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纪

作者:马康桃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深圳


      我又回到了深圳。
      现在的我,一无所有,有的只是一颗无所畏惧的心。我要用我全部的智慧、激情和愤怒,去征服这座城市,去实现我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什么呢?我自己也说不清。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梦想。或许,这就是我失败的原因。这些年,我一直在黑暗中摸索,在痛苦中徘徊,我付出了周身的热血,却看不到一丝的光亮。但我一直没有停下脚步,我一直在探索,在奋斗。
      我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是因为我有太多的梦想,当面临的选择太多的时候,就等于没有选择,我必须从众多的梦想中破茧而出,找到我真正需要的东西。
      梦想这东西,也是与时俱进的。童年和少年不同,少年和青年不同,青年和中年不同,今天和明天不同,这一刻和下一刻又不同。比如我童年时想当科学家,结果数学不及格;少年时想当警察,视力又不好;青年时想当作家,结果请假条都写不顺;中年时想当商界巨子,结果买个梨子都亏本。我的梦想没有一个能如愿。后来分析来分析去,还是梦想过大。这时代,识时务者为俊杰,量力而行方是王道。现在的我,脑袋里装着数不清的知识,口袋里却只有喝稀饭的钱,这就是现实。我要用这喝稀饭的钱变成吃米饭的钱,就是我此刻的梦想。至于明天?明天再说吧。未来遥不可及,不说也罢。我说的太低你会喷饭,太高,你会笑话。如今世道,瞬息万变,未来的事,谁能预料?只要一步一个脚印,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回首走过的路,没有太多的后悔,这就是成功。
      上次来深圳,是在硕士刚毕业的时候,浮光掠影,呆的时间也不长,才几个月。深圳是个魅力四射而又高深莫测的城市,是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体验的。从现在起,我就准备在深圳大干一场了!
      怎么干呢?我一没钱二没技术,有的只是脑袋里装了一肚子霉书,这玩意儿在深圳四毛钱一斤,卖一仓库都不来钱。我忽然想起刘欢的一首歌《从头再头》,刘欢在歌里这样安慰下岗职工:“心若在,梦就在”。现在这世界,谁都有人安慰,就是没人来安慰我。其实我的处境,比下岗职工还要惨。他们虽然下岗了,有政府的关怀,有领导的重视,逢年过节,还能领点慰问金,顺便瞻仰一下领导的尊容。“下岗职工”这个称号,在某些方面还有着许多看得见的实惠,比如就业,比如创业,政府和有关部门都会予以照顾。下岗的时候还可以领取一笔较为可观的补贴。我们就不同了,属于主动辞职,连回家的路费都不会给,自掏腰包买的“五险一金”也随即作废,可见自动离职在我们的国家有多么的罪不可赦。在就业问题上,政府鼓励“从一而终”,如果坐这山望那山高,就要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而对遍地开花的野鸳鸯婚外情却睁只眼闭只眼,可见改革开放只是开放了婚姻和性,而对就业思想一点也没放开。其实,我们根本就算不了“主动辞职”,叫“被动辞职”还差不多:不辞职不给你调档案,不调档案入不了学,入不了学就毕不了业,毕不了业就没前途。可见在中国,是不能有理想的,有理想,就让你付出代价。而事实上,“坐这山望那山高”,也完全是一种托词:我们这些大龄士,毕业即失业,前途在哪?根本就不存在这一说,可他还是要惩罚你。
      当然,牢骚值不了半毛钱。你大放厥词,别人只会以为你没本事。是的,我们这个群体,没有任何权力可以依靠,可以任何资源可以供利用,喝杯水都要靠自己去挣,不然就会渴死。干好同样一件事,我们比有些人要难得多,我们确实是没有本事的一类群体。我们只能靠自己。
      下了车,我小心地把老母亲交给我的一千块钱装在上衣口袋里,这就是我来深圳闯荡的全部家当!
      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我的眼皮都快挣不开了。出了检票口,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整整一夜没合眼了!我是担心身上的一千块钱,那是老母亲含辛茹苦给人家打零工赚来的,每一分钱都凝结着母亲的血和泪!如果万一让扒手光顾了,我就只有到深圳喝西北风了。包里的硕士证、英语六级证是用不着担心的,那东西基本上是废纸一堆,迄今为止,除了我自己以外,还没有第二个人看过。我挤过数十场招聘会,居然没有一家单位要我出示那玩意的。
      我揉了揉火辣辣胀痛的眼睛,正午时分的阳光射进眼底,就像吹进了一粒硕大的砂子。我把包放下,呆在原地静立了三分钟,像是在给谁默哀。然后就近要了一碗汤粉,居然要十元!我随即想到那一千块,在这个城市会如何迅速地化为乌有。
      我不敢稍作停留,直奔人才大市场。
      招聘会上的人,比深圳的妓女还要多!
