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得性依恋

　　前一晚加班到十二点才从公司离开，陈茉第二天就可以晚点打卡。

　　迷迷糊糊从睡梦中苏醒时，用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杰琳家借宿了一晚。

　　到家的时间太晚，她和杰琳几乎是互道晚安之后，便各自扑向两间卧室的大床。

　　手机没来得及充电，纯黑的玻璃屏幕反射出陈茉此时此刻乱糟糟的头发，她揉了揉眼睛，才终于能从床上爬起来。

　　推开次卧房门，客厅的茶几下的插座上正好连着一根充电线。

　　主卧方向一片寂静，陈茉估摸着杰琳大概还没起床，轻手轻脚地给自己手机充上电，窝在沙发里，托腮等着手机自动开机。

　　银白色的小苹果在屏幕中央闪烁一秒，屏幕上方的电子表显示上午八点四十分。

　　手机屏保是陈茉几个多月前拍摄的毕业照片，标志着她从学生妹走向社会人的历史里程碑。

　　陈茉将手机举在眼前，人脸识别还没来得及将屏幕解锁，扬声器里突然传来“嘟嘟嘟”仿佛机关枪似的提示音，一连串消息通知将屏保上纯黑色的学士服遮盖得严严实实。

　　她慌忙将手机调成静音，五秒后，所有消息通知加载完毕，陈茉提心吊胆地点开其中一条查看，系统直接跳转到微信界面，写着“温寻”二字的聊天框瞬间弹出无数条消息。

　　文字里掺杂着语音，从凌晨十二点延续到半个小时前。

　　陈茉脊梁骨一阵发寒。

　　视线下移，她的目光落在对话框里她编辑到一半、却未曾发出的消息上，“加班太晚了，今晚我去同事家借住，明天回去……”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昨晚困到眼皮打架，她根本不记得消息有没有发出去，脑袋几乎在碰上枕头的瞬间，就立刻陷入沉睡。

　　陈茉手指尖哆哆嗦嗦地按下对话框中，半个小时前发送的最后一条语音消息。

　　下一秒，温寻疲惫的声音从白色气泡中传出，“阿茉，我在你们公司楼下，如果你看到消息的话，一定记得告诉我一声。”

　　平日清润爽朗的嗓音如同被砂石打磨过一遍，焦急之下他顾不上遮掩音色中浓浓的疲倦和沙哑，陈茉几乎立刻猜到，他也许一整晚都没能好好休息。

　　语音通话在这时响起，温寻的头像在屏幕中央被陡然放大，陈茉犹豫两秒，咬牙按下绿色的“接通”键，将手机听筒轻轻放在耳边。

　　“……喂，温寻，温寻哥。”极为罕见地，陈茉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了“哥”字。

　　“……”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有预料到这通语音会被接起，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从听筒中传进陈茉耳朵，接着便是温寻焦急的问询。

　　“阿茉，是阿茉吗？你在哪里？怎么昨晚一晚上都没回家？”

　　他的嗓音比半个小时前的那条语音更为嘶哑，陈茉下意识攥紧了连接着手机的充电线，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隐痛。

　　“我昨晚加班到十二点，太晚了，就在同事家借宿了一晚……”

　　“……这样。”

　　温寻的声音听起来如释重负，“没事就好。”

　　背景音里汽车转向时发出的“滴滴答答”声，陈茉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问他：“你在哪里？还在我公司楼下吗？”

　　“嗯……快要上班了，我正准备出发。”温寻回应地十分模糊，但陈茉也猜到了答案。

　　短暂沉默中只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敲击耳膜，温寻想要陈茉也许该忙着洗漱准备上班，嘱咐两句准备挂断电话，“阿茉，别忘记吃早饭。”

　　“那个……”

　　陈茉犹豫着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再见”打断，支支吾吾良久，还是低声将那两个字说出，“抱，抱歉……我昨晚不知道消息没有发出去了……”

　　“没关系，”干涩的声带让他的音调有些变形，陈茉听见温寻似乎将话筒拿远了些，沉闷地、压抑地清咳两声，“阿茉没事就好，工作忙，能多睡会儿是好事。”

　　“嗯……”

　　攥着充电线的手心正在微微出汗，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多说两句关心对方的话。

　　比如“你也记得多喝点水”，或者“昨晚没休息好的话，今天找机会补补觉”。

　　可那些话都像是被冰水浸湿的棉花，牢牢堵在陈茉嗓子眼，令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茉无声地张了张口，听筒中再次传来断断续续的低咳声，紧接着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语音通话被对方“嘟”得一声仓皇挂断。

