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他的山

作者:高山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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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罗县一中周末放假实行的政策是单双周,单周补课,双周大休,周五傍晚可以回家。

      陈宥宁随大流,转学来的第一天就办理了住宿。

      这在一中是普遍现象,不关路程远近的问题,只是家长认为学校里学习氛围好,更利于学业进步。

      李璟年是头一次当班主任,一腔热血,周五放学还在校门口苦口婆心地劝那些成天吊儿郎当不肯住宿的走读生:
      “劝了你快一个学期,死倔,比驴都犟,你看看你的成绩下滑这么严重,每天晚上回家你看书吗?就知道打游戏。”
      “高一很快就会过去,你再这样糊涂过日子,别说考大学,高中都很难读结束。”
      “这张住宿意愿登记表拿回去让你家长看看,别再自己签个名字糊弄我,晚点我会给你爸打电话。”
      “别一口一个李哥,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弟弟早就气死了。”
      “少打点游戏,不要等到书到用时方恨少。”
      “……”

      站在李璟年对面的人群中就有胡琼宇。他胆子大,和老师说话完全不怵。
      “李哥,你有这时间也谈谈恋爱,别成老光棍了。”

      “胡琼宇,我还没说你,你怎么老缠着陈宥宁?”

      胡琼宇耸了耸肩,“没有啊,也就送送奶茶,您老不是说要好好照顾转学生喽。”

      “和女生交往要懂得分寸,有些玩笑不能开,别让我发现你欺负同学,要不然铁定收拾你。”

      “李哥唉!”胡琼宇鸡贼地坏笑:“你要是实在不放心,那把我调回去让张清欢看着我呗。”

      “你那点心思瞒不过我。”

      “唉唉!李哥,你别血口喷人,“胡琼宇忽然急了,口齿不清:“我……我告你诽谤。”说完就跑了出去。

      陈宥宁瞧他的模样倒有点像落荒而逃,连伞也没撑。

      冬季的雪寒气逼人,尤其是碰上刮风的日子,雪落在身上直叫人打冷颤。

      陈宥宁躲在长廊底下,将半张脸缩进校服领口里,只露出灵动的双眸在外面打量着,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老师总爱说教学生,唯恐他们不好好学。

      她想往旁边躲一躲,可周围都是人,想走都走不了只能被迫站在原地,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她尽可能地把头埋低,顺带着抬脚往里靠了靠。

      “崔佳鹏。”
      “谷志航。”
      “……”

      对面拥挤的人群中有家长在喊名字,陈宥宁回过神来,很快越来越多的学生往外跑,肩膀被挤着,头发也被伞尖戳得乱七八糟。

      大家好像都很高兴,没有伞的人也冲进雪中。

      “怕什么,书包顶头上,下刀子爷也敢冲。”
      “龟孙,你把我的伞给你女神了,狗儿子。”

      还有男生故意踩了一脚雪,污水溅在旁边女生裤子上,他也不道歉,贱兮兮地傻乐着跑掉了。

      周五总是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远处的李璟年还在开导同学,陈宥宁借着力往右侧躲了躲,她从小到大都特别怕老师。

      还记得上小学时班主任是个很坏的人,总是不分对错去冤枉一些看上去内向的学生。
      有一次,班上男生把口香糖黏在她头发上,还说她是没有爸爸的可怜虫,她一时心急推了男生一把,干瘦的小个子一推就倒,额头磕在桌角上肿得很厉害。
      男生哭得特别大声,她那时候单纯的以为老师会秉公处理此事,毕竟是对方先出言不逊,她这才没忍住推了一下。
      但班主任却说都是她的责任,说她动手了,当时用那种很轻蔑,很不耐烦的语气说:
      “陈宥宁同学,一点小事情你搞这么大,顾炎川怎么不欺负别人,光欺负你,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有时候我们要从自身找找原因。顾炎川是三好学生,他肯定不是故意把口香糖弄你头发上的,但是你推他就是故意的。好了,别解释,让你妈妈过来一趟。”

      陈宥宁到现在都还记得班主任那副趋炎附势的嘴脸。

      最后天色渐晚,放学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陈清雅才来,涂着夸张的大红色口红,脚上踩着恨天高。
      她爱抽烟,身上一股烟味,一进办公室满屋子都是香水裹着烟臭味。

      班主任添油加醋地陈述了扭曲的事实,还着重强调说顾炎川成绩好,是好学生。
      “陈宥宁妈妈,这件事情你看怎么解决,顾炎川同学的父母是知名企业家,平日里工作忙,我刚才打过电话他们说不来了,让我全权负责此事。依我看……”

      “老师你就直说该怎么办?”陈清雅头也没抬,在拨指甲盖。

      “这医药费你们家肯定要赔。”
      “好。”
      “陈宥宁同学必须和顾炎川同学道歉,取得谅解。”
      “好。”

      班主任又说:“顾炎川同学,你能原谅陈宥宁吗?”

