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白焰

　　夜晚过分安谧，月色如水，她踩着他的影子，两人一前一后在小区里走着。

　　途径自家门口，屋内已经黑了，林柯垂下头，心情一时之间有些复杂。跟着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幢和季家外观相似的复式，雪球已经熟门熟路，一屁股就坐在了门口，等着主人开门。

　　陈锡按开指纹锁，屋内一片漆黑，他回过身，声音淡的像今晚的月色，“阿姨在一楼的房间，应该是已经休息了。”

　　房子是和季家相似的格局，却是截然不同的装修风格，除了基本的家具，干净的像是个样板房。客厅最显眼的地方却摆着一副色彩绚丽的风景画，与整体的风格大相径庭，融合在其中略显怪异。

　　在她打量的时候，少年微俯下身，一双崭新的女式拖鞋被摆在她面前，面色如常，“没用过的。”

　　和他脚上的款式看上去是同一款，只不过他的是灰色，自己的这双是白色。

　　这感觉有些微妙，让她有些不太自然，想将自己蜷缩起来。

　　“谢谢。”林柯小声道谢，眼神略带局促不安，却不敢在四处打量了。

　　“客房在二楼最右边，卫生间里有没拆封的洗漱用品。”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林柯有些不好意思，“太打扰了。”

　　走在前面的陈锡脚步微顿，微微勾勒的唇角带着极淡的笑意，“不算打扰，用苦力来换得。”

　　林柯洗漱完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一时之间总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同意了？

　　或许他真的只是客套了一下，而自己却毫不客气地接受了。

　　今夜注定无法安眠。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才打开门，看见陈锡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似乎刚洗了一把脸，脸上还有水珠滴落，穿上家居服的他比平常多了几分温柔，还有点乖。

　　“要睡了吗？”

　　“嗯。”

　　“我温了牛奶，喝吗？”

　　“谢谢。”没想到陈锡竟然每天睡觉前都会喝牛奶，她下意识接过。

　　雪球被洗干净了爪爪，又想往林柯身上扑，被陈锡捏住了后脖颈揪了起来，小声说道，“不行，姐姐要睡觉了。”

　　“雪球晚安呀。”林柯眼里带着笑意，和小狗道晚安，抬头时却与他对视，少年不说话，似乎在等什么。

　　“怎么了？”她有些不解，是不是他有什么事要说。

　　“没什么，晚安。”

　　林柯微楞，“嗯，你也晚安。”

　　牛奶温度刚好，捏在指尖微热，喝完之后有了些困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一墙之隔。

　　房间的隔音很好，在寂静的夜更显安谧，世界好像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人。

　　然后此刻，他清楚的知道，一墙之隔的世界，无声地闯入了另一个人。好像能感受到，少女清浅又微弱的呼吸声。

　　他打断思绪，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雪球卷曲又柔软的毛发，朝它指了指狗窝。

　　“今晚你睡这里，不能打扰她。”

　　半大的小狗精力旺盛，每天睡醒后总是要挨个屋子跑一遍，像是在找寻什么宝藏。

　　“嗷呜？”雪球歪着脑袋，脑袋蹭着他的掌心。

　　小狗的喜欢热烈真挚，最容易俘获人心。就比如她，已早早被雪球俘获。

　　与人相交往时，下意识的抵触和抗拒，却能和宠物如此亲近，珍视每一个弱小的生命。

　　蓦地低笑。

　　隔天清晨，叫醒她的不是手机铃声，而是一阵敲门声。

　　生物钟作祟，在有人走到房门前，林柯早已微微转醒，意识还是模糊，听见男生清冽干净的声音。

　　“起了吗？”

　　“好。”听见他的声音，瞌睡虫一下子被打散，连忙应声道。

　　门口的声音微顿，半晌才开口道，“不急，你慢慢收拾”，随即脚步声渐远。

　　两人面对面坐到餐桌前，就见家里的阿姨将早饭端了上来，眼里并没有异样的神情，似乎是提前被他打过招呼。

　　“谢谢。”她轻声道过谢。

　　阿姨也只是温和的笑笑，擦净手后和陈锡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餐厅只剩下二人。

　　眼睛不自觉的瞟到雪球身上，只见圆滚滚的雪白小身体吭哧吭哧吃着饭，根本顾不上这边尴尬的局面。

　　似乎对面的人也并不觉得尴尬，不急不缓地吃着早餐，举止斯文。

　　这气氛太过诡异，还是她先打破沉默开口，“昨天谢谢你了。”

　　不知道这是她第几遍道谢，他回应，“没事。”

　　早餐后她走在他身后，推开门才发现专车停在家门口，熄了火似乎正等着他们。

　　“一起走吧。”他替她拉开后排车门，林柯往里面坐了一点，男生也坐在了后座，在她的旁边。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足以他身上好闻的气味飘过来。

　　记得他好像是骑自行车上下学来着，难道是因为她吗。

　　一路上无话，直到离校门口还有两三个十字路口，林柯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不然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呢，走着多累啊。”司机开口，带着善意的关切。模样倒是挺健谈的，一路上无言，倒像是憋了很久。

　　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担心他会误解。林柯微微侧头，看着少年的侧颜。

　　“那我也这里下吧。”陈锡出声。

　　“不用不用。”