      好不容易挤到柜台前,白皙如雪的小姐歪着头问我硕士是什么,会不会比她们的主管大?待我向她解释清楚后,小姐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了,果断地挥了挥手:“走走走!我们不要硕士,只要普工!”
      很快,我又被人流卷到了另一个摊位前。
      考官看上去比我侄子还要年轻,他看到我满脸的络缌胡子,象见到了外星人,眯起一双斗鸡眼把我从头扫到脚:
      “多大了?”
      “三十六。”
      “下一个!”
      多干脆!
      我还在原地发愣,一个小“眼镜”将我推了一下,我的位置迅速被后来者侵占了。
      我提着包,跟在一个推着破自行车的老伯后面,九曲十八弯后,老伯指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对我说:“到了!”
      一间不到30平米的房间内横七竖八地摊着20来个地铺。房子黑得吓人,老伯却不让开灯,说是消防天天在查。
      我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四肢一摊,竟睡着了。
      迷蒙中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很小,但我还是醒了。
      墙上的挂钟显示是凌晨一点半,但从挂钟破旧的长相来看,实际时间可能远远不止。
      墙角边,一个上了年纪的“眼镜”,一边对着酒瓶吹喇叭,一边望着电视上扭腰肢的小姐发呆。后来我才知道,那眼镜也是个硕士,年初摔破了铁饭碗,来深圳掘金,谁知金没掘着,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了。
      我睡眠本来就浅,这下再也无法入睡了,于是掏出手机,试探性地拔通郑艳丽的电话。
      喂……我吓了一大跳,没想到郑艳丽居然还没睡!
      我汲上拖鞋,想堵住耳朵到外面听她的牢骚。正要开门,门“怦”地一声被踢开了。
      进来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酒鬼。酒鬼一进来就“啪”地拉亮了灯,大声地叫嚷,把门口的桶子凳子弄得劈拍作响。
      这场面我见得多了。“十元店”人多货杂,什么类型的人都有。我也不理会,一声不响地跑到过道上接电话。
      又一个酒徒甩着酒瓶从我身边飘过,酒瓶在空中翻飞,我怕他的酒瓶不长眼睛会砸了我,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人才市场,在三楼的专场招聘会领了一张表格,交了五块钱,除了领略到一大堆从没听说过的职业名称,一无所获。
      走出门口的时候,又折了回去,我问民工专场什么时候开。小姐格格地笑了起来,说天天开,在大街上开。
      三天后,我和“十元店”里的每一个人都混熟了,连老板娘有几条内裤,都了如指掌。
      很快我就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简单,这些学生模样的人,不是浙大的就是复旦的,人大的川大的湖大的,数不胜数。看来,大学扩招的速度是何等的壮烈!在这个小小的20平米里,我这个重点大学的硕士,居然放不出半点光彩!
      河南民工仍在没完没了的喝酒,“眼镜”硕士对着剥落的土墙叹气,大学生因无用武之地而悲痛欲绝,空气中弥漫着低沉的气氛。
      我向“眼镜”扔了根“白沙”过去,“眼镜”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上。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眼镜一声长叹,瞟了瞟我,象是终于觅到了知音。
      我笑着说:“老兄你也说得太绝对了啊。让你去建筑工地打混凝土,你去吗?”
      “我怎么会去打混凝土呢?”“眼镜”激动起来,声调步步上扬,似乎祖国缺了他这根栋梁,GDP至少会下滑好几个百分点。
      “是啊,你是不会去的”,我望了他一眼,接着说:“就因为你口袋里有一张硕士文凭,是吗?”
      “眼镜”不置可否,当他知道我也是个硕士时,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情怀:“安得广厦千万间……”,之后,就开始跟我讲苏格拉底和柏拉图。
      我才不想知道苏格拉底的下巴有几根胡须哩!我告诉他,“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彼时自古华山一条路,现时条条道路通罗马,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一份工作。
      我还想跟他说,河南民工的酒瓶把桌子撞得山响:“发神经啊!还让不让人喝酒啊!”
      我赶紧打住。眼镜转过身去,捧起一本**的时尚杂志,兀自看去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49203/7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