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年年花开

　　去签约的那天，时年躺在宋俞办公室的沙发上吃砂糖橘，桌上被她攒了一堆的橘子皮，趁宋俞低头办公的时候，又伸手想拿第六个。

　　宋俞埋头啧了一声：“哎，自觉点啊，吃多了脸会变黄。”

　　时年悻悻的收回了手。

　　下午一点，宋俞带着她出发辛彦的公司，正巧要出门的时候，辛彦突然打来了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宋俞的脸色愈发阴沉。

　　时年茫然的问他：“怎么了？”

　　宋俞挂了电话，满脸阴翳的又走回了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了半晌之后，突然抬头笑笑：“时年。”

　　“嗯。”

　　“我还是觉得这部电影作为你复出的方式不太合适，题材太沉重了，不太利于你后面的形象塑造。”

　　事情的转变来的太过突兀，即使是宋俞也无法掩饰脸上的荒谬。

　　这部电影恐怕在她还没有签约星辉之前，宋俞就已经开始留意了，辛彦这部戏，圈子里都传开了，势必是要奔着拿奖的决心去的，他们没有放弃的道理。

　　她勉强的扯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的问：“是要把我换掉吗？”

　　宋俞绷着脸，艰难的点了点头。这么好脾气的一个人，竟然也有强压怒火的时候。

　　时年突然想到了试镜当天的饭局，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原因。

　　她努力隐忍着心里的不甘，又不想在宋俞面前崩溃，只好强颜欢笑：“害！没关系，签约前被换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哪个明星红之前没经历过几回啊，签约之后被换掉的还一大把呢。”她皱了皱鼻子，生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开始吐槽这剧本：“我这性格，拍完这电影说不定会得抑郁症。你还是给我接偶像剧吧，我这脸，不拍偶像剧可惜了。”

　　宋俞看了她好一会，眼神中带着莫大的怜惜和不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笑着说：“今儿放你半天假，不是说要和吕阳去什刹海滑冰吗？让小罗送你去。”

　　她点点头，昂着下巴像只小公鸡似得走出了公司的大门，直到小罗把车开到她面前，她坐上车才不受控制地垮了下来，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小罗车开出去老远，时年才恍惚发现自己手机和包都落在了公司，只好麻烦小罗再返回去一趟。

　　时年刚走到大厅，珊珊就朝她指了指宋俞办公室的方向，悄声说：“辛彦导演来啦！”

　　她瞬时间愣住，心里莫名一阵扑腾，虽然她知道偷听很没有礼貌，但两人争执的声音不小，她只是靠近门前，就听了个彻彻底底。

　　辛彦的语气并不好，听起来甚至有些伤心：“老宋，咱俩三十多年的交情，你竟这样瞒着我，你知不知道这姑娘的底细？”

　　宋俞还是那副样子，不温不火的语调：“这事儿是我不对，我不是有意要瞒你，辛彦，这事儿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没等宋俞说完，辛彦打断他：“我今儿来就是跟你说明白了，你麻溜儿的，让这赫时年去给林家二少爷卖个好儿去。”

　　辛彦说完，宋俞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强忍着愤怒：“你这戏我们不接了，她做错什么了要去道歉？她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屋里突然安静了两秒，辛彦似乎有点糊涂了：“老宋，你别告诉我你是看上这姑娘了？”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辛彦又开口，声音有些沉重：“我相信你的眼光，她是个好姑娘，但要是林家不想让她好过，你护不了她的......”

　　那天后来宋俞还说了什么，时年已经不记得了，一颗心像是绑了一把千斤锤，一路坠到了深冬的井底。

　　她回到玉海园的时候，吕阳还没回来，她坐在露台那把破旧的折叠椅上，从一旁的落水管里掏出一盒烟，吕阳上次把它偷偷藏在这里，有时会趁她不注意，偷跑到露台上抽一根。

　　其实赫时年根本不会抽烟。

　　露台上的风很大，吕阳的塑料打火机廉价且难用，大拇指都搓红了才点着，她举到嘴边吸了一口，舌尖顿时一阵苦辣感，她皱皱眉把烟移出去老远，接着又升起一股怒意，像壮士断腕一样强迫自己吸了一大口，肺管遭受尼古丁侵袭，她立刻猛地咳嗽起来，眼泪流的一塌糊涂。

　　连你也欺负我吗？

　　吕阳回到家的时候，正看到赫时年手指夹着烟、眼眶通红的样子，她一脸震惊：“抽个烟还把自己抽哭了？嘶！你不让我抽，你自己还抽上了，女明星一点都不自觉。”