      小孩子能有多重心机,不过是看着同学好欺负就欺负了,可见到对方家长还是有些害怕的,顾炎川站在办公桌前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隔了一会才小声说:“我原谅她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多么富有戏剧性,这件原本一眼就能决定对错的事情轻易就被颠倒了黑白。

      “那我头发呢,顾炎川把口香糖黏我头发上,弄不掉了,为什么他一点责任也没有,是他先欺负我的,我凭什么要给他道歉,犯错的是他?”陈宥宁没哭,拼命咬住嘴唇,她知道哭没用:“难道你们大人就是这样,不分对错?”

      班主任看了看陈清雅。
      下一秒,陈清雅从老师笔筒里拿出一把剪刀,“咔嚓”几下就把陈宥宁的长头发剪掉了。
      “真麻烦,让你来学校读书不是给我添堵的,你知不知道我晚上约了人搓麻将,快来不及了。”

      那块口香糖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牢牢咬着发丝,好像用尽全身力气也分不开,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粘在地面上,顺便带走了陈宥宁唯一仅存的一点勇气。

      是啊,被欺负了告诉老师没用,告诉家长也没用,没人会帮她的。
      学校喇叭上总是说:有困难找老师。
      都是假的。

      顾炎川是个坏孩子,可这样的坏孩子比比皆是,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有,就因为性格文静所以男生们都喜欢欺负她。

      陈宥宁不敢反抗,因为知道结局是什么,老师只会帮能说会道的孩子,陈清雅呢?她会怒气冲冲地跑来学校,甩手就是一巴掌。

      能怎么办?
      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整张脸趴在手臂围起来的小防空洞里,心里默默想着快打铃,上课就好了。

      男生们才不会因为女生害怕而结束闹剧,反而变本加厉,他们用嘴巴对着她耳朵吹气,看着耳廓上染满粉润,到最后红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班花身上肯定也红了,躲在衣服里面,看不见喽!”

      同学欺负,老师打压式的教育。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熬过来的。

      后来,陈宥宁有好好读书,成绩越来越好,总是名列前茅,就此之后遇到的老师对她态度也逐渐变好,可她仍旧活跃不起来,总是惧怕老师和同学的目光。

      年少时心里扎下的那根刺,好像永远拔不出来。

      ……

      “李哥好。”
      在陈宥宁恍惚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

      她听得出来是崔峋。

      耳廓逐渐发烫,血气上涌,她有些局促地低下头,这才想起自己手上有冻疮。这冻疮每年都会复发,她怕痒,双手遇热后更是耐不住挠来挠去,越挠越痒,越痒越挠这样恶性循环。

      指节红肿的手很丑很丑,她狼狈得将手藏进口袋里,生怕被崔峋看见。

      “怎么还不回家?”李璟年问。

      崔峋:“被我妈放鸽子了。”

      “学校组了个篮球队,我听说你挺喜欢打篮球的,有没有兴趣参加?下半年和别的学校有比赛,有机会冲刺省赛。”

      崔峋摇头:“任何兴趣爱好变成目的性的事情,就会失去原本的乐趣,我还是比较适合娱乐性质的活动。”

      “难怪你不参加竞赛,理解理解。”李璟年说。

      雪越下越大,落在树干上结成厚厚一层,看样子这雪一时半会不会停。好希望这场雪能一直下,好希望崔怀清能晚点来,这样她就可以在这偷偷看着崔峋。

      陈宥宁珍惜任何与崔峋相见的时光,即便大多数时间里他都不会注意到她。

      他抱着篮球从西楼梯上来,衣袖挽到胳膊处,校服耷拉在肩头,侧过头和同学在讨论NBA。又或者是他从卫生间出来,脸上带着潮湿的水,发梢也有,他用手很随意地拨了下,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这一刻有了具像化。

      当然,她更多时候瞧见的都是背影,久而久之,光凭一双鞋子就能认出他来。

      崔峋是个耀眼的存在。
      身旁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及他。

      就像此刻,江南雪天的凄凉美景,街道上亮起了路灯,朦胧的灯光下雪被镀上一层细腻的美感,周围人来人往,无数的身影在眼中来回穿梭,可我没心情看风景。
      我在看你,而你在看雪。

      “嗨,陈宥宁。”
      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陈宥宁回头,是单海明,他校服肩头上也湿漉漉的。

      “你怎么还不回家?”他问。

      陈宥宁一愣抬眸看着他,单海明撑着伞,伞面朝她倾斜,其实站在长廊底下不用撑伞,刮进来的雪只会弄湿衣服表面,并不碍事。

      “我在等崔叔叔。”

      “还没来吗?要不我送你回家?”

