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塔

　　兰台殿偏殿内。

　　许湮将饭食送入陆阿婆的嘴里，陆阿婆阖了嘴慢慢咀嚼。

　　"阿婆，我们不在这里待着了，好吗？"

　　"好孩子。阿婆想你康健，殿下可以救你。"

　　许湮心痛难忍，抽噎道："阿湮想回家。即便无家可归只要和阿婆在一处就好。"

　　许湮忆起自己的阿父阿母一月前进了廷尉寺便再也不见其踪影，不久后自己也进去了。阿父阿母就这般杳无音讯的走了，连最后的道别也不曾留给他。至今许湮还是无法接受他们亡故的事实。

　　想到这浑浑噩噩的一月里陆阿婆像对自己亲生子孙一般照料自己，许湮抱紧陆阿婆佝偻的身体，声泪俱下："阿婆，你是阿湮唯一的至亲了！阿湮绝不要你死！"

　　陆阿婆虽神色没什么变化，眼眶却溢出浑浊的泪。

　　今日莫离不在宫内。许湮帮着陆阿婆用完午膳方走出门瞧见婢女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神情担忧似在谈些要紧事儿。

　　"殿下今日会不会回不来？"

　　“不知。殿下平日出门没有带着宫人内侍的习惯，素来是竹文阿磬姊姊跟着，也没个姊妹与我们传话。咱们这些只能在家干巴巴等着。”

　　"素来长公主这些皇亲国戚出了门必有一众宫女、侍从、奶母跟着，为何殿下只带着阿磬和竹文？"那年岁稍小的宫女一面拨弄着篮子里采摘的花，一面问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欢平长公主入主兰台殿不过一月有余，咱们也是先帝驾崩后才选入宫的，自然不知晓她的习性。入宫时还听宫里的婆子们讲兰台殿的那位殿下嚣张跋扈，厉害得很。我倒不觉得。"另一小宫女接话道。

　　蚀儿叹了口气："说来也是窝囊。大雍百年基业，除先帝外有几位小皇帝手底下的臣子不是功高盖主？我看今日小皇帝是护不住我们家殿下了。"

　　婢女蚀儿正说着，余光瞥见许湮正在不远处盯着自己。

　　许湮着简衣白袍，风姿绰约，面如冠玉，眼波流转似万千思绪，清冷之气似一汪深潭。初初入宫时还显些许瘦弱，如今身姿挺拔如松，发丝如墨，着一根玉钗轻轻束起，几缕碎发随风飘拂。

　　他与寒绪一同入宫后，因性子有些孤僻让兰台殿的小宫女不敢靠近搭话。蚀儿几人常常见他凝神沉思，亦或是拿了书卷独自翻阅，内敛清冷。

　　蚀儿与他目光交织，脸有些发烫。

　　寒绪款步走近，禁步叮当作响："可否告知在下长公主去何处了？"

　　龄虫为难道："公子还是不知晓为好，对殿下不利。"

　　蚀儿心直口快："少这一人知晓此事又如何？封大人早已命下人来宫里四处通报，生怕别人不知长公主殿下与他的赌约！"

　　许湮记得封朗此人，他曾与自己一同在太学读过书。此人乃名门望族封氏之后，性喜奢靡，本性顽劣，毫无半点涵养。除此之外，此人善赌好色，戾气极重，常常在太学内寻衅滋事。

　　许湮顿感不妙："究竟所为何事？"

　　蚀儿道："此事宫里也仅传了个一知半解的流言。那封朗仗着太后倚重自家，竟当众挑衅皇帝，殿下便与他赌了一场。虽说是为陛下出气，可赌注是……倘若殿下落败便要亲自伺候封朗一夜。"

　　许湮瞳孔倏地锁紧。

　　-

　　瞧见自己的对手是个身板纤细的女人，封朗十分不服："长公主，这一局再不许定些花里胡哨的规则。依我所言，这一局谁将对方打趴下，直到站不起来，谁取胜！"

　　"便依封大人所言，大人既说出口便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输了不可毁约。"

　　封朗急红了脸："来！"

　　竹文劲装束发，脱下外袍疾步走向擂台。竹文十分挺拔，迎风挺立时如一颗清雅坚韧的翠竹。

　　封朗掀了掀眼皮："小女郎君，在宫里与你家殿下绣花不好么？擂台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封朗意图在两三招之内将竹文击倒在地，深吸一口气铆足力气蓄力抬肘攻击，竹文却面不改色，二话不说迅速冲到封朗身前。

　　竹文闪来时，封朗耳边刮起一阵爽利的风。

　　竹文身轻如燕，她的速度之快出乎封朗的意料，每一次闪避都巧妙化解封朗的摆拳。

　　一介深宫女流之辈一招一式竟皆有迹可循，还有几招是封朗从未见过的。

　　他有些力不从心，气喘如牛道："你会得还挺多。"

　　封朗迟疑的那一瞬，竹文一记迅猛而精准的掌击稳稳地命中他的胸膛。竹文迅速从腰间扯出一整块麻布缠住封朗的脑袋。不及反应的封朗眼前瞬间白茫茫一片，没了视野。

　　竹文连续冲拳击打封朗要害，封朗痛呼："你这女人，使手段！"

　　"殿下只说不准用武器，可没提不许备道具啊。"

　　"你！"

　　莫朝幸灾乐祸道："东方将军，你说你成日同这蠢货在一处，究竟有何事要谈？"

　　东方策的脸青红交替变换了一番，皮笑肉不笑："陛下，臣先行告辞。"

