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奇遇

　　祁聿动作很快，第二天便下达通知，准备去净安实地考察材料和生产过程。

　　命令下达到净安后，连同质检部一整个上午都在搞卫生和规范作业，平时毫无章法的插排突然变得整齐、各个器械之间严格拉起隔离带……
　　生怕祁聿会顺道拐来这儿一样。

　　自上次警局之后，沉寂了两个月余的对话框又活了过来。
　　【言医生，今天下午去采购部。】

　　【祁总大驾光临，公司一早就通知了。】

　　祁聿盯着屏幕笑，只是觉得每天和她互相斗嘴，还挺有意思。
　　【下午让陈秘书去净安接你。】

　　【劳驾。】

　　他可没说亲自去接她，这姑娘真是自恋又聪明。

　　.
　　祁聿没想惊动质检部和生产部，他开了自己的车去接她，没错，就是那辆黑色奔驰。
　　他坐在车里，眼睛一直盯着厂部大门。陈秘书时不时在后视镜中瞟他一眼，以往的经验和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生对他上司来说不一样。

　　栗夏左脚微瘸地从公司走出来，祁聿下了车，陈秘书也立马从驾驶座下来立在一旁。
　　他斜靠在车身上目视她走来，低头打量她的小腿和脚。还是上次那双小白鞋。
　　不应该啊，如果是这双白色运动鞋不合脚，那么她绝不会再穿在脚上。

　　等栗夏走近，他突然笑了起来，语气颇为欠揍：“言医生，资本家压榨到自己头上了？”

　　栗夏也不恼，这话倒没说错，她确确实实是资本家出身。她爷爷当初可是靠皮革厂发家的。
　　她不以为意道：“你猜资本家为什么叫资本家？”

　　祁聿站直，打算从车尾绕到左边后座为她打开车门。栗夏以为他在给自己让位，打开里侧后车门便要坐进去。

　　他隔着车身，低头说：“坐这边。”

　　栗夏瞥他一眼，附身坐下，关上了车门。

　　………

　　祁聿被气笑了，叉着腰微微直起身，片刻后才钻进后座：“我发现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驾驶位后座最安全，你懂不懂？”
　　栗夏根本不在意他的话。眼睛在汽车内饰上流转，回答他时还在仔细研究副驾驶的座椅：“陈秘书的车技肯定比你好。”

　　后者屁股刚沾到座位，立马如坐针毡地偷偷瞥了她一眼。

　　“你这车内饰改得不错啊，让谁改的？”

　　“问我要链接？”

　　栗夏眼眸带笑地看向他：“你自己改的？”

　　“不然呢？”

　　她抬头打量车顶，评价一番：“审美还行。”

　　“能听到言医生夸人真是难得。”

　　“我从来不吝啬夸奖，你没听过纯属是因为—”她停顿的时间刚刚好够讽刺他：“没什么优点。”

　　祁聿两条长腿往前一摊，微微敞开。他不说话，只靠在椅背上低笑。

　　陈秘书在后视镜中瞥了眼他又扫过栗夏，在心里暗暗打鼓这人什么来头，能和祁聿开这样的玩笑。

　　两地大概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他们过了嘴瘾，讨论正事时态度和语气却是一本正经。

　　栗夏不想那么早暴露身份，主动提出要充当祁聿的助理。
　　他漫不经心侧眸扫她一眼，目光定格在她手腕上，好言相劝道：“我的助理？那您是不是要把首饰摘一下？”

　　栗夏手指附上手表，竟然仔细端详一番，颇为惊讶地反问：“这个手表还不行？你太看不起我们公司的员工了吧？”

　　“我说的另一只胳膊。”

　　她转而开始抚摸右手腕上的和田玉籽料手串，想了很久才辩驳：“别人看我这职位，真的也是假的。”

　　“那你也太看不起我们公司的员工了吧？！”
　　祁聿看她没有动作，浅抿了下唇，无语道：“随你。”

　　栗夏见他这反应，极为听劝地从手上摘下来放在了中控台上。
　　祁聿瞥她，“你放这？”

