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

　　秦艽早上刚到办公室，周瑛就跟了进来。

　　周瑛告诉她今天的日程安排有一些变动，今晚她有个“应酬”。

　　秦艽不疑有他，只说知道了。问了时间和地点，又问和谁，周瑛说不清楚，只说是秦董介绍的。

　　于是，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的时候，秦艽就下楼开车去了目的地。到了那里，由服务员领着进了包厢。

　　一进门，她就看到一桌子的人。

　　个个都眼熟。

　　她父亲、母亲，余致华，魏瑾瑜，还有魏琮。

　　她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诓她来的。她想起了她父亲前几天和她说的那些话。

　　她没有再往前走一步，在她看来，前面与深渊无异。

　　伴随着一声闷闷的磕碰声，她身后的门也被关上。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愣着干嘛，快来坐。”说话的是她母亲萧筱。

　　萧筱示意她身旁空着的位子，是留给她的。

　　她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秦艽愣了一下，竟不自觉地走到她身旁，坐下。

　　她刚坐下，手就被扯到一边，是她母亲抓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放到了桌子上。

　　萧筱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嗔她道：“这么多人在呢，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秦艽久久不语，眼里只有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见她不说话，萧筱和蔼的神情中生出了一丝裂缝，但也只是一瞬间，她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而且笑意更甚。

　　可就是这么一瞬间，被秦艽捕捉到了。
　　她突然就醒了。

　　“都怪我，把她给惯坏了，连人都不会叫了。”萧筱眼含歉意地朝余致华说。

　　“哪有，艽艽这么乖，我喜欢都来不及呢。”

　　“伯母，瑾瑜姐。”秦艽叫了人，朝她们点头致意。

　　她自动略过了魏琮，可有人不放过她。他们来这么一出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还有你魏琮哥哥。”萧筱提醒她。

　　虽然他比她大了几个月，但这个“哥哥”她实在是叫不出口。

　　所以，她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魏琮也朝她点点头，回以同样的致意。

　　席间，余致华和萧筱打得火热，而作为当事人的秦艽和魏琮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直到饭后，他们才谈起正事来——两人的婚事。

　　秦艽并不清楚他们在此之前谈到哪一步了，但听他们的谈话，应该是谈得差不多了，都开始考虑婚期的问题了。

　　秦艽在内心里嗤笑，他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真心实意，像是月老牵了线，因此他们感恩不已，满怀热忱地促成这段命定的姻缘。

　　真是干干净净的一场婚姻，好似一点利益，一点私心都不掺。

　　魏琮对他们的谈话并不感兴趣，只是时而看看对面坐着的秦艽，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像是个名门淑女，不大像是前几天据理力争的样子了。

　　饭桌上有关他们婚事的讨论还在继续，时而会波及到他们两人，但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半缄默式的敷衍。

　　一场皆大欢喜的谈话终于结束了，除了两位当事人，其他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刚走到大堂，魏瑾瑜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表没拿。刚刚吃饭时她去了趟洗手间，去之前把手表摘了下来。于是只好魏琮替她走一趟。

　　魏琮他们离开不久，秦渭生也出去了，包厢里只剩秦艽母女二人。

　　“这场婚事你同意更好，不同意也由不得你。”

　　秦艽觉得还是这样的她更熟悉，更让她感到踏实。

　　刚刚饭桌上她假模假式的客套，让她汗毛竖立了好一阵。

　　“是吗？可我偏偏就是不同意呢？”

　　“你敢。”

　　“我怎么不敢？”

　　“秦艽，我告诉你，你得听我的，你只能听我的。”

　　“凭什么？”秦艽突然面带微笑看着她，“凭你是我妈吗？”

　　她把“妈”字拖得很长。

　　“闭嘴。”她怒吼道。

　　秦艽知道这是她的逆鳞，她只要轻轻一碰，她就会失控。

　　这样的失控近乎于发疯，可一个疯子要伤害的绝不仅仅是她自己。但就算是这样，秦艽还是这样做了，而且一次又一次。

　　这样做不会使她快乐，反而让她痛苦，但她就是要这样的痛，痛的彻底，痛的撕心裂肺。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有时候，心理上的疼痛尽管深刻，但它终归看不见，摸不着，因此使人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经历痛苦。只有加以□□上的疼痛，将痛苦变成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真理，才能任由自己毫无顾忌地在痛苦中沉沦。

　　“啪”，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房间里，秦艽被打的偏过头，半边头发散落着。

　　她头扭回来，把头发掖回耳后，正视她。

　　“您看我现在，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只剩这么一副躯壳，您要打便打吧。至于其他的，您今天就算把我打死了，我也不会答应。”她话语平静，眼神却坚定。

　　“后续还有什么事，您就让我父亲来和我说吧，总不好一直当缩头乌龟。就算是乌龟，也得出来见见太阳。”

　　说罢，她推门而去。

　　门口，魏琮站在那儿。

　　秦艽眼圈泛红，急着离开。

　　魏琮在身后说：“就算这样，也不愿意结婚吗？”

