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黑素

　　他手穿过她腿窝，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往上掂了下，郁圆顺势勾上他脖。他缓步走向床，动作轻缓的把她放在床面上，那个打火机被随意丢在桌上。

　　他蹲在她面前，仰着头，轻轻地问她：“怎么了？”

　　“为什么不开心。”

　　郁圆脸上闪过一丝别扭，手里揪得睡衣皱巴巴，闷声开口：“想我妈了。”

　　季来之认真地听她说话，握住她微颤的手，指尖的温度交.融在一起。

　　“今天她生日。”

　　季来之心跟着她的话一紧，刺刺疼疼的。

　　他手上动作轻柔拨开她的碎发，捏起她手放在脸侧，亲昵地贴着。

　　“我很像你妈妈？”
　　“是长相吗？”

　　她瘪了下嘴，“不像。”

　　他失笑，“那你当时骗我？”

　　她瞪他一眼，解释道：“当时很像。”

　　还没等季来之继续发问，郁圆又问他，“你想过以后吗？”

　　“你指什么？”
　　“你会回北京吗？”

　　“大概不会吧，北京不会欢迎我的。”他似乎很平静，但总感觉在悲伤。

　　“那继续待在这？”

　　季来之跟她开了个玩笑，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想过，把北京的房产卖了，在这找个深山老林定居？写点稿子赚钱，能过得下去就行。”

　　郁圆觉得这事很没新意，失去了聊天的欲望，往后一仰落入蓬松的被子里。

　　她骂他，“老古板。”

　　“可是人始终是群居动物，你脱离了群居也就意味着脱离了社会。”
　　“那样不会很孤单很窒息吗？”

　　“会吗？”季来之也在思考，“可是这要尝试了才知道吧。”

　　话题被引到另一个地方，季来之不甚在意地拍拍她腿，让她拿主意，“今天不出门了，饿不饿，要不要点个外卖？”

　　郁圆把手放在肚子上摸了摸，“确实有点饿，点外卖吧。”

　　他又问，“想看电影吗？”

　　“电影院？”

　　“不，在民宿里。”

　　郁圆眯起眼，狐疑的看了他会儿，“可以。”

　　过了很久，季来之开了灯坐在沙发上，在外卖软件里加购东西的时候。

　　郁圆躺在床上突然起了身，一脸不可思议地看他，“不是。”

　　“你让那辆保时捷911跟你住深山老林？”

　　“那也太憋屈了吧！”

　　“......”

　　季来之拿着手机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你就关心这是吧。

　　-

　　今天是个坏天气，窗外狂风急骤的大雨打在玻璃窗上发出闷响，雨水趟过变成磅礴的雨幕，把外面的一切重新绘制成一副抽象的油画。

　　吃完饭之后季来之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真的搞到台mini投影仪，手里还提了袋奶茶。

　　他们把东西收拾了下，投影仪固定在床头，关了灯之后拥在一起。

　　季来之先是挑了部英国爱情片《after you》，但没看多久就被郁圆打断了。

　　她情绪还是不好，比起平时更爱撒娇了。或者是她干脆装也不装了，也不想为了季来之放慢自己对恋爱的节奏，很恶劣的用尽手段非要把他逗到脸红求饶才算数。

　　多可爱啊，把人逗得害羞紧张，语无伦次还要强装镇定。

　　郁圆伏在他身前用手指勾勾他下巴，向他承认，“我其实看过这部。”

　　“我也知道你看过，来我们还是换一部吧。”

　　......

　　然后他们换了部比较童趣的迪士尼动漫。

　　这会儿郁圆老实了窝在季来之臂弯里嘬着奶茶，时不时看得入迷了还会微微长着嘴，又或是咬着吸管。

　　一百分钟的电影，时间一晃而过，直到片尾响起。

　　郁圆伸了个懒腰，她手指戳了戳季来之，“再找一部吧，看完我想睡一觉。”

　　她昨晚睡得断断续续的，睡一会就醒，折腾到天亮干脆就起来了。睡眠不足让她早上反而特别精神，但是人到了下午就眼皮子就开始沉重。

　　季来之问她，“要不要先睡？”

　　“现在睡就直接睡到晚饭了，那晚上不用睡了。”

　　季来之在影库里找片子，一边划着屏幕一边报片名给她听。郁圆平常也爱看电影，不比他看得少，一路滑下来发现挑不出一本是两人都没看过的。
　　一下子也犯了难。

　　这时上个电影播完，自动跳转到平台的随机推荐，他俩没管任由播放。

　　开头先是一段导入，接着进入正片，居然是一个纪录片。季来之侧身去拿遥控板，摁了下暂停看见它的名字——《人生第一次》。

　　他转过头问郁圆，“要看吗？”

