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明月

　　很快，说话声打断她的思考。萧安棋正同另一位穿着相同的人行礼。那人翻身下马，拍了拍萧安棋的肩膀。说了些什么之后，那人便注意到了站在远处的林叶钦。

　　萧安棋一拍脑袋，方才林叶钦忽然站到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差点忘了介绍。

　　这家伙现在可是圣上亲封的将军。

　　萧安棋带那人来到林叶钦面前，道：“怎么站这么远？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北淮将军景益。”
　　你说呢？站那么远还不都怪你。

　　“这位是陛下刚刚新封的镇西将军，林叶钦，林将军。”
　　“担不起。晚辈林叶钦，见过北淮将军。”林叶钦恭恭敬敬地行礼。
　　“我是景益，不必多礼，相逢就是缘。”景益道：“不错。刚刚听澄羽说了，镇西将军果然是好风采。往后江山交由你们来打，我也就放心了。”
　　“叔，你说什么呢，您老人家一定能长命百岁的。”萧安棋说道。
　　林叶钦也道：“不敢当，臣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但要守好这江山，还需心细，多战，少言。”
　　景益闻言笑道：“澄羽，你交了个好朋友，啊？”
　　萧安棋看向林叶钦，两人目光交汇一瞬间，又匆匆分开。

　　景益带着二人进了营帐，三人坐下后，他开口说道：“说吧，在急报中传唤我回来，何事？”

　　急报？

　　林叶钦站起身，要回避这对话。谁曾想景益一笑，挽留道：“将军无妨。方才澄羽同我解释，说无需回避，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既然澄羽都说无妨，那便留下听吧。”
　　林叶钦僵了一下，应了声是，便又坐回原位。

　　萧安棋看林叶钦坐下后，便开了口：“你知道我去受封典仪的时候，看见谁了？”
　　“不知。”景益如实回答。
　　景益地处边关，消息传遍大嵛需要时间，他自己也不愿知晓太多事，因为那些纷乱的尘埃，足以吹到十几年前，勾起遗憾的回忆。

　　“邘术。”萧安棋道：“邘子衿独子，邘术。”
　　景益愕然，道：“可是真的？清远……还活着？”
　　萧安棋笑着回应：“还活着。”

　　林叶钦闻言看向萧安棋。
　　邘术？

　　过了会，景益又开口，道：“你如何确定？生死关系之重大，不得玩笑。”
　　“绝无玩笑一说。”萧安棋娓娓道来：“你说，一个大活人，身边还有镇西将军，想躲的话会让自己的真名被太监大声宣读，还大摇大摆进宫领旨吗？
　　将军，你可要知道当今皇上是谁，他俩之间不是单纯的君臣关系，这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将军与他从二十三年前的政变中活下来，难道不想知道当年发生的完整的、毫不遮掩的事实吗？我总觉得，祖父之死不会这么简单。”
　　或许牵扯到了二十三年前的夺位之争，间接导致祖父的死亡。
　　景益苦笑道：“谁不想呢？但是世事无常，时光变迁，真相，现在还有这么重要吗？或者说，除了我们，谁还在意真相呢？”
　　萧安棋笑道：“就是因为我在意，我们还在意。”
　　“所以，我带了个人来，她或许能帮我们。”
　　景益四处看了看，除了他们三人外，再无旁人。

　　“林将军？”景益用大拇指指着。
　　萧安棋回道：“正是。”
　　林叶钦轻笑道：“你如何觉得我能帮上你？我没参与那场政变，也不知内情。”
　　“不那么麻烦。”萧安棋也笑着看她，“你只需告诉我们，你是怎样捡到当今右将军——邘术的呢？”
　　景益闻言，吃惊地望向林叶钦。
　　林叶钦回道：“萧将军说笑了。你如何肯定，他是我捡到的，而不是自己投到我麾下的呢？”
　　“有其父必有其子。”萧安棋道。
　　“当年他的父亲邘子衿，包括我祖父四人在内被诬陷，但他们无一屈服，不卑不亢。后来祖父逝世，邘子衿不愿做齐王的阶下囚，宁愿告病回乡，被齐王追杀、逃命直到失踪，都没有向齐王低头。
　　你觉得，这样的人，他的儿子会乖乖屈服吗？换句话说，如果他不想被别人找到，一定不会露出尾巴。
　　但是，可能吗？林将军，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什么动静都没有？除非死亡，否则，那是死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可他是人，再怎么躲，人总是会变，世事无常。时机成熟了，他也该露头了。”

