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浮

　　美食美客在湖边一个人流量很大的广场对面，开了有十几年，是从小饭店一路扩张出来的。

　　老板选址目光明显很长远，江赋一眼望去，湖边和他当年离开的模样截然不同。
　　灯光树，造型奇异的座椅，玻璃围栏都会变色，还有许多艺术建筑。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旁甚至有座现代风格的拱桥，上面来来往往走着许多人。
　　已经完全没有小城镇的土味，全然一副旅游景点的做派。

　　江赋没有什么心思再继续想些什么，他已经和陈珄坐上了电梯。

　　“你别紧张，”陈珄看了他一眼，“来的人挺多的，放松点。”
　　江赋听见他的话瞬间平静了不少，点点头没说话。

　　酒店的装修不像传统的西式餐厅，灯光昏暗，天花板每隔五米才有个水晶流苏灯照着暖光，地上还有不少灯带。

　　刚拐了个弯，就看到一个开放式的厨房供客人观赏。里头是北京烤鸭，看上去色香味俱全，正被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厨师小心切着。
　　厨师动作很熟练，没一会一盘烤鸭就被服务员端了出来。
　　经过江赋时他甚至闻到了一阵肉香，瞬间就觉得胃在诉苦。

　　陈珄走在江赋前面，步子不快不慢，七绕八绕走到了一个包厢门口，似乎还能听到里面的吵闹声。

　　“进去了啊。”陈珄说。
　　江赋喉结滚动了一声，目光深邃。

　　时间这个东西很奇妙，好像从来没有人真正了解它。

　　开门的时间需要多少秒，被里面的人注意到又需要多久，江赋算不明白。

　　但他期待的这场重逢，已经七年有半。

　　包厢内的灯光比外头亮了不少，江赋甚至感觉眼前一片眩晕泛白。
　　等目光逐渐清晰，看着十几张或多或少都有些熟悉，一时觉得有些眼热。
　　他没花几秒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露出来一个弧度都弯的恰到好处的微笑，看上去只叫人如沐春风。

　　“不好意思，我们没来晚吧。”陈珄跟江赋并排站着，率先开口。

　　“天呐，是江赋吗？”一道女声突然响起，满是惊讶。
　　那女人声音不大，但她身边被很多人围着，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往门口看去。

　　包间内突然鸦雀无声。

　　“嗨？大家，好久不见了。”江赋站的笔直，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啊！江赋！”尹承的吼叫从某个角落传来。

　　没等江赋探过视线寻找，他就已经冲到人面前一把抱住。

　　众人回过神后重新躁动起来。

　　“真是江赋啊，还是一如既往的帅诶。”刚刚发问的女人捂着嘴笑道。
　　她是七班的班花——林琳，穿着裸色丝绸衬衫和紧身牛仔裤，跟班上几个女生一块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

　　“诶，他变化还挺大的，看上去成熟不少。”坐林琳旁边的女生小声说道。
　　“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有点变化很正常，况且他当年比起咱班其他男生不知道成熟多少。”
　　“走，”林琳站起身，“我们也过去打个招呼。

　　尹承刚松开江赋，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突然又被人抱住。

　　江赋个子有一米八四，但他这会跟被人搂在怀里一样，感受到肌肉的厚度，不用猜就知道是童博兴。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大家都围了上来才被松开，江赋感觉人都要缺氧了。

　　“阿童，”江赋看着面前的童博兴笑了起来，“哎呦你这眼睛咋还红了。”
　　“赋哥。”童博兴没理会他的调侃，郑重其事的叫了一声。
　　江赋点点头，乐了：“在这呢。”

　　“江赋你真不够意思啊，”尹承站在一旁拽起他的手，“凭什么不让我去接你。”
　　“是我不配吗？”尹承脸圆圆的，看上去一脸委屈。
　　江赋形容他是严重的长相与性格不符。

　　陈珄扯开他拽着江赋的手，搂过他的肩膀把人带开，压着嗓子对他说：“今天这局人多眼杂的，说起话来注意点。”
　　边说边用手戳了戳他的太阳穴：“过过你这数学考个位数的脑子。”
　　“陈珄！”尹承的关注点显然不对，“算我求你了，你什么时候能放过我的高考数学分。”

　　陈珄一脸无语的开着他，抬腿踹了一下他的屁股。
　　两人又开始了见面必玩的老传统游戏——你追我赶。

　　另一边的江赋被人团团围住，童博兴站在一旁似乎还没缓过来，面无表情的站在他旁边跟只藏獒一样。

　　江赋到底是被名利场浸润的圆滑周到，此时要是祖宗在场一定会小声夸他一句“工作状态进入的很快”。
　　他招呼着众人赶快落座，不知不觉被人推搡到了主位，旁边依次是陈珄和童博兴。