　　郁圆也起了身，凑过去看，一共十二集，第一集名字叫‘出生’。她跪在床上看着那个标题好一会，她又想到邱月怡了，今天的她真的很感性。

　　“看吧。”

　　她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反正再找也要花时间。”

　　短短三十分，他们看到了母亲对孩子的期许，也看到了生命的来之不易。片子的叙述方式很直白，没有刻意摆拍，这样更加真实。

　　无痛针打入脊骨的那一刻，郁圆错开脸闭了闭眼。

　　直到看完两人很久没说话。

　　郁圆呼出胸口沉闷的那口气，评价了句，“很伟大啊。”

　　那脑子里还是影片里孕妇痛得呼叫的声音。郁圆觉得她真的很伟大，或许母亲本就是一个很伟大的人物。

　　季来之哑然，抬起手摸了摸她头发。

　　人感性的时候总是会倾诉欲上升。

　　半晌后，她再次开口笑意有些勉强，故作轻松的说：“你知道吗？”

　　“我的出生其实不被祝福，我算是一个意外，但他们很爱我也是真的。”

　　“......”

　　她曾以为说出这些话很难，但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说出来好像多了一个人分担这种重量。
　　声音随着她的道出越来越轻，仿佛要在空气中消融开来。

　　但这种倾诉，可能会带给对方压力。

　　她沉默地停下来，看着他，有些懊恼自己把氛围推向了一个不难么好的境地。

　　但季来之此刻没出声只是因为他在想她说的话里面暗含的一些意思。

　　她说得很模糊，但依稀可以判断出一些事，但更多的，似乎不该现在去问她。

　　季来之见她脸上有些期盼又有点受伤，搂过她，手抚着她消瘦的脊背，安慰她：“有爱就够了，你很好。”

　　“跟你说点我的事能不能安慰到你。我是我父母第一个孩子，他们在我身上注入了很多心血。但是越长大越发现我好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而不是一个人。”

　　“所以是不是意外，被不被祝福，开始和过程可能没那么重要。”

　　他一只手反手伸向后方的投影仪，摁掉。

　　这是第一次比较推心置腹的聊天。

　　室内忽然陷入安静，窗外的雨声成为唯一的背景音，潮湿的水汽从窗沿缝隙中挤进来，是扑面而来的凉意。

　　阴雨天，一切都是暗色调。

　　她此刻眉眼朦胧极了，陷在回忆里，眼神空洞而遥远。

　　季来之转移话题比较生硬，“那你什么时候生日？”

　　她回过神来，抬起头露出那那双特别会爱人的眼睛，小巧的下巴抵着他的胸膛，把衣服压出层层褶皱。她又换上了平日里那副自然模样，笑着说：

　　“我呀，那你问早了。我生日在十一月。”

　　“想知道具体的话你去网上一查就知道，我可以是有百度百科的女人。”

　　看着她把情绪熟练地做到收放自如的样子，他心里有些压抑。

　　他偏了偏头，看她一脸骄傲自豪的模样，突兀的问了句话。

　　“你喜欢钱吗？”

　　“当然啊！”她顿时两眼放光，举了举拳头吓唬他，“你别告诉我你视金钱如粪土。我会暴揍你的！”

　　季来之笑了下，避开她的拳头。

　　...

　　晚上她正要脱衣服去洗澡的时候，才知道季来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敲门声，郁圆扯下浴袍把自己裹着，小跑过去拉开门。就看见他抱着一个黄色的盒子在门口站得笔直，盒子上还系着丝带。
　　他刚洗好澡，身上还带着热气和水汽，很新鲜。

　　她顿了下，才接过来。

　　季来之按着她蠢蠢欲动的手没让她当面打开盒子，在她唇畔留下了一吻，道了声晚安就回房了。

　　郁圆摸了摸被他唇触碰的地方，慢慢浮上浅浅的笑意。

　　她本来挺着急去洗澡，这下比较好奇盒子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她一手拢着胸前的浴袍，一手扯开丝带，掀开盖子。里面红色的纸片争相冒出来，好像烟花炸开，悉悉索索抛落一地。

　　看清楚之后郁圆直接在原地懵住，缓了一会，蹲下身子捡了一片放在手心。

　　一片用百元人民币折出来的猫，方方的脑袋，尖尖的小耳朵。

　　郁圆就这么蹲着头靠在膝盖上，盯了好久，盯得她眼睛都酸了才站起身来收拾。

　　她拍了张照片去问季来之这是什么。

　　他说，这是招财猫。

　　-

　　步入六月，暑气悄然而至。随之而来的是高考，丽江这个地方说大也大，大片的自然景观，但也很小，大家都群居在一块。
　　所以考试那两天，全城交通管制加禁鸣笛，郁圆也没什么心思出远门玩了，然而近的地方她跟季来之两人几乎都摸了个遍。