　　她两手一摊，耍无赖似的：“不然放哪儿？我又没带包。”

　　净安内部统一定制的工鞋造价低廉，鞋底板硬得像块板砖。栗夏的脚后跟牵连着整个小腿都是痛的。她实在忍不住，稍稍抬腿按了按。

　　“你不能不穿工鞋吗？”

　　栗夏手上动作没停，说：“我刚去，哪儿能搞特殊。”
　　祁聿眼睛掠过她撩起的裤脚，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

　　车子在厂院里还没停稳，采购部的人便已经迎了上来。
　　“祁总，劳您大驾光临。采购部经理王志迎上去和他握手。

　　陈秘书和栗夏默默跟在一帮人身后。

　　“祁总，这边请。”王志候在祁聿身旁一一和他介绍：“这是器械仓门，采用德国进口材料。”
　　“这是温度控制电路板，保证温度在设定值的上下零点五之间浮动。”

　　栗夏上手摸了摸，皱起眉头问：“所有设备都是用的这个材质吗？”
　　王志打量了眼她，回答：“是的，目前净安产品只要是带有孵育功能的都用的这套装置。您摸的这块也是用的德国进口的。”

　　祁聿垂眸看向栗夏，对王志说道：“我来之前看了质检部孵育的检验记录，温度波动比这要大。”

　　“那个设备可能还没完全调试完成，我们设备是绝对符合要求才会出厂的。”

　　祁聿礼貌性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三人从厂里出来，收获不多但至少知道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
　　栗夏倚在座椅里，缓声说：“孵育器控制电路板和加样器传感器出了问题。”

　　“他们把进口材料换成了国产。”

　　栗夏微微皱眉：“今天我没看出王志什么破绽。”
　　祁聿知道她在等自己的观点，他看向她，缓缓道：“或许，问题没出在他身上。”

　　“嗯？”

　　他轻笑，说：“你回去再运行几台设备，下次再来就能明白了。”
　　他毕竟是个外人，净安内部的事，没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越界。

　　“你现在和我在这打哑迷？”栗夏边说边抬起右腿，捶了捶小腿肌肉。她突然觉得那双工鞋再穿下去，小腿外翻是迟早的事。

　　“我是让你再确认一遍，你也不想最后拿个错误的结论交差吧。”

　　栗夏微微俯身，腿上动作其实不大。面上没什么异样，交谈也一如平常。但却很难让一旁的祁聿不去注意。
　　他低声说：“你捶没有用的，而且明天可能会更疼。”

　　栗夏抿了抿唇，抬眼瞥他，没好气地说：“跑完步放松都是这样拍一拍好不好？”
　　祁聿被她气笑了：“你那叫拍？”

　　前者还是那副表情，瞪他的眼神似乎更加幽怨。
　　祁聿见她毫不理会，怔愣地盯着她因为不满而扯起的唇珠，突然发现她的长相竟然是甜美挂的，现在这副样子可爱又傲娇。

　　“腿上是有穴位的，你揉一揉穴位会好点。”

　　栗夏嘴上不饶人，手却很老实地听从他的指挥改变动作。

　　“不是这里，小腿前外侧中点。”
　　“你用点力，刚捶的时候也没见你对自己这么温柔。”

　　明明栗夏仅仅想要稍微缓解一下疼痛，结果不知怎么的，局面就演变成了这样。有点诡异。
　　她一顿操作，没有一个动作是正确的。祁聿垂眸盯着她的手指在小腿上起伏，慌乱移开眼神又控制不住重新回到原处。

　　终于，他迟迟没移开眼，弯下腰，手指捏在她小腿上，轻轻扯到了自己腿上。低沉的嗓音透露着无奈还有一丝温柔：“我给你按。”

　　等栗夏反应过来，小腿已经被架在了他的双膝上。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下意识挣扎，“不用了。”

