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殇

　　清鸑伸手去拿我的那本书时，我用手将桌上的书按住了，我说：“清鸑毋怪我多心……可以让我看看你的遇见么？”
　　清鸑还是微笑：“这该怪我。”她解下腰间的描金锦囊，将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锦囊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支粉色的遇见，半块的玉双龙首璜。
　　眼角的余光中，苏炎的手微微地抽动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抽了一下。
　　“这都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宝儿说千万不能弄丢了，所以没有原因是绝不拿出来的。”
　　“宝儿？就是刚刚的女孩子么？”
　　“嗯。她又哭了吧？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比谁都坚强，忠于我的母亲，爱着她的妹妹。可是我母亲死的那次，宝儿连夜送我下山，她回去后，母亲和妹妹都死了，她就崩溃了。眼泪总也流不完，常常是跟我说着话，眼泪就下来了。”清鸑不笑也很好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将东西都收起来了。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这种忧伤的气氛我最不能应付了，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今年几岁了？”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很没水平。
　　清鸑似乎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我，眼神迷茫……但是也很好看……怎么能这么好看的呢！连我都心动了嘎嘎～
　　我赶忙替自己圆场：“我……我是想……以后该叫你姐姐还是妹妹……嗯……呢？”
　　清鸑一脸“哦”的表情，还是微笑：“我今年十七了。”
　　“我是十六，以后就叫你姐姐了，你叫我鸼儿就可以！”
　　“姐姐？好像好老的样子！你叫我清鸑就好。”清鸑竟然嘟起了嘴跟我撒娇……好可爱～～我好幸福～～
　　本来就没想叫什么姐姐的我当然就答应了，然后实在憋不住了就开始笑。清鸑愣了一下也笑，弯着嘴，也不出声，很淑女的笑，不像我，张着嘴就哈哈。
　　我回头看了苏炎一眼，他还是看着清鸑，一直很安静。
　　他也在笑，微笑，不出声，那种表情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所以整个房间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特别空洞。后来我说我累了，想睡觉。
　　于是清鸑站起来，走到门口。
　　女孩子的腰也很细，盈盈一握，人要比我高些，但还是比苏炎要矮，头正好在他的颈窝处。
　　清鸑轻轻推开檀木门，招呼宝儿过来。
　　然后那个心负重伤的娇小女孩领我们去了空闲着的客房。
　　躺在干净的床上，我想着终于找到楚家的女儿了，终于就安心地睡了，睡着了。
　　我还做梦来的，梦里有爹爹还有娘。爹爹摸着我的头说你又长高了，真好呀。娘笑着说这么会长，去年的衣服又不够穿了，得做新的了。娘靠在爹的怀里，幸福写在脸上。梦里还有苏炎，他微笑着跟我说了一句话，很短的一句话。说的时候忽然刮起了凛冽的风，我说风声太大我听不清！然后铺天盖地的灰尘迷住了我的眼，他们的印象越来越远。我想追，却怎么都跑不快……
　　刹那惊醒，枕巾已经湿了一半。

　　早上醒来以后，我穿好衣服坐在床上，只是坐着，也不走动，更不外出。我在等……
　　忘了有多久，房门被人轻轻叩响，我没有动：“进来吧。”
　　清鸑推了门进来，她对我扬扬手中的册子说：“你昨晚忘了拿了，本来想给你送过去的，又怕你已经睡了，不好打扰。”微笑。
　　我礼貌地对她笑笑，接过那本载有楚家功夫的册子。
　　清鸑是聪明人，她俯下身来，长长的黑发挡住了初升的阳光：“怎么了？”细长白净的手指扶着我的脸，冰凉冰凉。
　　“没事。”
　　清鸑没有动，漂亮的眼睛直盯得我头皮发麻。
　　“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有一阵暴躁，说完后自己都感觉很失态。
　　清鸑放开我的脸，起身，站在我面前高高地俯视我，没有微笑。
　　我说：“……对不起。”
　　清鸑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面朝窗外：“你……是在担心颜家的孩子么？被迫离家……也不知会在哪里，不知是否……活着。”
　　我依旧低着头，好像那个孩子的死活都跟我没关系。
　　“无论怎样……也要去宿迁一趟，找不到那孩子去祭拜一下颜家伯父也好。”清鸑转身看我。
　　我点头。
　　清鸑又露出了微笑，她边走到门口边说：“好吧，我叫宝儿去收拾一下东西，你和那位……苏公子也准备一下。”
　　她把手放在门把上时突然停住了，她问我：“你知道苏炎是什么来历么？”
　　清鸑背对着我，我不知道她是否像平常那样面带微笑，只是她这样问苏炎……“不太清楚，怎么了？”
　　“他……不像是个简单的人物，小心点。”清鸑说完这句就拉开门出去了，完了又轻轻掩上。
　　我一直浸在她的那句话里无法自拔。
　　他……不像是个简单的人物，小心点。
　　他……不像是个简单的人物，小心点。
　　他……不像是个简单的人物，小心点。
　　……
　　“苏炎……”像是梦呓般不由自主念出这个人的名字。
　　爹娘的死会跟他有关吗？最好不要。
　　我起身去苏炎的房间找他，他不在。在门口随便逮了个人问，她们说苏炎出去了。那我也出去吧。
　　漫不经心地走在大街上，面前的阳光突然被人挡住：“……苏炎？！”
　　哦，不是的，是一个道士模样打扮的人。他说：“姑娘，你有什么心事，我来帮你占一卦吧。”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那你可以相信我占卦的准确度了吧！”