　　“只是路上碰见了，可以吗？”他开口道，眼神似乎在说他无法做到抛下她这样不礼貌的举动。

　　“同班同学顺路遇见，连一起去教室都不可以吗？”他已经找好了理由。

　　“可以。”她一时语塞，察觉到一丝执着。

　　“嗯，走吧，”他同司机指示，“这里停就可以了，谢谢王叔。”

　　于是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到班级，她捏着书包带走在他身后，快到班级时已临近早读时间了，没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一切都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抬起头却对上初煦淡淡的目光，似乎带着点审视的意味，即使两人对视也没有闪躲，只是朝她极浅的笑了一下。

　　借宿在别人家一晚，总该买点什么感谢。

　　午休时间和程佳圆来到超市，程佳圆冲到货架前选了一瓶无糖气泡水，林柯扫过一眼，是一个最近很火的男明星在代言的品牌，“今天不喝奶茶了？”

　　“不喝了，今天减肥，支持我爱豆的代言。”程佳圆摇摇头，一脸决绝，“从今天开始我要减肥哦，我说认真的。”

　　程佳圆对自己的体重不自信，总是三天两头喊着减肥，过两天又抛之脑后，最喜欢的就是小蛋糕，林柯早已习惯，顺手从货架上挑了一瓶巧克力奶和一个奶油面包，“好，我监督你。”

　　“咦？你怎么想吃这个面包了，我记得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林柯一顿，还是说道，“这个是，给陈锡买的。”

　　“你怎么知道人家吃什么面包？”程佳圆挑眉，发问如此敏锐。

　　她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他会喜欢了，好像见他从来不去食堂吃早饭，只偶尔在学校便利店买一个面包。

　　“可能我，记性好？”林柯开玩笑道。

　　从超市回到教室，距离上课时间还早，教室里没多少人。

　　她将面包放在桌子上，假装漫不经心地看起书来，心里的某一处却隐隐打着鼓。

　　过了不知道多久少年终于回来了，他好像有没有去吃饭，身上干净的什么味道也没有，细细嗅了一下，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食堂挥之不去的油烟味。

　　他发现了桌子上的面包，也没有多少怀疑，偏头问她。

　　“你买的？”

　　“嗯，谢礼。”

　　“谢谢，我接受了。”她听见他笑了，那笑声很淡，春风吹散无痕，在她心湖里划过一丝水波。

　　父亲去世之后，像昨日的矛盾并不少见，最贫穷的日子，闻丽的性子变得很暴躁，总是推搡她，揪着她的衣领叫她滚出去。

　　每次她就提着书包在外面流浪，蜷缩在走廊里等着天明，后来学聪明了，知道花一点小钱找一个避身之地。

　　有一次身无分文，只能在别人的门前睡了一夜，第二天开门的妇人撞见了，差点没吓死，赶紧报警找她的家人。

　　警察似乎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身为父母却能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像驱逐一只小猫小狗一样无所谓。

　　拎着她回家的时候，闻丽似乎刚睡醒，看着警察找上门似乎也有些诧异，听了原委后却嗤笑道，“我就是希望她死在外面才好呢。”

　　那些年的针锋相对，刻薄又刺耳的话语从他嘴里冒出什么林柯都不惊讶，只是冷漠的甩开警察搭在他肩上的手，“我能走了吗？上课迟到了。”

　　冷漠，偏执，好像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刺猬。

　　她在不知不觉中总是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也用恶意去对待恶意，亦或者说她厌恶那样的闻丽，却也不知不觉中成为那样的闻丽。

　　每次第二天上完课，同往常一样准时准点回家，闻丽的怒气早就烟消云散，又或者一连两三天不回家，下次再见的时候给她买一件昂贵的新裙子，堪比她当时半个月的工资。

　　今日却有所不同。指纹解锁后，闻丽的笑声早就从餐厅传到玄关处，似乎很愉悦，听起来尖锐格外刺耳。

　　途径餐厅时，只见季家父女和闻丽三人围坐在餐桌前谈笑着，继母女之间场面一度的和谐温馨，两人举止亲昵甚至好像真正的母女，以至于站在餐厅的她却好像格格不入的插入者。

　　闻丽对她视若无睹，反倒是季永平招呼道。

　　“小晴回来了，吃饭了吗，坐下一起吃吧。”

　　季家父女都是好人，实际上林柯对这个继父并不反感，可叫他真正接受多一个父亲，却还是做不到。

　　“不用了，在学校吃过饭了。”她礼貌回道，转身上楼。

　　“不用管她。”

　　闻丽四字敲定，局外人的季永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反倒是劝起闻丽来，“你总跟孩子置什么气？孩子还在青春期，也不容易。”

　　“她不容易，我就容易吗？”闻丽竟落下泪来，气氛渐渐凝固。

　　“我吃饱了。”懒得参与这场新婚夫妻甜蜜调舌，季美澄放下碗筷，起身上楼。

　　房门轻轻被扣响，打开的那一刻，出现的是季美澄的脸。

　　不速之客完全没有打扰的感觉，手里端着一块小蛋糕就走了进来。

　　“这个吃不掉了，你替我吃了。”

　　蛋糕看上去是刚买的，上面还缀着颗小草莓。

　　“你怎么不吃？”

　　“要不是得保持体型，你以为我想给你吃啊？”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语气毫不客气。

　　季美澄是艺术生，对身材要求非常严格。

　　虽然不懂既然要保持体型，又为什么还要买。林柯只觉得她不像表面上那般无礼，更好像是怕饿肚子，才给她吃的。

　　隐约察觉到这一点，她诧异地望向季美澄。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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