　　“你不会。”话落，他温热的手指贴在条口穴处加重了力道。

　　栗夏吃痛，抽气嘶出声，对着他喊：“祁聿！”
　　她腿上也没闲着，挣扎着要把小腿放下来。

　　祁聿稍稍用力便把她的腿固定住，“痛才说明有用，而且这不是痛觉，是酸。”

　　“嘶，你到底会不会啊？”栗夏嘴上生气，腿上却没挣扎，时不时因为疼痛倒吸两口凉气。
　　祁聿会因为她的轻吟放轻手上的动作，待恢复平静后再稍稍加力，算是另一种温柔。

　　陈秘书在前面开车，今天真是开了眼了。真是变天了，原来他上司也有这样的一面，亲自给一个女人揉腿！
　　他大学毕业便跟着祁聿做事，虽说也才没几年，但第一次见他身边有女孩。祁聿的优越外表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

　　适应了腿部的触感之后，栗夏自然而然将目光从小腿转移到了祁聿身上。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观察到他的侧颜。长长的睫毛因为他低垂的眼睑更加显眼，鼻梁高挺硬朗又不失精致，脸部线条流畅，拉仇恨的是，他一个男生皮肤更是好得不像话。
　　美男子也不过如此。

　　事实上，祁聿很有分寸，他的手掌自始至终没和她的皮肤接触，仅仅用五根手指的指尖捏着她。

　　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已经失了分寸。

　　栗夏看得出神，一时搞不明白现在是一种什么局面。她清醒地意识到，两人的关系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她不想阻止，甚至贪恋。

　　祁聿手上松了劲儿，把她小腿放下来，“现在感觉怎么样？”
　　栗夏立马收回去转了下脚踝，不答反问：“你还会这个？”

　　“大学自学的。”

　　“你双学位？”

　　“不是，兴趣而已。”

　　栗夏还在低头看腿，“也是。把喜欢的东西变成职业是一种残忍。”
　　祁聿稍稍蹩眉，“为什么这么说，我不觉得。”

　　前者抬眸看他，“可能是你学习生涯太顺利了？喜爱和精通是两码事。”

　　祁聿笑了声，明显不服又不敢和她作对：“那我觉得这个人没救了，在自己喜欢的领域不说大放异彩，但总不会差。”
　　栗夏冲他扬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祁总，您太幸运了，恰好热爱的是你擅长的领域。”

　　祁聿原本是不服的，可当看向她时，突然有些低落。他轻声问：“那你呢？喜欢净安的工作吗？”
　　栗夏愣了一下，很久出声，语调平平：“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车内骤然安静下来，以往栗夏是最喜欢这种环境的，此刻却觉得有点诡异，她脸上转换成温和的微笑，道：“陈秘书，麻烦掉头，去华悦。”

　　祁聿忙解释：“这位是栗夏栗小姐，先送她回去。”
　　栗夏眉心一跳，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栗夏”两个字。单独叫的话应该会好听。
　　她被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念头吓了一跳。

　　“好的，祁总。”
　　陈秘书又不傻，再难猜也能猜出来她是栗家的千金。只是之前一直见栗卓霖和栗姝凌活跃在生意场上，没听说过栗峰还有个小女儿。
　　难道祁聿那些反常的举动都只是逢场作戏？
　　不太像。

　　车子在小区门前停下，祁聿低头扫了眼她的脚：“用不用开进地下车库？送你到家门口。”
　　栗夏扳动车门，幸灾乐祸的：“不用了，我没想邀请您去我家坐坐。”

　　“您这腿脚不便，可小心点儿…”

　　待她道别后，车内瞬间只剩下两个人，祁聿开始打量车里的内饰，嘴角的笑意展现了他的满意。
　　陈秘书小心翼翼出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公司。”

　　.

