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恶魔

　　启晨星自然没喝章中鹊端来的那杯水。
　　他暂时没办法正常面对章中鹊，便借口忽然有事，连敷衍章中鹊的心情都没有，不等章中鹊叮嘱什么，就冲出了诊室。
　　走出医院以后，听着耳畔杂乱的电子噪音，看着脏乱差一如既往的街区，启晨星心跳缓慢恢复正常，逐渐冷静下来。

　　章中鹊和莫迪克是苏醒以后和启晨星联系最紧密的人，而他们都是通过赫穆联系到的。中间也不是没有过增大社交面的机会，但无一例外都被赫穆巧妙的截断了。
　　在这里胡乱猜测，只会徒增烦恼。启晨星准备顺路去零食店，从莫迪克手里再打探些消息。
　　在等车的空隙，启晨星搜索了那个款式独特的黑色胸针。
　　他换着关键词搜索了好几次，最后却一无所获；他又改为搜索“半开的花”，照着以前的照片一一翻过去，结果一直到车到站，他都没找到。
　　也不能算完全一无所获，启晨星想。至少他确定了一件事：那个胸针绝对是特殊定制的，不存在正好买到同款的可能性。

　　每次去医院，启晨星都只请上午的假，下午会照常去店里干活。
　　今天是例外，从公交车出来以后，启晨星照常走进店里：“莫迪克，我要再请一下午的假。”
　　莫迪克本来正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闻言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什么？！不行！你上午不来，下午也不来，今天的租金不是白交了？”
　　启晨星扫了一眼，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偶尔有路过的往进瞄一眼，看见在椅子上流口水的老板想来也不会想进来。
　　他随便找了个柜台靠着：“我没来的时候，你这个店是怎么开下去的？”
　　莫迪克挠挠头，短暂回忆片刻：“这不是你太优秀，我已经很久不推销了嘛。”
　　眼神没有闪躲，回忆的时候表情也很自然，瞳孔不见紧张或高速思考时候的颤动——莫迪克似乎称得上是“问心无愧”。
　　“那你是怎么招到我的？”启晨星进一步问道，“我没有□□，没有工作经历，还刚刚大病过一场，虽然最开始底薪不高，但正常人都不会想招一个这种员工吧？”
　　莫迪克坐回椅子上，给自己开了瓶牛奶味的能量液。他眯着眼睛仔细思考了一会，就在启晨星以为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的时候，他把营养液“啪”得放回桌子上。
　　“是，我记得当时也没想招你……不，我都没想招人。店里营业额原本也不高，再多付一份工资，我不是白做买卖了？是赫穆带着我以前的大哥来找我，说让你做一个月试试，看在人家的面子上，我才答应的。”
　　启晨星只知道这工作是赫穆帮他找来的，却没仔细问过，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件事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什么大哥？”
　　莫迪克的表情有些诡异，刚才的坦荡骤然不见。
　　他眼神躲闪，摆着手试图把话题一笔带过：“就以前年轻不懂事，瞎胡闹的时候认的大哥。年轻人，火气重，吃了社会的亏才明白要缩起尾巴做人。而且，我那大哥现在也做的是正经工作，你就放心吧，赫穆还能害你不成？”

　　莫迪克与章中鹊这种目标明确，专业能力优秀的人不同。
　　他开店只求多赚点钱，给孩子换个好学校，虽然贪财了点但懦弱胆怯，做不出违法乱纪的事情来。
　　在乍一下看到章中鹊那枚胸针的时候，启晨星有一瞬间怀疑赫穆把他周围经常接触的人全部安排成“卧底”，监视他的动向。
　　但从医院出来以后他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与莫迪克的面对面沟通更是坐实了他的想法。
　　赫穆确实在有意限制他的社交范围，但并没有将莫迪克安排成监视他的身份。
　　非要说的话，赫穆做的事情更像是那种控制欲强的家长，生怕有其他人把自己家小孩带坏，所以对小孩的社交管理尤其严格。
　　但启晨星不是没有判断能力的小孩，赫穆在其他方面的表现也和“强控制欲”一点不沾边。
　　所以促使赫穆这样做的原因……启晨星在心里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认为问题出在自己失去的记忆上。

　　启晨星脑海里早已翻覆想了好几遍，面上还是如常，笑着应付莫迪克说：“帮忙找工作这种事，还是应该由我亲自好好感谢。你那个大哥有没有联系方式？我想亲自上门道谢。”
　　“联系方式我没留，我们都想离过去的事情远一点，”莫迪克语速很快，像是巴不得快点说完这个话题，“他是个秃顶，姓蒙，现在给食物管理局开运输车，保证不是坏人，你大可放心。”
　　他慢半拍的意识到不对，狐疑道：“而且你想要联系方式的话，问赫穆不是更合适吗？”
　　“食物管理局”一词触发了启晨星的记忆，他想起在医院时听到的新闻——死者就隶属于食物管理局。

