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少年报恩记

　　在朽棠那个吻落下后，宁晋其实就醒了，只是自己想到某夜某人在自己耳后说的话，那点微薄的醉意瞬间散了，整得他没敢睁开眼。
　　而后是朽棠抱他去床上，猛地悬空，身体僵硬得要死。

　　整个身子挨在床榻上才稍微放心点。
　　眼珠在眼皮底下动来动去，直至床边凹陷起伏，坐着的人起身，放下床帘，宁晋感受到的光消失了，瞬间恐惧起来。

　　说来不怕笑，宁晋从小就怕黑。
　　但不是生来就带的。

　　这毛病是他那小姑父害的。
　　晚上乘月而归，小小的他就感觉后面有人在跟踪，跟了一路。

　　跟到家里关上门还能看见模糊影子在屋外晃来晃去。
　　宁晋年纪小，躲在被窝里，祈祷爹娘快点回来。

　　许是祈祷有了作用，外出的爹娘赶回来了，看见妹夫在外面等着，招呼道：“怎么不进去啊，小宁应该回来了，可以叫他给你开门，站外面多冷啊！”
　　妹夫叽里咕噜推脱一箩筐，滚了。

　　宁晋晚上睡觉时，看着透过窗棂的月光，冷冷的，总感觉会带来吃人的怪物，爬上他的床，抓他的脚踝。
　　至此，不管四季，宁晋睡觉有了两个规矩，一个是点上暖暖的烛火驱散妖怪，另一个是盖上被子，遮住脚踝。

　　前一个也算不上是心理安慰，毕竟火焰投射在墙上的影子摇来晃去的，像是作为一名骑士，在与怪物争斗。
　　后一个除了夏天会捂出汗外没什么其他弊端。

　　不过，现在，闭上眼睛的宁晋又重新感受到光了。
　　他能够听见外面细碎的声音，但他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感觉安宁。

　　他睁开了眼，大大的影子朝他过来，火烛被套上一个灯罩，搁在他床尾。
　　紧接着是竹席支起来的声音——他们一直都是分床而睡。

　　看着床帘上动来动去的影子，他倒是奇思妙想一回，像是看了场皮影戏，惬意的很。
　　只是他未曾和朽棠提过自己怕黑这事。

　　细细想来，这一月每日似乎夜夜如此，等到他上床后，朽棠就点个小灯放在自个床头，宁晋的床尾。
　　他还挺喜欢这样的，他能看见火光还在，这心里顿时安定下来。

　　宁晋只能告诉自己，或许这小孩也是怕黑。

　　这夜或许是空气潮热，又或者是装睡装到入了定，竟是忘记给脚踝盖上被子了。
　　又或者是因为他一想到脚踝那里，躺着朽棠，就不再害怕了。

　　——
　　宁晋床尾对着窗户，夜幕褪去，鸡鸣一响，他就起来了。
　　小心翼翼地跨过睡着的朽棠，望向木桌，朽棠那碗酒空空如也，不知啥时候灌下去的。

　　灌完居然还挺安静地睡了。
　　等等，宁晋突然有点断片了，或者说，现在才想起来重点。

　　他，没酒后说胡话吧……
　　一阵懊恼。

　　果然酒容易坏事。
　　看着朽棠因为尖叫不止的公鸡打鸣而皱眉翻身，宁晋抄起锄头就跑了。

　　跑了一定距离又跑回来，放下锄头款上布包。
　　过程中心虚地没敢看朽棠，速度之快，堪比兔子出洞。

　　朽棠撑着头看他，不自觉地笑了下，还挺可爱的。
　　随后倒下，支起右腿，双手垫在脑后，偏头看向宁晋凌乱的床铺，眼神晦暗。

　　宁晋一路跑到田里。
　　找准一个茂密的棉花丛蹲下去，双手抱头。

　　也不知道到底在躲什么，挺大的一个人了，怎么还会在意醉后说的话。
　　尽管自己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但相信朽棠一定会理解自己，那都是假话，嗯，是这样的，不能信一个酒疯子说的话。

　　思及此，好受多了，站起来准备干活，结果脚蹲麻了。
　　隔壁大娘道：“诶，宁晋今天来这么早哇！”

　　宁晋动了动脚趾，缓解酥麻。
　　隔壁大娘道：“昨天真是多谢你们给我找回大云了。”她开心的溢于言表，果然人与人之间的悲欢不相通。隔壁大娘找一只送一只，弄得她要把其他鹅也放出去找伴。
　　好在朽棠给她劝回这个不得体的心思。

　　宁晋也与她同喜，道：“下次顾好，不是所有鹅都像大云一样，有找伴的想法。”
　　大娘：“有道理诶！哦对了，你还没吃早饭吧，我这带了点，给你垫垫肚子。”

　　她从保温盒里拿出一碗绿豆汤，还有一碗玉米粥。
　　“听说……不是，我昨晚看你划拳划得很疯，一猜就知道肯定是喝酒了。你又这么早起，肯定没时间给自己肚子垫吧垫吧。”大娘道。