　　她开始进入旅居倦怠期，一听到邰蝶梦那酒馆缺人，她立马收拾收拾去帮忙，给自己找点事做。马上要迎来旅游小高峰，邰蝶梦这段时间忙得很，到处跑还要再招个实习生。毕竟郁圆只是临时过来帮她过渡一下，她还有半个月就要离开。

　　季来之想跟去陪她，被郁圆拒绝了。因为她知道两个人不能一直黏在一起，适当分开会让这段关系更加美好。
　　况且他前两日接了个当地文化局的工作，要花心思去琢磨。说来也巧，他老师当年欠了人家书记一个人情，马上迎来旅游旺季想请人帮忙写篇宣传。这不听说他在这，直接给支过去帮忙了嘛。

　　周一到周五她十二点下班，周末人流量大往后延一小时。

　　有时季来之会早一点到酒馆，郁圆就给他切一份果盘或者抓一把果干让他打发时间。有时候会踩着点进来帮她收拾桌椅走人，但不会迟到不来。郁圆要是允许的话，他那个晚上就点杯喝的陪着她一起工作下班。

　　那段时间郁圆过得挺不真实的，总感觉他们两个跳脱出了自己的身份，在谈一场恋爱。
　　她不是脱口秀演员，而是酒馆里的一个打工小妹。季来之也不是网络上有名的作家，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下了班之后到酒馆坐一坐，等他的女朋友下班。

　　凌晨十二点，他们会一起在路灯下散步，荡荡悠悠的回家。

　　郁圆经常说她很喜欢这样的酒馆，因为能听到很多故事，他们今天借着醉意吐诉，明天忘得一干二净，又是美好的一天。

　　她一路上有很多话，絮絮叨叨像个小老太婆。

　　季来之静静地看着她，觉得心里的褶皱一点一点被她抚平。

　　他觉得郁圆如果是个作家，一定会是个很有灵气的作家。她比他更能在人群里汲取能量，她带来的价值观更多时候是正向的。
　　在他眼里她值得被很多人喜欢。

　　而他的喜欢？
　　大概并不光彩吧。

　　季来之想起那日他提早到了酒馆门口。当天的她扎着丸子头，后脑勺饱满，显得特别利落干净。她站在吧台后面帮人调酒，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看那一排订单，又直起身开始摇晃雪克杯。

　　落地玻璃窗像是一个画框将她框入其中，他只是站在门口多看了会儿，就看到了一个长得不错挺有气质的男人拿着酒水单向她走过去。

　　瞬间他脑中警铃大作，都是男的，怎么会看不出那男人的心思。

　　那男人很高弯着腰跟郁圆说话，郁圆也低着头。他鼻梁正好在郁圆刘海上方，离得很近，快要碰上。
　　他手指点着摊开的酒水单，不知道说了什么让郁圆捂着嘴在笑。

　　季来之被自己当即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甚至阴暗的在想，如果她眼里只有他就好了。

　　他可以这样要求吗？

　　里面灯光昏暗，人影绰绰，歌声柔和缱倦。
　　外面一片寂静，巨大的寂寥感如潮水般汹涌，把他埋葬在原地。

　　胆小鬼只会肩膀一塌，独自靠着酒馆外的墙，收拾好心绪，理了理衣服再迈进酒馆里。

　　这时郁圆手上已经没有工作，那个男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她双手插着兜靠着水池旁，跟着歌声摇头晃脑，看见门口的他瞬间眼睛一亮，咧着笑朝他招手。

　　“来啦——”

　　季来之动作一顿，迅速敛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朝她走去。

　　-

　　回去的路上郁圆感觉到季来之今天明显不在状态，她话里话外暗戳戳打探，但是这次就是撬不开他的嘴。

　　郁圆也没办法，只是等到了房间门口，她主动勾下他脖子去亲吻他。

　　亲完之后他情绪更加浮躁。

　　郁圆捏着他下巴，冷着声质问他：“到底怎么了？”

　　“没事。”

　　又是没事！
　　一路上问他几百遍回答都是没事！
　　这人这么这样！

　　她火蹭一下上来了，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柳眉剔竖，恶狠狠警告他，“再说一句没事试试看！”

　　“想你了。”他吐出这么一句话。

　　郁圆立马哑火。

　　然后别扭的过去抱他，手摸了摸那个牙印，瓮声瓮气问他，“疼不疼啊。”

　　他把她往怀里摁了摁，用脸蹭了蹭她的发顶，说话声音低低的带了点鼻音。

　　“不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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