　　至于尹承，坐在江赋的另一边咬牙切齿的看着陈珄。
　　江赋有些无奈，心想这两人掐了快十年也不嫌累，一碰上就跟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
　　可能这就是，宿敌吧。

　　坐在对面林琳撑着头看向他们几个人，心里数着“一、二、三、四...”
　　她有些疑惑：高中出了名的五人组还有一个人呢？

　　“沈谙有事，晚点再来。”
　　尹承旁边染着浅粉色头发的女人突然开口。

　　“盛乐，”江赋朝她点点头，微笑说道，“你变化好大啊。”
　　她撇撇嘴，百无聊赖地拿起勺子转了起来：“天天跟沈谙呆在一块，被她影响了吧。”

　　江赋眉头一挑，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笑着说了句恭喜。

　　盛乐是六班的，沈谙高中时期的好闺蜜，江赋刚来七班就和沈谙成了好铁子，知道她不少心事。

　　她喜欢同性的事没瞒过任何人，妖艳的长相和张扬的性格让她从入学起就收到了不少情书。
　　可她拒绝的干脆明了，理由都是“我喜欢女的”。
　　一开始大家都不以为意，以为是借口，直到她对盛乐有好感这事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

　　泸城教育资源不怎么样，一中也不算上是个多好的学校。学生质量一半一半，就出现了一些被沈谙拒绝过的男生管不住嘴，四处造谣。
　　这事一下子闹的特别大，学校甚至找来了家长谈话。

　　那时候“同性恋”这个概念远没有现在清晰，沈谙遭到了不少恶意。

　　好在她家境优渥，父母都是商人见过大世面，对女儿的被迫出柜表示很愤怒，呵斥学校不管管学生的精神霸凌。
　　还扬言事情没个交代图书馆也不用建了。

　　学校当即召集学生在操场开会，就是内涵那群嘴巴长在屁股上说话臭的人，挑了几个典型出来批评了一顿。
　　但学生时期大家都是一身反骨，有些话明面上不说私底下也传，慢慢的沈谙开始被排挤起来。

　　而盛乐却依旧以朋友的身份跟在她身边，因此也承受了不少揣测。

　　流言蜚语就像无色无味的毒药，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可一旦喝了下去就是致命的。

　　这一切在江赋高二转学来的那一年有了改善。

　　江赋虽然在三中那个破高中待了一年，但他初中是在樱湘市有名的实验一中就读，接受的素质教育还是很高的。

　　十岁之前跟说话谈吐都很讲究的父母呆在一块，各种兴趣爱好都培育，交的朋友都是什么Amy Siry。
　　十岁之后被文艺气息十足的外婆照顾着，日日熏陶便也记住了做人要温和有礼。

　　虽然江赋那不怎么被人管的成长经历让他不能完全遵循什么“温和有礼”。
　　可刚来学校就被一群男生围着说那些毫无逻辑狗屁不通还带点意淫的故事，让他震惊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雄性生物。
　　那女生还是自己的前桌，一时正义感爆棚，跟几个人动手打了一架。
　　成为泸城一中首位刚开学一周就要上台念检讨的人。

　　这检讨念的也很不安分。

　　“我是江赋，今天我对着学校领导、老师以及各位同学承认我的错误，我不该先动手打人，不该明知学校的纪律还冲上去......”
　　江赋拿着手麦声音清冽，像缓缓流动的溪水一般站在台上一本正经的承认错误，老师还感慨这在实验一中读过的就是不一样，脱稿的事情信手拈来。

　　结果站在台上的“好学生”峰回路转：“最后，我希望被我打的那几位同学也要认真反思一下自己，长了张嘴不是用来编排人的，嘴吃了屎就去洗干净别一天天的没事干出来熏人。谣言止于智者，希望各位同学......”