　　“这绿豆汤呢，我家老头子年轻时就好那口酒，现在想喝也喝不动了，唉不说了伤心事。相信我，很有效果的，不然你脑袋会痛的。你昨晚帮我找大云也没吃啥，空腹的话先喝点粥暖暖。”

　　一下子给宁晋整懵了，“我，划拳？”可是他没学过啊，也没看过，怎么会划呢？还是说这是醉后必开窍的活？！

　　大娘将绿豆汤塞他怀里，“哎呦，别管那些细节了，反正你闹腾的厉害，喝醉酒的样子一看就看出来了，夏天喝绿豆汤也不容易中暑，快喝快喝！好回去交差。”
　　宁晋被灌的喝了大半碗进去，疑惑道：“交差？”要向谁交差？

　　大娘：“我就说你醉的厉害吧，连话都听岔了，我哪有说这话，我是说交……交代，这不是给我找回大云，我家老头子特地交代，好好报恩，你们不接我们不能忘义啊！你说是吧！”
　　“哦，嗯……唔。”宁晋喝完了整碗绿豆汤。

　　大娘又拿起粥，道：“还有这碗，也赶紧趁热喝了！”
　　宁晋被大娘硬灌的力气吓怕了，忙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这碗也咕咚咕咚，温热下了肚。

　　大娘欣慰地看着他，道：“这才对嘛，怎么能不吃早饭呢，这对肠胃多大的伤害啊，以后记得规律饮食！”
　　“嗯嗯，当然。”

　　宁晋捧着碗，盯了半天，怎么那么眼熟，好像是他家的，可是，又看向大娘，买这碗的商家多了去了，说不定是有缘分买到一样的碗，摔了同样的磕碰。
　　将碗还给大娘，开始准备干活。

　　“谢谢。”
　　“哎呦，都是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找你帮忙的事还多着呢。”

　　宁晋摘下一颗颗棉花，放进布兜里。
　　大娘还提议比赛，于是两人莽着劲头，赶在日头最烈时，摘完了。

　　回去时，感觉不对劲。
　　他问道：“保温盒是不是忘拿了？”

　　大娘：“没有，早拿……对哦！我回去拿。”
　　“要不还是我去吧，给你送回去，你先走。”

　　“别别别，我去我去，你快回去！”
　　“好吧。”宁晋是那种在别人拒绝后，就不会再提议去帮忙的人。

　　别人不需要他，他也尽可能不去惹别人心烦。
　　只是，他望着大娘返回的方向，他记得放保温盒的地方早就不在了。

　　是被人拿走了吗？要提醒她吗？
　　脚步都转过去了，最后看了看摘的棉花，还是算了，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遂一路回到家里。
　　与出去时维持一样的布局，一样的乱糟糟。

　　宁晋卸下棉花袋，朽棠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一如第一次等他回家的模样，“宁晋，你回来啦！”
　　“嗯，摘了点棉花，可以给你，打一床被子，这样冬天就不会冷了……”
　　宁晋两颊被晒的透红，活像是扑多了胭脂。

　　这样也刚好掩住宁晋的害羞，人家都不一定会待到冬天，自己已经连置办什么都想好了，是个挺不要脸的行为。
　　他低下头，等待朽棠的回复。

　　最先等到脸颊的透凉。
　　宁晋抬眼去看，朽棠的手指正抵着一块青玉色的石头，在他的脸上滚来滚去。
　　朽棠道：“我们海洋里，就靠这个过夏天。”

　　宁晋都快怀疑，眼前这个人该不会是小王子吧，什么奇珍异宝都有。
　　“宁晋，你先拿着纳凉！”

　　闻言，抬手接过，撤出的指尖与他的相触，带走一丝热意。宁晋手指蜷了蜷，似在留恋。

　　这石头当心不错，清清凉凉，又不会冻人，确实是避暑神器。
　　朽棠转身去盛，端过来递到他嘴边，“绿豆汤我也冰好了！”

　　嘴唇碰上碗沿，凉气渗出来，宁晋垂下眼睫。
　　朽棠道：“宁晋怎么啦，是太冰了吗？”

　　说着就端回去，触碰碗壁降温。
　　宁晋湿着眼眶，抢过碗，一饮而尽，道：“很好喝，以后还要。”

　　“好啊！我每天都给宁晋煮。”朽棠弯眼道。

　　看着朽棠扑闪扑闪的眼睛，他也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牙床上还粘有绿豆皮，显得傻气。
　　他不在乎这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果然早上的绿豆汤和粥都是朽棠拜托大娘送过去的。
　　甚至不知道本人什么时候去到田野里，把饭盒拿回去了。

　　半日内看见同一个碗，再迟钝也该想到的。
　　他反应的慢，朽棠递过去才发现。

　　朽棠指了指自己牙齿位置，宁晋用舌头扫过，带走那颗漏鱼之网的绿豆。
　　宁晋忽然道：“阿棠，你为什么会这么好？”

　　朽棠：“因为宁晋很好，所以也会遇到同样很好的人。”
　　宁晋：“可是……”他还想问，阿棠会不会一辈子都对宁晋那么好，但是他突然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早就动了心，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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