      “不用。”陈宥宁摇头,眉头隐隐皱着,因为撑伞的缘故她和单海明之间的距离很近,肩膀触碰在一起,她有些不适,脚往旁边移了两步,接着说:“不用了,崔叔叔很快就会来,我说错了放学时间。”

      “一中周五会提早一个小时放学,让住得远的同学可以早点到家。”

      单海明解释,侧过头看着远处,滚滚喉咙又问:“在学校里还习惯吗?”

      “挺好的。”
      “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

      陈宥宁边说边用余光看着周围,校门口的人几乎走光了,崔峋也走了,他没带伞,有些傻乎乎地冲进雪中。

      陈宥宁很想把自己的伞给他,可她只是个胆小鬼,还好有男生撑了把格子大伞在后面追他。

      单海明又说:“我发现你今天有点不一样,说话没有之前那么磕磕绊绊。”

      是吗?
      陈宥宁大概知道原因。
      因为感受到了善意,她很少被人温柔对待,以往身边人大多是携带恶意的,陈春香和陈清雅总是带给她来自亲人的伤害。
      从小到大同学也是对她嗤之以鼻,说她没有爸爸,妈妈又是交际花。
      他们把陈清雅这样频繁离婚、结婚的行径称之为“夜总会交际花。”
      甚至有人还嘲笑她说:你妈私生活这么乱,你应该不知道你爸是谁吧,可能连你妈自己也搞不清楚。

      学生永远知道针往哪里扎最疼。他们戴着伪善面具说着最恶毒的话,还在旁边洋装无辜。

      刚才,单海明的伞面向她倾斜的一瞬间,她其实很想哭。

      “谢谢。”陈宥宁说。

      “谢什么?”

      陈宥宁依旧看着雪中的树,“没什么。”

      单海明不是聪明人,心思粗糙不够细腻,他顺着陈宥宁的目光看向远处,没什么稀奇的东西,他最讨厌夏季的暴雨,冬季的雪天,永远湿哒哒的。

      他皱了下眉头,“你把我搞糊涂了,到底谢我什么?”

      还没来得及纠结出结论来,雪中跑过来一个男人。
      崔怀清来了,他右手撑着伞,左手拎着一双粉色雨靴,跑得很快。

      “不好意思,来晚了,刚才在校门口停车才听说周五会提早放,我应该提前问一下徐东。”崔怀清满脸歉意。

      陈宥宁说:“崔叔叔,是我自己搞错了时间。”

      “把鞋子换了吧,这一片雪挺厚的,鞋子踩湿了冻脚,容易感冒。”

      崔怀清递过来的雨靴上面还有卡通图案,很新,不是陈清雅的,好像是特地给她买的。

      陈宥宁抬头看着崔怀清,想要看穿他的意图,她不明白一个没有血缘关系,非亲非故的人,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
      爱屋及乌吗?
      可是就连陈清雅都不爱她啊。

      陈宥宁的思绪开始乱起来。

      “崔叔叔好。”身旁的单海明说。

      崔怀清:“你好,你是陈宥宁的同学吗?”

      “不是,我是她哥,我叫单海明,您可以叫我海明,我还喝过您的喜酒呢,”单海明笑得大大方方,“我是陈宥宁曾经的哥哥,不过一日为哥,终生都是。”

      “哦,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有点印象,你家长还没来?坐我车一起走吧。”

      单海明回:“不用,我家很近,就在前面的小区,拐个弯就到。”

      这会,崔怀清大概明白小伙站在这里的意图,停顿了一下,笑说:“谢谢你,天黑了,早点回家。”

      单海明没动,目光聚焦在一处。
      门卫传达室里,陈宥宁坐在凳子上在换鞋,动作小心翼翼的。
      她身上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气质,脸真白,似乎连绒毛都能看见,她低着头,半边头发微垂,挡住了小半张脸,侧脸堪称完美。

      单海明看了好一会,突然发觉陈宥宁长大了,他的妹妹长大了,竟然有些颇为自豪。
      也是这一刻他想买个发夹送给陈宥宁,他决定周六就去买。

      单海明冲进雪中,喊道。
      “崔叔叔,那我先走了。”
      “陈宥宁,下周见。”

      陈宥宁抬眸,单海明的影子被拉成模糊的轮廓,消失在黑夜里。
      她连再见也没来得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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