　　对于他擅自偷听她们讲话的行为，秦艽感到很冒犯。

　　“没人告诉你不要随便偷听别人讲话吗？”

　　第一次见面时，她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只是那时的他狂妄自大，一句解释也没有。

　　魏琮说：“东西落下了，我回来取。”

　　这并不能成为偷听别人讲话的理由。

　　秦艽不想在这上面耗些无谓的时间，转身要走，却听到面前的男人说：

　　“结婚吧，秦艽。”

　　原本对这段婚姻仅存的一丝犹豫，在看到刚才那一幕时，都烟消云散了。

　　他的眼神坚定，这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通知。

　　秦艽低头笑了，她不相信，婚姻大事，就算他们有通天的本事，还能越过她这个当事人。

　　但她还是说：“那我会恨你的。”

　　“那就恨吧。”

　　魏琮拿了手表返回，见到余致华和魏瑾瑜，让她们和秦家商量，尽快把婚期定下来。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件事都没有任何消息，好像这只是一出闹剧，上次那顿鸿门宴只是唬人的把戏。

　　但要说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不再提了，秦艽还是觉得没那么容易。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风平浪静，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

　　转眼间就到了除夕。

　　除夕那天下午，秦艽象征性地回了趟临桂苑，看那里也只是草草地装点了一下，没什么用得着她的地方，就和家里的阿姨说一声，自己晚上不回来吃饭，不用准备她的。

　　阿姨告诉她，她父亲在书房，母亲在屋后的园子里。

　　她先是上到二楼，走到书房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敲开那扇门。后走下楼，到阳台前，透过落地窗看见她母亲正弯腰修剪草坪上长得半人高的花枝。

　　太阳斜挂在天边，不胜午后那般刺目灼人，也不似傍晚那般晦暗不明。

　　一切都刚刚好。

　　刚刚好的阳光给那人的身上蒙上了一层柔和的纱，秦艽躲在阴影里，窥视着这不属于她的片刻。

　　在萧筱将要转身时，秦艽先她一步转身离开了。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自己，秦艽希望她看到了她，但又希望她没看到，因为她身后没有任何呼唤她的声音。

　　……

　　除夕夜，秦艽还是如往常一般待在蓝水湾。

　　这间公寓，自她15岁从家里搬出来后，就一直住在这儿。除去中间去美国上学，在那里待了四年外，她基本没挪过地儿。

　　除夕夜最没劲儿了。

　　秦艽懒得出去，打开手机，却发现外送的店大都关了。她盖着一条白色羊毛毯，盘腿坐在沙发上，想着一会儿随便做点什么吃算了。

　　电视声放的很大，屏幕里的人做着各种搞怪的动作，玩着各种无聊的游戏，说一些无厘头的笑话。

　　她努力让自己融入他们，他们笑，她就笑，他们不笑，她也笑。她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要出来了。

　　忽然，吵闹的电视声中好像夹杂了几声门铃的声音。

　　监视器里，是魏琮那张妖孽的脸。

　　她开门。

　　魏琮双手插兜，面带笑意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秦艽不客气地问他。

　　“怎么，不欢迎？”

　　“没见过除夕还来串门的。”她说了这么一句，回到客厅，继续坐在沙发上。

　　魏琮也识趣地走了进去，把门带上，走到客厅，坐到她身边，隔了一个人的空位。

　　秦艽继续看着她的电视，只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忽然，秦艽感觉有人在她耳边吹气，之后听到一声克制的让人心颤的声音。

　　“除夕就打算这么过？”

　　秦艽下意识扭头，两人面对面，鼻尖碰到一起。

　　几乎是一瞬间，秦艽弹开了。

　　“说话就说话，离这么近干嘛？”她皱着眉怪道。

　　魏琮指了指电视，说：“我说了，你没听见。”

　　秦艽这才没好气地把声音调小，后又觉得这节目实在难看得要命，遂直接按了关机键。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呼吸可闻。

　　魏琮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像回了自己家一样。他侧头看她，问道：

　　“吃了没？”

　　秦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性不讲话。

　　魏琮见她对自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无奈地笑笑，自顾自说：“我还没吃。”

　　秦艽撇他一眼。

　　关她什么事？

　　“咕”

　　秦艽定住了，她嫌弃地看着自己的胃，真是不争气。

　　“看来是没吃。”

　　他还说。

　　“家里有余粮吗？我去做饭。”

　　说着，他便往厨房走。

　　“诶”秦艽在后面喊。

　　冷气扑面而来，冰箱里只有一盒速冻饺子。

　　两人站在空空如也的冰箱前，一个尴尬，一个沉默。

　　“这应该不够两个人吃吧。”秦艽开口。

　　魏琮一只胳膊撑着冰箱门框，问：“楼下超市还开着吗？”

　　“应该开着。”秦艽不确定地说。

　　她很少去逛超市。

　　关上冰箱门，魏琮说：“穿件外套，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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