　　三天后，还是他们三人，还是采购部。只不过这次下达的通知是栗家二千金亲自带祁总参观。
　　王志见到栗夏一愣，立马恢复如常：“小栗总，祁总。”

　　虽然上次栗夏带着口罩，但王志还是认出了她。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的事也没有人会戳破这层窗户纸。

　　王志把孵育器以及加样器传感器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冲栗夏详细介绍：“咱们采用进口材料，目前这块国产还没能实现。”

　　“它和国产的差别在哪儿？”

　　王志眼睛狡猾地在两人身上流转一圈：“照目前国产的技术，孵育温度的波动范围较大，在临床应用中，可能会使样本失活。”
　　“加样器更明显，加样精度误差会更大。”

　　栗夏面上看不出情绪，眼神却比平时冷厉，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她扭头看向祁聿。后者给她一个眼神，意思是让王志继续说下去。

　　采购部一行人最后竟然还教给两个人如何分辨进口和国产。

　　送走三人后，王志望着远去的车辆眯眼，对着身边人咬牙感慨：“公司高层肯定是发现了问题才派这位公主来的。这个小栗总看着也不像个草包…”

　　“祁总，栗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先开。”

　　陈秘书：……

　　栗夏没搭话，直奔主题：“不是采购部？”

　　祁聿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完全意料之中的事，随后解释：“你看他今天把问题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就是为了让你发现。”
　　栗夏皱起眉头，语气显得很不可置信：“那能是谁，生产部？”

　　祁聿嗤笑：“言医生上次对我有所隐瞒啊。”
　　栗夏白他一眼，他现在还有兴致在这儿开她玩笑：“我上次是没确定。”

　　“说来看看。”

　　栗夏长话短说总结了生产部和质量部现状。说一半，她就反应过来，扭头盯着祁聿向他确认答案：“赵全海把材料换了？！”

　　祁聿盯着她，淡淡一笑：“采购部位于大型医疗器械那边，送去净安虽然路途不长，但是中间会经过几座山丘，盘山公路上可没有监控。”

　　栗夏目光骤冷，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她说话音量不高，声线却异常冷厉：“赵全海他好大的胆啊。”
　　这种家庭下长大的孩子，不怒自威的领导力是浸入血肉的。
　　她扶了扶额，继续问道：“按理说，反馈上来的问题，采购部不可能一点都没发现。”

　　“王志今天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发现材料有问题。”

　　“嗯？你的意思是王志早就知道？”

　　“嗯，他的目的应该是要鳖个大问题好让赵全海在净安再也翻不了身。”

　　栗夏坐直身体，不由自主惊叹：“王志要拉赵全海下马？”
　　祁聿闻声笑了起来：“够上道啊。”

　　她啧了一声，对他态度颇为不满似的：“还有吗？”
　　前者两手一摊，轻笑：“我说完了，剩下的靠你自己决定。”

　　两人都明白，公司内部的事，他再插手就越界了。栗夏淡淡笑了下：“事情解决之后，一定给你优惠价。”

　　“小栗总爽快。”

　　栗夏笑着看了眼窗外，话峰突转：“车上有水吗？”

　　祁聿和陈秘书一时在车厢内四处翻找。后者足够有眼色，“前面有便利店，我下车给您买。”
　　栗夏看了眼窗外，说：“在这停下吧，我去买杯咖啡。”

　　她下车后见祁聿也追了上来，问道：“你也喝？”
　　他声音不急不缓，笑腔若隐若现：“只许你一个人喝？”

　　“您不会好好说话？”

　　祁聿看咖啡店前挤着一波人，点开小程序把手机递给她：“点吧。”

　　“不需要。”

　　他拿着手机的胳膊冲咖啡店一扬：“人多。”
　　栗夏点了杯冰美式把手机还给他。

　　咖啡店面太小，没有提供坐椅。祁聿去门前拿咖啡，栗夏在旁边奶茶店的遮阳伞下坐着等待。咖啡袋被放在矮桌上时，她才回过神来。

　　祁聿把咖啡拿出来推给她。咖啡杯外壁上挂着液化的水珠。栗夏坐在原地，轻握了下杯壁很快松开，仰头看向立在一旁喝着咖啡的男人。
　　她用纸碾了下手指上的水珠，轻轻皱着眉头，询问：“你怎么不套个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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