,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哦?”谢知非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哪里不一样?”

      “嗯”阿锦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有些困惑地说道,“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以前你虽然话也不多,但总是低着头,眼神有点怯生生的,不太敢看人。可是现在你好像好像很定。对,就是定!眼神很亮,也很平静?就像,就像以前镇上教书的那个老先生一样,虽然他不怎么说话,但你知道他心里有数。”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和佩服:“而且而且你以前看到王二麻子,都是绕着走的。可是那天我听村里人说,你你竟然敢去找他?还还把他吓得不轻,把把你娘留下的那支笛子给拿回来了?”

      看来,那天的事情,虽然混乱,但还是被有心人看到了,并且很快就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传开了。

      谢知非面色不变,将最后一口饼子咽下,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或许吧。人总是会变的。在泥石流里滚了一遭,从鬼门关前爬回来,有些事情自然就看开了,也就不怕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却也符合人之常情。大难不死,性情有所改变,倒也说得过去。

      阿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纠结于他身上的变化,转而说起了村里的怪事,小脸上也染上了愁容:“拾遗哥,你说咱们村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呀?先是发大水,现在又溪水变得那么吓人,黄乎乎的,还有股怪味儿,都不敢喝了。还有我家的鸡,晚上也叫个不停,把我爹娘都吵得睡不好,白天脾气也变得好差,老是吵架”

      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恐惧:“村里好多人都说,是不是是不是山神爷真的发怒了?要不就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

      “或许吧。”谢知非没有直接回答,也没有去解释什么“地泣”。对这些淳朴却也迷信的村民来说,解释这些太过复杂,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从阿锦絮絮叨叨的话语中,获取了更多关于村里异状的细节。比如,最早发现溪水变色的是村里的老猎户张三,张三说他那天在后山打猎时,不仅看到溪水源头的水像开了锅一样冒泡,还隐约听到地下传来“咕咚咕咚”的奇怪闷响,像是大地在喘气。

      还有,村里那几个平日里身体就比较弱的老人,最近几天都接连病倒了,不是发高烧说胡话,就是精神萎靡不振,整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问什么也不说。请了镇上的郎中来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惊吓过度,开了些安神的汤药,却也不见好转。

      这些信息,都进一步印证了谢知非的判断——地泣的影响,正在不断加深,并且已经开始直接作用于人体,尤其是那些体弱或者精神本就比较敏感的人。

      阿锦又说了一些村里的家长里短,比如谁家丢了东西怀疑是邻居偷的,谁家又因为分家产闹得不可开交等等。这些琐碎的小事,在往日或许只是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在此刻这诡异的氛围下,却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透着一股子焦躁和不安。

      她说了半天,见谢知非始终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却不像以前那样会附和或者露出害怕的表情,便也觉得有些无趣,又嘱咐了他几句要好好养伤、缺吃的就去找她之类的话,便起身提着空篮子告辞了。

      望着少女略显单薄、却依旧带着几分活泼的背影消失在庙门口,谢知非沉默了片刻。

      这个名叫阿锦的少女,心思单纯,心地善良。她对“陆拾遗”的变化,没有过多的猜忌和探究,只有天然的好奇和真诚的关心。这份简单而温暖的情谊,如同刚才那几个粗粮饼子一样,让他这缕在天界冰冷的规则和人心的诡诈中沉浮了数百年、早已变得坚硬冷漠的残魂,不可避免地触动了一下。

      那是一丝久违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息。

      但也仅此而已。

      他很快便收敛了那丝微澜。他很清楚,自己与这个村庄,与这个少女,终究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他背负着太多秘密和过往,注定无法在此停留。

      他站起身,走到庙门口,望向村子的方向。

      天色,似乎更加阴沉了。空气中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也愈发浓郁。

      必须尽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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