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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
门口掌柜的允叔在誊账,抬头瞧见她回来,赶忙唤阿暮上前,正是那日在书坊等温颂的小二。
阿暮在他爹面前总表现得格外老实,平日的嬉皮笑脸半分不敢露,带着温颂去了一处安静的隔间。
里面的小厮已经等候多时,瞧见她迈进门,先过来行了一个礼。温颂坐着俨然受了,等到隔间的门关上,才道:“你此时来,莫俱是你家大人也想插手开封之事?”
小厮从袖口取出信件递给她,回话道:“小的不敢妄自揣测大人,大人只说给您看过后便会明白。”
虽说是信件,字条却只落下寥寥几语,合那人一惯的作风。温颂看过之后,顺手将字条放在一旁燃着的灯芯上,目光却看向那个名唤阿枫的小厮:“你家大人向我打听沈家的公子,此事你总该知道罢?”
“大人只是听闻您与那位公子一道回京,想问问他是一个甚么样的人。”阿枫垂着头,瞧着老实本分,不过是过来传个话,温颂心里却明白那位对他的器重。
她想了片刻,开口:“他似乎也想查开封府的案子,且还与他们中的一人交往甚密,感觉已经达成了某种约定。我不清楚他是为工部延期一事替沈尚书开脱,还是奔着朝中贪墨一事,硬搅一趟浑水。”温颂看向旁处,语气里满不在意:“毕竟我与他虽同路进京,却也并不相熟。”
火舌将字条一点一点吞噬殆尽,信上言此次春宴将由方有道与礼部协策,设宴在方府,她正好见机行事。
“春宴当日少不了朝上各位大人齐聚一堂,他既然安排我进入方府,想必是一切都置办妥当了?”温颂问。
“您请放心,春宴当日我家大人也会亲自赴宴。”阿枫一派恭敬地回。
春日宴乃是大缗祖制,向来是由礼部官员筹备,设宴在宫里的奉天殿。不过中间有几年被齐归晋揽下了,美名其曰是为了小陛下在宫中静心养病。
如今齐归晋不在京城,方有道倒是有样学样,竟然如此猖狂,跟礼部抢了差事,直接将宴会设在自家府邸。
阿枫目光看向桌上托盘里的衣裳,才道:“大人说此事由您亲自查才更妥当,只是委屈了您。”
温颂看过去,瞧见里面不过是一身下人的衣衫,不由笑了一下。从前偷溜出宫的时候,她穿过不知道多少回,陆时屿又不是没见过,如今还拿她打趣。
片刻后,温颂缓缓收回笑意,一脸板正地吩咐:“他若当真闲了,就替我将户部预算的秋来军中粮饷盯好。”
阿枫闻言一笑,垂着首称是。
等他离开后,温颂独自坐在屋里,仰着头放松靠在身后的倚背上,目光望向头顶的房梁,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没有那么娇贵,若轻易便觉得委屈,前些年的日子怕是半点也挨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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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春宴当日,温颂着一身不起眼的下人打扮,跟着不知哪家的夫人混进了方府的大门。
今日京中众官员携家眷来赴宴,沈家公子不仅文采斐然,样貌人品也俱是不凡。在江宁府时便名声大噪,如今回京的初次露面,不知有多少人是为了看他才来这一趟。
出门前温颂便想着,沈昀庭初来乍到,身边跟着一个眼生的小厮也不会惹人怀疑,正是最好的选择。
目光寻着那道苍蓝的身影,绕过丝竹之乱耳的花厅,直到行至僻静的湖水畔,她才在一棵垂柳下看见他。
堪堪二月的天,湖中枯枝仍直立在粼粼寒波,柳树在风中蕴着一身不服摧残的苍劲,垂柳枝下站着的人朗目疏眉,长身玉立于其中。
温颂不由停下了脚步,没有走上跟前,生怕打破眼前这一幅画。
沈昀庭回头便瞧见她着一身下人打扮,抬眉笑了:“这才几日不见,云初便又换了一个身份?”
目光从他的脸上偏向身后随风飘动的柳枝,温颂对此避而不谈:“确实比不得沈公子,走到哪里都风光无限。”
巧言令色,这模样实在瞧得他心里窝火,沈昀庭抬脚向她走过去,还没有说甚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你便是……沈尚书家的公子?”
沈昀庭动作一顿,转身看向那边。
温颂则是垂着头,不动声色地又往沈昀庭身边凑了两步,任谁来看都是一个不过寻常的小厮。
在方家的地盘上出言如此猖狂,非方拘凌莫属,仍是一身赤色锦袍,与那日当街纵马的招摇架势没有甚么不同。
方拘凌浑身自带一股纨绔气质,身后跟着三名小厮,大摇大摆走过来。
他早就听闻沈家公子的身上有一支极为罕见湖蓝玉笛,如今见着真的,眼中一闪而过惊艳,伸手就夺:“你这笛子不错,拿来给本公子看看!”