　　"李术，送送东方大人。"

　　"唯。"

　　东方策临走前撇了莫离一眼，依旧是莫名的敌意。

　　"哼，且看这二人还敢不敢在朕与阿姊面前搬弄是非。"

　　莫离凭栏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这些伎俩不过是些小聪明，封家日后该怎样还是怎样。

　　“竹文姊姊武功竟如此高强！”莫朝看得入迷，紧抓着栏杆欣喜道。

　　“竹文姊姊与皇姊自小在将军府随你皇伯父习武，且她学得比皇姊更为高深些。”

　　竹文的武功在皇宫内是谜一般的存在。她并未与外人交过手，却往往与拼劲全力的莫添打得有来有回。

　　封朗欲爬起反击，谁知竹文又从袖子里掏出麻绳将他手脚绑了个严实。

　　"无耻！"

　　目睹着拼尽力气扭动身躯的封朗，竹文望向观景台道："殿下，他站不起来了。"

　　封朗十分不解眼前这小女郎君究竟是何处来的力量。她的拳头极其刚劲如铁，方才将他按倒在地时颇有些力拔山河之势。且这麻绳也捆得极其利索，封朗使出牛劲试图崩断缠绕的麻绳却是纹丝不动。

　　“莫再动了，被我捆绑之人再挣扎也无用。”竹文淡淡吐出一句。

　　阿磬喜上眉梢，飞奔过去揽住竹文的臂膀上上下下搜寻些什么："竹文姊姊，没受伤吧！"

　　竹文神色柔和了几分："我无事。"

　　"没事就好，竹文姊姊真厉害！"

　　莫离变了脸色，肃然道："封朗，你败了。"

　　封朗脸肿似猪头，忿忿道："殿下，兰台殿莫不是都如她这般不守信用之人？违反了规则也要信口雌黄说自己取胜！"

　　莫离言辞冰冷："封朗，本宫已给了你两次机会，并向你说明比武规则。分明只规定比武期间不可使用武器伤人，并未表示不可使用工具及手段取胜。"

　　"你今日若是不愿赌服输，本宫便拿着这份你已题字画押的状告书及赌约告知太后以及封丞相。"

　　"哼，这里仅有寥寥几人，便是输了又如何？在下不承认谁人会信？"

　　"那本宫只好命几人将你这般大摇大摆抬回宫了。方才封大人您暗中将我与你相赌一事散布出去，想抵赖也不成了。封大人，这么不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吗？"

　　"竟忘了这一茬。"封朗的肠子快要悔青："是我技不如人，殿下有何惩罚便说。在下有胆有谋，刀山也上得火海也下得！"

　　莫离眯了眯眼："不愧为世家大族之气度。那封大人便做小皇帝一月的坐骑，颈上用绳拴着。陛下骑在你们头上发号施令，你们便要学狗吠并爬往他想去之地。"

　　在场之人无不再一次瞠目结舌。

　　“殿下，封某若是先前触怒您先在这里陪个不是。封某是输了，可殿下何必辱人？”

　　“别的话本宫无可奉告。要么就是你履行赌约，要么本宫将你五花大绑和你签订的赌约挂在城门处。”

　　莫离与蛮横之人没有道理可言，她只盼望能给封家一个下马威，日后少仗势欺人。

　　封朗被冲昏的头脑终于逐渐冷静下来，明白自己已经赌输的事实。

　　“封某可以做到，还请大人先松绑。”

　　“竹文，松绑。”

　　封朗方被解绑动弹了手脚，便觉浑身筋骨酸痛，倒吸凉气：“嘶————”

　　阿磬和莫朝脸上挂不住的笑意。

　　“殿下你答应阿磬，如何无论如何不可拿自己做赌注了，实在是令奴婢心惊胆战。”

　　“今日之事还是要多谢戚小郎君和竹文。”莫离见戚修负了些轻伤，关切道：“晚些我命卫风来给你瞧瞧。”

　　莫朝探出脑袋：“阿姊，他是何人？朕怎得从未见过他？”

　　“都是小伤，不碍事的。”戚修转身面向莫朝跪着：“小人戚修，无名小辈罢了。都怪臣无能，无法陪殿下骑马。”

　　莫离解释道：“此人是戚良人的长兄。今日本宫来游玩特命他来助兴。”

　　“原是如此。你今日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朕见你机敏，武功又有些见解。”

　　“陛下过誉了。”

　　“李术，传朕口谕，封戚修为羽林骑都尉。”

　　戚修跪地叩首：“谢陛下。”

　　莫离见戚修状态不佳，硬着头皮道：“我见戚修难受得厉害，让他先歇一歇吧。今日还是由阿姊陪陛下骑马。”

　　莫朝摆手： “阿姊若是身体不便不用勉强的。”

　　“无妨，夏日骑马吹吹风倒是清凉。”

　　几人径直到了马场。

　　莫离上马之时佯装没了力气。她一脚踏上脚蹬，给阿磬和竹文递了个眼色，二人立即心领神会将她托举上马。

　　“阿姊，这小白马当真是极有灵性！朕甫一靠近它，它便迎了上来。”

　　李术抚了抚马颈道：“陛下别忘了带上弓箭，丛林里珍奇异兽多得很。”

　　莫朝迫不及待道：“阿姊可好了？朕已等不及了。”

　　“陛下先去玩吧。阿姊有些慢，待会去找你。”

　　那头话音刚落，莫朝双手持缰，双脚夹紧便往林子里去了。

　　“传话给戚良人，命她在林里守好，陛下去了。”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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