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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未了
半个时辰后,我和知难站在另一处山头,望着对面山头。
黑压压的官兵如长龙般盘上了山寺,在一阵剧烈的交战厮杀声后传来官兵收网的鸣金声,显然盗匪不是敌手,被全部拿下。
这支盘踞一时,令当今的王颇为头疼的山匪终于全军覆没。
而这一切,始于王命知难师父雕琢国宝的那一天。
雕琢的并非国宝,而是巨大的诱饵。
营造贼人去抢夺至宝的假局,并放出谣言,“得至宝者掌天下财富”,“掌财富者天下唾手可得”,令贪者动了心。
谁想知难师父忽然圆寂,王欲搁置计划之际,知难挺身而出,愿只身入局。
他说,与山大王有刻骨之仇,因其屠了他的村,尽杀其族人。
而那里,亦曾是我一处养父母的家。
知难从早就准备好的贴身包裹里拿出一袭未被熏坏的洁白长袍,笼在我身上。
我望向他的手:“还疼么?”
地洞内,佛首与佛龛连为一体后,便是个无比精巧的机关。当知难装做不经意把长明灯置于佛首时,灯油神不知鬼不觉地一滴滴渗入佛首,最终抵达莲台底部,那里放置着大量的火药份,并掺入了磷粉,使得佛首并不会即刻自燃。
而一旦燃烧,佛首爆裂后,在巨大的白光掩映之下,知难足够时间拉着我躲入下方地道。
当他毫不犹豫地张开手臂用僧袍护住我的那刻,我仿佛置身当年——
那年灯会,火树银花万千。河中各色彩灯漂荡,映得整条河道流光溢彩。
村里选出的童男童女脸上涂着喜庆的油彩,手拉手随着舞龙舞狮队的花车巡游。
我在其中,他亦在其中。我的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紫绸蝴蝶结,分外招眼。
小童们都喜欢贴着我,可我却只喜欢挨着他,我定定瞧着他的脸,忽地伸手拧了一把:
“真好看,像年画娃娃。”
灯火照映下,他红了脸。
这大概就是最后一个存入我脑海的美好画面。因为很快就有一伙蒙面黑衣大盗冲了进来,彻底撕碎了那个晚上的欢腾与吉庆。
幻彩流丽的河道被染得一片血红,一盏盏花灯依次熄灭。
盗匪蛮霸地闯入家家户户,掳人越货,惨叫声不绝于耳。
绑着火药的钩戈当空袭来,刺破了花车顶部挂着的灯笼。
灯笼被火舌包裹着,从半空坠落,眼见正要砸在我脑门之际,这个看上去脆弱得就像个瓷娃娃的男孩子,虽只有小小年纪,却勇猛地抬起胳膊,上前一步,把我护在了身后。
花灯落下,火苗舔过他的手臂,烙下了今生永难忘记的印痕。
然而,下一刻,我便被黑衣人抱走了。此后不知下落。
他被黑衣人一脚踹开,眼睁睁看着我哭喊着,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野,直到他的师父出现,于兵荒马乱中救了他一命。
没有救下的遗憾也在他心里烙了下永难忘记的伤痕。
我的手指轻轻拂过他手腕上的这串疤痕:“看到这个,我才疑心是你。而你呢,你又是何时认出我?”
知难默默望着我,却未开口。
我突然反应过来:“第一眼么?”
“嗯,那时觉得像,但也不敢相认。”
我脑海“嗡”的一声,气血翻涌,自己都觉到脸孔涨红,我伸手下意识想揪他的脸,可见他微微一怔,我便意识到不合适,放下了。
我气呼呼地抱起手臂,瞪着他:“原来你一早知道我在诱你上钩啊?你不动声色,是故意看我出丑?”
知难的嘴角似绽开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见我气恼,立时隐去笑意,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只是疼惜你,那些人将你养大,不过是为了摆布你做他们的棋子。”
知难在山上,本就等着愿者上钩,只是没想到那人是我。
因为有梅香监视着,他无法同我说清楚,更不能贸然暴露,唯有透过手中所雕的蝴蝶暗示我,但可惜我一直没有领会,反倒执着地“□□”他,直至窥见他手臂上的伤痕——
我装病,明面哄骗梅香行“诱僧”之策,实则想认清他到底是否童年旧识。
好在梅香踏入房门之前,我们终相认了:
“兰儿,我要为你挣一个自由。”
“不,是我们为自己挣一个自由。”
我望着知难,他白净的脸上已经被熏得一片焦黑。
我指了指他的脸,他伸手擦却没有擦干净。他抬眼望着我,目光中似乎流淌着一丝惊慌错乱,倒稚拙得可爱。
我伸手用袖子替他擦干净了。而这次,他没有闪躲。
“你这和尚,跟女檀越拉拉扯扯的,还不还俗!”我打趣他,忽又想到什么,便问他,“你师父会答应吗?”
知难想了想,小声道:“他大概会很生气吧。当年,毕竟是他救了我,还把衣钵都传给我。”
他望着我,眼神变得有些委屈,又含着几分羞涩,总叫人心头不忍。
“那怎么办,我去你师父墓前磕头认罪吧。”
“不过师父收我入寺时,还说过一句话,”知难说着转过头来,蓦地伸手向我抚来,我吓了一跳,却见他的手缓缓落在我领口,将长袍的扣子紧了紧。
熟悉的檀香沁入心脾,他俯在我耳旁,一字一顿轻声呵气,“尘缘未了,暂入空门。”
这次,轮到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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