温颂敛着眸,默不作声地退后一步。果然下一刻,沈昀庭皱着眉心,侧身避开他伸上前来的手。
方拘凌先前被喂过几盏酒,眼下正是头脑发晕,心里也没个分寸。一想到方才没碰到东西,又差点摔了个狗啃泥,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愤气,拿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出气:“一群不长眼珠的东西!没看到本公子方才差点摔了?”
骂完仍嫌不够,转过头,眼神恶狠狠地向丝毫不给他面子的沈家公子。
沈昀庭面上倒是没有太大动容,明显像是早就对方大少爷的名声有所耳闻,跟醉鬼计较没意思。
忽然,温颂低垂着的目光落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眼中无声催促。
偏偏那人生了一双讨巧的桃花眼,眼尾挑起来,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丝毫陆打算上前解围。
温颂心中无言,沉着脸冷冷收回目光。
方拘凌见这位大名鼎鼎的沈公子不搭理他,趾高气昂就要开口,偏偏身后传来一道令他烦躁的声音:“遍地寻方大少爷不见,原来是在此躲酒。”
段与容一身白青褶子,翩翩公子的模样,如谪仙一般走过来,笑着道:“沈公子也在此处,真是久仰大名。”
方拘凌从前与他交情不错,而今却一看到他就烦:“你不在前院好好巴结着我爹,怎么反而后院来找我的麻烦?”
春宴按制分席,前院花厅里的朝中官员由方有道招待,后院里招待官员家眷的重担,则交给了方拘凌。
纵然知道方拘凌不成器,也不得不把这个交给他。毕竟方府里没有夫人,只能命底下官家的丫鬟婆子多照看着。
段与容被他这样贬低也不恼,仍旧一脸笑意盈盈:“这可就误会我了,明明是方大人怕你又醉倒在哪个姑娘的怀里,特意叫我过来照看着,哪敢来找你的麻烦?”
这人惯会拿他爹压他,方拘凌偏头瞪了他一眼,却被段与容弯着一双桃花眼给笑了回来,提醒他:“毕竟今日府上设宴,方大人将后院交给你来处理,不也是费了一番苦心?”
方拘凌闻言,这才想起正事,虽然怒气已经消下大半,仍然朝着段与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段与容瞧向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挑了下眉,心里叹气真是一桩出力不讨好的买卖。
不过片刻,他便回过头瞧一旁站着的二人。
沈昀庭向他拱手,行了一个平辈的礼:“段二公子。”段与容本就入仕没几年,如今既然身在后院家眷席,两人又是平辈,合该喊一声段二公子。
温颂站在沈昀庭身后,板着脸一动也不动,并不打算行礼。段与容挑眉,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人,话却对着沈昀庭说:“沈公子不愧是从江宁府出来的,就连身边跟着小厮的模样都比京城来的俊俏。”
温颂无言,在心里默念不认得此人。
偏偏那厮不依不饶起来,拿折扇点了点他自个儿:“你方才可瞧清楚了,二公子亲自上前讨的嫌,这才赶走了那位烦人的方公子。”
温颂终于抬眸子看他一眼,心道你现在依旧讨人嫌,眼神淡淡地道:“多谢二公子,替我家公子解围。”
你家公子?段与容笑而不语。
沈昀庭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片刻后,对段与容道:“段二公子既受了方大人的托,想必还有许多事宜要做,便不打扰二公子了。”
段与容却忽然揽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欸’了一声,笑着道:“不忙不忙,沈公子何须与我见外?”他道,“虽说春宴乃是祖制,但年年都办未免无趣,左右也不过是赏春饮酒几样罢了。你初来京城,可知今日这宴上最大的看头是甚么?”
沈昀庭被他揽着肩转向另一边,正对着一处茂密盘绕的藤蔓,似乎是一面爬满了粉紫色花的矮墙。
段与容拿折扇轻轻点了一下他,笑得开怀:“京中姑娘们年纪轻,遇见沈公子这般的样貌,只怕化成花瓣从天上一起落下来,也要将人砸死了。”
沈昀庭只当是他言语夸张,没听进入耳,毕竟他回京不过寥寥几日,连门都没出过,哪里会染上这些桃色事。
然而他话音刚落,正对着他们的那面矮墙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了重量一般,轰然斜倒在地上。
藤蔓与花枝之中,摔出来几个身穿锦裙的女眷。
“看来沈公子还不知道,江宁府传来的画像早在半个月前就进了京城,被京城里的姑娘们传看过好几番了。”段与容忽然想起来似的。
他看了温颂一眼,继而笑眼弯弯瞧向沈昀庭:“且说积羽沉舟,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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