　　那些她酝酿许久的关心终是被咽回肚子里。

　　时间的沙漏不会为了等待谁而暂停，自我和情绪互相拉扯，最后谁也没能占据上风，只剩下许多年以后回想时，才涌上心头的淡淡懊悔。

　　-

　　陈茉和杰琳一起在公司附近的小饭馆里对付过一顿午餐，她借着叨扰了杰琳一晚的理由主动请客，逗得杰琳乐呵呵地掐了一把她的脸。

　　利益交织的同事关系陈茉可以处理妥帖，相较之下和温寻更为纯粹的感情却时时刻刻让她束手束脚。

　　在收银台前结账的时候，陈茉垂头抿起双唇，还在默默思考，其实……其实这家粤菜口味清淡，温寻也会喜欢的吧……

　　月度会议在下午两点准时开始。

　　陈茉和杰琳提早了十分钟到达会议室，因为这次会议的人数较多，而且需要动用投影仪的次数也不少，地点被定在公司顶层的阶梯会议室里。

　　前排最靠近大屏幕的几个座位被默认预留给领导们，杰琳带着陈茉坐在第三排靠右侧的位置，广告团队的Leader比她们俩来得更早，也选择坐在第三排，主动跟两人挥了挥手。

　　不同于以往以发行侧部门为主导的会议，这次会议室里坐满了陌生面孔，陈茉疑惑地看向杰琳，对方低声在她耳边解释：“研发团队那边来了几个人，和我们一起开会。”

　　陈茉点点头，心想怪不得这次的市场方案杰琳如此重视，这次会议管理层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几乎全部到场。

　　市场方案需要在线上提前发给主持会议的行政秘书，陈茉给文件名称加上“最终版”三个字的后缀，看着对话框里，文件上传的进度一节一节缓慢爬升。

　　会议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陈茉听见公司副总略带笑意的声音，“您来啦，这边坐，这边坐。”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抬头望去，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副总正微笑着和来人握手致意。

　　站在他身侧的男人肩背挺拔，纯白衬衫在劲瘦的窄腰处绷成笔直的线，抬手时露出衬衫袖扣一颗墨蓝色的袖口，与温寻放在换衣间最外层的那对袖扣一模一样……

　　等等。

　　陈茉呼吸微滞，目光落在男人白皙的脖颈后，晃动的瞳孔在男人转身时骤然紧缩。

　　是温寻！

　　代表研发团队来参加会议的人竟然是温寻！

　　会议室第一排最中央的几个空位被提早预留出来，温寻跟随副总在他右手边落座，与陈茉所在的位置相隔两排。

　　主持人宣告会议开始，副总首先从座位上站起，向大家一一介绍这次会议的几张新面孔。

　　轮到温寻的时候，陈茉远远看见副总热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寻的个人简介也随之出现在大屏幕上。

　　蓝底的商务照片下是一行加粗文字，陈茉将短短几个字在心中来回默念几遍。

　　“研发团队技术顾问，主要负责游戏内人工智能业务开发。”

　　技术顾问……

　　人工智能……

　　听起来像是一座伫立在陈茉面前，遥不可及的科技山巅。

　　她看见温寻站在第一排座位前，转身面向所有人点头致意，白炽灯下他的眉眼依旧深邃，略微苍白的薄唇稍稍扬起，在副总声声赞美中笑得内敛又谦虚。

　　坐在陈茉身旁的杰琳用胳膊肘戳了戳陈茉，挑起眉毛冲着台上的温寻一阵挤眉弄眼。

　　陈茉知道，这是在让她快看帅哥的意思。

　　她没办法和杰琳解释太多，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唇角。

　　陈茉想起那年温寻高中毕业，他也作为学生代表站在讲台上为全校致辞。

　　他好像总是这样，宠辱不惊地站在众人目光汇聚的焦点中央，仿佛生来便应该被崇拜、被仰望。

　　她也总是这样，坐在台下和他相距甚远。

　　陈茉下意识无声地缩了缩肩膀，企图将自己隐藏在会议室角落的阴影里。

　　开场介绍结束，大屏幕上开始播放游戏最新Demo视频，主讲人分模块将游戏特色和创新玩法一一介绍给在座同事。

　　投影仪眼花缭乱的灯光将陈茉涣散的目光照亮，她的注意力有些难以集中，一抬头余光总能瞥见正坐在她侧前方的温寻。

　　尽管她已经尽力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可她还是清楚地看见会议才刚刚过半，温寻已经好几次攥紧拳头抵在唇边清咳，放在他手边的矿泉水也渐渐变成空瓶。

　　陈茉眉头拧成一团，甚至没有听见身旁杰琳的呼唤。

　　“茉莉，茉莉？到我们了。”

　　陈茉这才转头看向身侧，杰琳已经抱起电脑，准备上台演示市场方案，陈茉作为助手理应和她一同上台辅助。

　　杰琳的声音稍大，周围有人听见声音后频频回头。

　　陈茉慌忙站起，下意识看向前方的目光和一双熟悉的眼睛相撞，她想要避开都已经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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