　　“周阎王”冲上来想抢江赋的话筒，他一个侧身躲过去跑了起来。

　　“希望各位同学认真对待身边每个人，不要那么大恶意，不然小心有一天厄运落在自己头上在你身上。要是还有谁不服想说点什么，可以，不过最好别被我听见，我能一挑五，自然也不......”
　　江赋是被掐了麦，台下早已哗然一片。

　　最后他被教导主任也是自己的班主任“周阎王”揪着耳朵走了。

　　这也成为了一段传奇故事，为江赋的成名之路做了一个很好的开端。

　　也是自那之后，江赋和沈谙成了很要好的朋友，两人互掐之路也由此开始。

　　至于她和盛乐的关系，沈谙说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喜欢盛乐不假，但盛乐对她什么意思她不知道。

　　一个对感情拧巴的要命，一个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纠缠着到江赋离开泸城时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这会听着盛乐暧昧的强调，江赋明白她们应该是在一起了，不由得有种“天荒地老本该如此”的感慨。

　　饭局很快开始，众人推杯换盏的聊着从前的旧事和目前的现状，江赋身为话题中心自然绕不开。

　　江赋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拒酒，一旁的陈珄举起酒杯开口道：“江赋生病刚好，不想扰了大家的兴，我替他喝吧。”
　　说完一饮而尽，江赋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众人见状忙说没事，又聊起其他人。

　　“江赋，你当时大学选了什么专业？”一直不说话的周顺突然开口。

　　“外语专业和管理学。”

　　“双修啊？”周顺白皙漂亮的脸上显出几分惊讶。
　　“昂。”江赋应的敷衍。
　　他刚刚包了好几片烤鸭吃下去，这会感觉自己的胃开始不对劲了。

　　众人又一轮惊讶，毕竟七班是普通班，考上本科的就没多少，这出了个双修学位免不了要说道一番。

　　童博兴夹了个肉片放嘴里嚼了起来，有些不耐：“赋哥初中在樱湘市的实验一中，高中哪次月考成绩不是排在前面，别因为人家犯的事多就小瞧人家啊。”

　　他眉弓很高眼窝深邃，皮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穿着黑色T恤，硕大的肌肉看着都吓人。之前在学校他是学体育的，在体育班待着受环境影响总是容易不顾场合的突然发脾气，说起话来也听着凶巴巴的。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童博兴就是听不惯有些人话里的阴阳怪气，表情很难看说的话也难听，众人沉默了起来。

　　“那个，”江赋幽幽的开口，“什么叫我犯的事多？”

　　不知道是谁“噗呲”一声，大家反应了过来都开始笑做一团，还不忘记吐槽他。

　　“没办法江少，你那些个事实在让人很难忘记。”

　　“是啊，前两天我去给我侄女开家长会碰到周阎王，人说到你就头疼。”

　　“哈哈哈，死去的记忆突然复苏了。”

　　“要我是校长我得给把江赋载入校史啊，大家说对不对？”
　　“是！”

　　大家附和起来没完没了，江赋喝着汤差点喷出来。

　　一顿饭走到结束已经九点，不少人先离开了，除了江赋一团人还有七班的同学。

　　几人坐在休息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阵清脆的女声突然出现。
　　“不好意思各位，来迟了。”

　　林琳最先转头，见到来人勾起了嘴角，心道有好戏看了。

　　沈谙一身皮衣，蓝绿色长发分外惹眼，一双狐狸眼下有颗血痣，让她本就凌厉的线条轮廓更加艳丽。
　　手上还拿着两个头盔，把它们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后朝人群走去。

　　“小谙。”盛乐率先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沈谙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应了声。
　　然后在众人的沉默里走到江赋面前跟人对视。

　　“1，2，3，4，5......”江赋在心里默数。
　　数到七的时候他抬腿从面前的矮桌上跨过去，与此同时沈谙踢出去的脚也落了空。

　　她抬手将垂在胸前的头发绑起随意扎了个高马尾，神情愤怒目光里却带着些笑意。

　　坐着的几人都站起身，但没什么动作。

　　“诶，”陈珄用肩顶了一下童博兴，眼眸里满是兴奋，“这轮你赌谁赢，一包黄鹤楼。”
　　“江赋。”童博兴想也没想。
　　“切，江赋一回来你就成他的狗腿子了？”

　　童博兴没反驳他，只是凹出肌肉不动声色的盯着。
　　陈珄咽了咽口水，拍了下他的手臂，心里“啧”了一声，真硬。

　　“我赌沈谙。”他又坐回沙发上，拿了根烟点上，烟雾缭绕隐下了他那双丹凤眼里的兴奋。

　　沈谙以前没事就喜欢单独找江赋掐架，虽然外面都说是江赋赢的理所应当，但只有陈珄知道他一次都没赢过。

　　她去学散打还是江赋的建议，后来确实成了半个练家子，发起脾气来下手也狠，经常搞的江赋一身伤。

　　可江赋这个人从小兴趣爱好多，什么跆拳道散打拳击都学过一点，还受老天眷顾每个都学的不错，怎么可能打不过她。

　　陈珄知道既然当年没赢过，今天也更不可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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