　　林叶钦低着头，看着像在思考。

　　但是，可能吗？林将军，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什么动静都没有？除非死亡，否则，那是死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

　　尘封的记忆被松动，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能吗？
　　可能吗？林叶钦？

　　这话却不知是在责问她，还是在提醒自己。

　　萧安棋说得对。
　　那是死人才做得到的事情。
　　没人能做个活死人。

　　我可以。

　　林叶钦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沙哑，双目也游走在二人之间，好似无神，却又无处不在。
　　“你说的对。
　　我在江浦的酒肆遇见了他。当时他在店里和别人起了争执，我听了全程，别人要打他，但明明是他在理，却一直不动手还击。”

　　萧安棋觉得林叶钦状态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林叶钦继续道：“酒肆里有人骂了几句，说他性格生的倔，母亲绝对跟别的男人跑了，没人管，才变成这样的。这个性格太怪，说不定连心仪的姑娘都和别的男人跑了。明明张了一张俊俏的脸，却如此不通人情。
　　后来，他发怒了，把筷子使得像短刀一样，可劲儿地往骂他的人的脖子上捅，嘴里还说着什么‘你算老几，老子跟他同生共死的时候你才刚成型吧’之类的低俗话。说来也是好笑。
　　我怕出人命，便拦下了他。但他当时正在气头上，我便被迫和他过了两招，没想到他的身法也不差，我就千方百计地说服了他，让他在我营中安身，向他保证我的军队会护他安危。”

　　景益忍不住打断，问道：“请问林将军，他那个性格，你如何劝得？”
　　“我同他说……”

　　那是晴天，烈日当空。屋内的气氛却低的吓人，冷的刺骨。
　　邘术被林叶钦反抓着手腕，神态却是愤恨，死死地盯着她，道：“没有用的，我不会跟任何人走，也不会投效任何人，你杀了我吧。”
　　林叶钦反问道：“你想死？”
　　“死亡不可怕。”邘术说道。

　　“可怕的是忘记。”林叶钦接过话茬，凑近道：“你不怕死，因为你的骨气，但你在为人低头。”
　　邘术挣扎起来，道：“我真的会杀了你，不管你是什么官，将军也好丞相也罢，我不怕，大不了都去死！”
　　林叶钦闪过身，反手再次将邘术扣在刀刃之间，“你想死，你想和他们鱼死网破，为什么从一开始不动手？为什么忍？为什么到后来拼了命的也要杀他们？他们说你，你忍忍就过去了。那我问你，你现在如果和我拼命，”
　　“你不允许别人评价你喜欢的人，我能看出来，你想让她安心，想要她平安。假使你死在我刀刃下，你让你的心上人怎么办？”
　　“你现在有无数个瞬间可以贴上我的刀刃自刎，为什么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你还不想死，你还想着她。”

　　邘术果然停了挣扎。只是语气依旧咄咄逼人，“我和你不熟吧，官爷。”
　　林叶钦回答道：“没错。但我更不想看无谓的牺牲，尤其是一对苦命鸳鸯。”
　　邘术苦笑一声，“都是男的，哪来的鸳鸯一说。太矫情了。”
　　林叶钦愣了一下，两人坐下后，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消失了，林叶钦叫了一坛酒，才开口道：“男的就男的呗，你也只有拼命活下去，才能让他安心，才能让那些人闭嘴。一样的道理，都是心上人，这有什么的。”

　　…………

　　听完后，萧安棋和景益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林叶钦接着说道：“次日早晨，他找到我的军营，在我面前扑通一声给我跪下，让我带他走。从那之后，他助我打西南，从底层开始摸爬滚打，他确实是个出色的人。到后来，我封他为西南副将。再后来，你们就都知道了。”
　　景益叹了口气，“这小子果然心里还惦记着怀玉，能活下来也是靠意念撑着。要不是林将军那番劝说，估计现在都不见踪影，怀玉这小孩心中的愧疚也解不了。”
　　萧安棋也跟着叹气，“情的力量真强大……”
　　景益抬手拍了萧安棋一巴掌。
　　“你打我干嘛呀……哎，你去哪？”萧安棋一把拽住要走的林叶钦，问道。
　　“我有事。”林叶钦甩开她的手，向景益行了个礼，“景益将军，晚辈失礼了。”说罢，头也不回地掀开营帐，走了出去。
　　萧安棋愣住了。

　　“你这孩子，说错话惹她不高兴了？”景益看着愣住的萧安棋，笑道。
　　萧安棋机械般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她心底无端地慌乱起来。
　　到底说错哪句话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