　　“‘如风尘飘渺，影难寻。随青鸟冲荡，形无心。’……还是不懂！”那个长了两条胡须的臭道士在我面前上天入地地比划了一阵后给我这么一句，问他是什么意思时居然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天机不可泄漏，不可泄露，不可泄露……”扬长去了。
　　唔……还是去问苏炎或清鸑吧，他们一定很听大人话念了很多书，不像我……
　　回到本田雅阁，苏炎还没回来。
　　进清鸑房间时，清鸑正在摩挲那半块玉双龙首璜，白净饱满的指肚小心地滑过玉器，玉器被磨得噌亮。我轻轻地敲了敲门板，清鸑才抬起头，对我微笑。她刚刚一定很专注地在做这件事吧，因为作为一个杀手是绝对不允许放松警惕的，而我在门口看她这么久了都没被发现。
　　“什么事？”
　　“是关于那孩子的事。”颜家的孩子明明比我们都大，可提到他总爱称他为“孩子”。
　　清鸑点了一下头示意我接着说下去，我把那首诗念给她听，她马上把它写到了纸上：
　　如风尘飘渺，
　　影难寻。
　　随青鸟冲荡，
　　形无心。
　　“前一句是说他一直不停的在流浪，很难找吧；后一句……就不清楚了……”清鸑用手指关节抵住下巴，面露难色。
　　“‘随青鸟冲荡，形无心。’……好难啊～”头都快破了！
　　“‘如风尘飘渺，影难寻。随青鸟冲荡，形无心。’……‘如风尘飘渺，影难寻。随青鸟冲荡，形无心。’……如、影、随、形……如影随形！……鹘鸼……古书上说的一种鸟,羽毛青黑色……鸼，苏炎一定就是那个孩子，青鸟就是你啊！”清鸑有些亢奋过度了。
　　“你说什么？”我不相信，“苏炎姓苏不姓颜啊！”
　　“鸼，你的社会阅历还不够，为了某种目的，改个名不算什么的！”清鸑看着我说，那眼神，好像苏炎已经承认了他原来姓颜似的。
　　“……还是问清楚好。”

　　本田雅阁今天也没有营业，一来是宝儿的伤还没好；二来清鸑说这家青楼原本就是为了找有关的线索而设的，所有的女子都是楚家的杀手，用七里香来使人产生幻觉，有名无实。而现在找到了我们，它便暂时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她说这话时，我仿佛看到了对面茶馆老板哀怨的表情，一边泡茶一边叹气。
　　我和清鸑坐在本田雅阁的大厅里等苏炎，很久很久，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鸼，你……是不是喜欢苏炎？”她低着头问我，纤长白皙的手指玩弄着裙子上的水蓝色缎带，长长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哈？“……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喜欢他！你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哈哈！”很虚的感觉。
　　“那就好了。”清鸑对我绽放笑嫣，灿若葵花，我看得有点呆了。
　　什么叫“那就好了”？“为什……”
　　“咚”的踹门声，苏炎叼着一串红红亮亮的糖葫芦千呼万唤始出来。
　　对于这个出场方式，在场的所有人都卡住了。
　　苏炎大概不是有意的，不知道大厅里有这么多人，只是一下子的孩子气，因为他看见这么多的注目礼也愣了老半天，然后脸红了，我突然就很想吃龙虾。
　　苏炎忽然窜到清鸑面前，狂鞠躬说“对不起”。
　　清鸑肯定是被吓到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噌”地站起来，一瞬间的气息竟有些惊慌失措，然后好像条件反射似的也不停地鞠躬：“没关系，没关系……”
　　一旁的我看着这个场面由衷地感到十分……好笑，不小心就笑出了声。
　　这两个人极有默契地侧头瞪我。
　　瞪什么瞪眼睛大啊！我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清鸑回过神来蓦地就脸红了，苏炎的脸依旧红着。漂亮的女孩子和漂亮的男孩子，怎么看都是很登对的一对。
　　这么想的自己突然就很失落，我想，我真是一个爱撒谎的小孩。
　　“好啦，你们不要在那里客气啦！正事！正事！”吼得喉咙好干，赶紧倒了杯茶润润。
　　“……嗯，是啊，苏公子，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坦白？”清鸑好不容易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红晕，重新坐下，示意苏炎也坐下。
　　苏炎没有动，把手中的糖葫芦又放入了嘴中，咬下一个果子在嘴里：“有的，我不叫苏炎，我叫颜鹔。”
　　炎苏？
　　“容颜的颜，鹔鹴的鹔。”
　　我突然发现我从来都不曾猜透苏炎在想什么，这个善变的男人，是他太会装还是我太傻？或许我们的目标一致，而他就这样达到他的目的了，我不过是从头开始就被利用了同情心，归根究底还是我太善良。
　　“哦！～你个骗子终于招了！”三家的孩子都在了，我却没有预期的好心情，很迷茫，不知下步该怎么做。是找那个仇人么？那么该到哪里去找。毫无头绪。
　　我想我该是恶人，我不愿意相信苏炎就是颜鹔，我说：“光承认还不够，你有什么能够证明的？”
　　他把一本书甩在我面前，是颜家的武功集。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很鄙视我。
　　心里好像有什么丢失了，再也捡不回来。

　　清鸑来叩门。我说你进来吧。
　　见我摆的架势：“你在练功？”我点头。
　　“练得怎么样了？”
　　“第二式，蝶恋。你呢？”
　　“第四式，悲风恸。”
　　“好快！”我给清鸑倒茶。
　　清鸑招牌式微笑：“从小母亲就规定我在一定时间内练完功，不然就不许吃饭。”
　　“……”哦，感谢上苍，我真是一个幸福的小孩。“清鸑找我有事吗？”
　　“嗯，我来告诉你明天准备动身去宿迁。”
　　“颜鹔不是已经找到了吗？怎么还要去？”
　　“是鹔说要去的，反正对于那个仇人现在还没有线索，说不定那里可以发现什么。”
　　“唔，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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