　　“食物管理局”是这个地下城时代，无人不知的一个官方机构。顾名思义，它的职责就是管理所有食物。
　　太阳进入红巨星阶段以后，地球表面气候变得越来越极端，不适合人类生活。好在人类已经提早预测到了这个阶段，提前数百年便开始了地下城以及宇宙飞船的建造。
　　以原本的大陆为锚点，以“1个地上据点——2或3个地下城”的辐射模式，人类在原本聚居的大陆下开创了地下城，并在往后的几百年里，逐渐将一部分人迁移进来。
　　通过体能检测的人，大多倾向于乘坐飞船去探寻新的家园；有一定能力、无法舍弃家人的人，则会拖家带口迁入地下城；而在各个地下城的容纳人数趋近饱和以后，剩下的人，有的选择留在地上据点工作，有的不愿意离开祖辈生活的土地，还有许多人，悄无声息地在某一天彻底消散在这个世界。

　　在地下城里，缺少阳光，植物和动物的生长都变得困难。每个地下城都开辟了特殊的模拟阳光区，用造价高昂的设备创造一小片模拟各种植物、动物生长的区域，作为新鲜的果蔬肉类来源。
　　相应的，这些新鲜的果蔬肉类价格很昂贵，而且数量有限。食物管理局在每个街区都开设了官方市场，每天晚上会售卖一些不再新鲜的果蔬肉类，有许多人会在这时候进去哄抢所剩不多的食物，作为孩子考好的奖励、夫妻周年纪念日的纪念或是难得的过节犒劳。
　　当然，如果愿意大出血，早些进去买更新鲜的也可以，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实在太不划算了。
　　像启晨星工作的零食店，则是次一类的选择——这些零食一部分来自于地上已经辐射变异的动植物，由外出考察的队伍带回，经过加工就可以变成“对身体有害但可以偶尔一吃”的小零食；另一部分则来自于一些地下生物，比如蚯蚓这种节肢动物，人类搬下地下城以后有专门的地方饲养，加工后口感也还不错。
　　再往下就是营养膏和营养剂，满足人体所有生理需求，除了口感一般，没有缺点，便宜好买，属于家庭日常必备消耗品。

　　因为这个特殊的食物背景，赫穆连营养膏都能做出点花样的能力，在别人眼里简直是天大的加分项。
　　启晨星也想过和赫穆学一手，但大概是因为他本人对食物不怎么挑剔，做出来的总是比赫穆差不少——他自己每次还吃不出来，赫穆提醒过后他才觉得“确实如此”。
　　来蹭饭的邻居曾打趣过，启晨星的舌头浪费了赫穆难得的手艺。启晨星闻言当然有些不好意思，旁边的赫穆则笑吟吟在启晨星侧脸亲了一口：“不浪费，给我老婆做什么都不算浪费。”
　　邻居大呼遭到999点暴击。
　　……以前觉得甜蜜的小细节，现在回忆起来，都像是被罩了一层朦胧的黑雾。
　　启晨星合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开始查找去第四街区食品管理分局的路线。

　　中亚地下城分为四个街区，大部分行政机构的总部都设立在第一街区中心，外围则有一些官方参与管理的工厂，中间夹杂一些员工宿舍。
　　如果说第一街区是整齐板正的方块群，第二街区就是五颜六色的销金窟，富有艺术气息的各种建筑在城里交错糅合，只要金钱足够，几乎可以在这里买到任何东西，直通中亚地上据点的上升梯也坐落在第二街区，这里是商业和娱乐的天堂。
　　第三街区是住户最多的地方，房价与生活水平都还算友善，一些科技产业与研究机构选择在这里安家，少得可怜的几所实体学校也位于这里。
　　第四街区是个特殊的街区——它是大概三百年前被开拓出来，准备用作新发展区域的地方。但时间不凑巧，恰好赶上了机械内战，许许多多在派系斗争里变成丧家犬的人逃到这里，逐渐建立起一个新城区。
　　内战结束以后，中亚地下城政府经过讨论，默许了第四街区的存在。尽管该有的官方机构和监督它都有，但或许是历史遗留问题，这里也成了许多破产逃债者、被追杀的倒霉蛋以及一些不法分子藏匿的洞窟，偶尔也会有一些“大隐隐于市”的能人在里面藏匿，工作机会也足够多——当然，包括一些灰色产业。
　　在一年以前，对于没什么积蓄的赫穆与启晨星来说，第四街区是一个不错的落脚地，因此，赫穆当初提出搬到这里的时候启晨星毫无异议。

　　启晨星坐上了前往食物管理局第四街区分局的地面公交。
　　目前他手上的信息实在太少，赫穆隐藏的事情又太多，只能抓住一切能找到的线索深挖。
　　他要找出赫穆在他视线之外的人际关系，要证实死在赫穆刀下的人到底是谁，要寻回自己失去的记忆……
　　要做的事情复杂得像是一张大网，把启晨星紧紧束缚。有很短的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理解章中鹊所说的“你自己不想要恢复记忆”。
　　记忆是人性格塑造的根源，也是许多烦恼苦痛的来处，说不定赫穆真是为他的快乐考虑，才要安排章中鹊在身边，对他恢复记忆的问题这么谨慎呢？
　　这想法刚一冒头，启晨星就被自己整笑了。
　　他大概还是把赫穆想得太好了。
　　话说回来，说不定章中鹊之所以暗示他“想不起来不一定是坏事”，也是赫穆指使的呢。
　　想到赫穆机关算尽的作风与精湛的演技……启晨星心想，自己还是对周围的一切先保持怀疑态度最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