　　时年有时候觉得很奇怪，怎么她身边的人总觉得她不自觉。她哪里不自觉了？她多自觉啊，自觉到别人让她走她就走，自觉到躲到深山老林里呆够三年才出来。

　　吕阳夺过她手里的烟塞到自己嘴巴上，露台上只有一把折叠椅，时年给她腾了个地儿，自己扯过一只矮脚塑料小凳坐在她旁边。

　　吕阳刚坐下就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吕阳一向憋不住什么事儿，把今天在公司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

　　大概意思就是她有一个跟了很久的客户，签约的时候突然被人抢了单，她去找那位同事理论，结果老板却十分偏袒那位抢单的同事。

　　“你知道我那缺德老板是怎么说的吗？他竟然大言不惭的说客户愿意和谁签就和谁签。”吕阳说完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地上，又伸出脚尖碾了几脚，仿佛这烟头是她老板，“真真真是气死我了，年年，你说这世界上怎么总有这么多不公平的事儿啊？”她越说越生气，掐着腰几乎是要吼出来。

　　时年欲哭无泪，同是天涯沦落人，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讲不出来，只好把头默默地靠在吕阳腿上，陪着她一起骂她那位脑残上司和绿茶同事。

　　天色渐暗，玉海园的天空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璀璨灯火，时年突然很想回灵湖村，回到有外婆在的小院子里。

　　她小声道：“阳阳，要不我们回苏州吧，我们一起开一家面包店，你不是最爱吃面包吗，你烤面包，我卖面包，然后我们攒钱在湖边买一套大别墅，再养一条狗。“她说到这里竟然还有点激动，”哎？你上次说喜欢金毛还是拉布拉多来着？”

　　时年的语气很真诚，吕阳都被她说的愣住好几秒。

　　她笑着捏了捏时年的脸，揶揄道：“上回还说挣了钱要给我买四合院呢，这会儿又变成湖景房了？我可不干啊！”

　　时年伏在她腿上笑，眼睛里渗出一点眼泪，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轻声问：“阳阳，如果我不想做演员了，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吕阳又是一愣，看了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了个大概，她即使不在娱乐圈，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再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闪光灯一关，血肉都模糊不堪。

　　她拍时年的屁股，嗔怪道：“说啥呢，我怎么会瞧不起你，不想做咱就不做了，说实话我早就后悔跟着那该死的谭博来北京了，到时候咱们回了苏州，开一家面包店，我跟你讲，咱生意肯定好，你这么漂亮，往门口一站哗啦啦地就招人，说不定到时候我烤箱都烤冒烟了，也不够你卖的，然后你就在门口吆喝，大家不要抢不要抢，我们吕师傅正烤着呢......”

　　时年轻轻笑，眼泪顺着眼角流进发根里。

　　还好，她还有吕阳。

　　那天夜里时年一直睡不着，反反复复的想起来外婆去世之前的情景，自从外婆患病之后就不认识她了，时年想着，这样也好，外婆走的时候不会放不下她，也不会痛苦。

　　但是那天外婆突然清醒了过来，喊她：“年年，外婆不等你了。”那一刻赫时年才突然反应过来，外婆从来就没有糊涂过。

　　她什么都懂，她怕自己成为孙女的负担。

　　那次是外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到李澜：“你外公把她当成掌上明珠一样疼爱了十几年，她为了一个男人荒废掉了自己的演绎事业，赌气跟一个陌生男人生下了你，我恨她轻视了自己的生命，就这样自暴自弃孤零零的去了坟墓里，年年，外婆这口气憋了好久了，我得找她算算账去。”

　　后来她终于承认，她和李澜，其实是有相似的地方。

　　自从上次辛彦到公司来以后，《山上有棵桂花树》的相关消息也不再和她有关，她原本以为这事儿到她这儿就算完了，可没想到却只是个开始。

　　那天是周五的上午，因为念念生病把爷爷也给传染了，所以赫时年没有去练字，直接去了公司，到了门口却看到一屋子的人乌乌泱泱的挤在大厅里，珊珊吓得直哆嗦：“时年姐，我们老板可能要进去了，呜呜呜......”

　　时年心里咯噔一声：“发生什么事了？”

　　“公司签约的网红博主，突然全都被封号了，说是商务广告涉嫌虚假宣传，他们全都跑来公司要讨个说法，可是那些商务之前一直都是正常合作的啊，怎么突然会这样啊？”

　　时年脑子里一帧一帧的闪过那天辛彦说的话：“要是林家不想让她好过，你护不了她的。”

　　宋俞的办公室里有尖细的哭声传来，随即是更大声的吵闹声，屋里只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安慰，是副总阿庆的，宋俞和商务总监不知道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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