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叫西风

　　马车行到了荣华街上，花满市，月侵衣，人人穿着鲜艳好看的衣衫走街串巷，一片繁荣之象。
　　今夜沈君稷倒不是来看花灯的，是要去母家舅舅家中送生辰贺礼，他的舅舅是云贵妃郑云意的胞兄，大宁威风赫赫的镇北将军郑尧，为大宁立下许多战功，平定四方，威震九天，他是云贵妃宠冠后宫的底气，也是沈君稷未来登上太子位的保障。
　　沈待霜与望潭的眼神交织，望潭知道她在想什么，定是想到了那孤零零的小佑，若是有这样的倚仗，也不至于天天如此勤勤恳恳又胆战心惊。
　　沈君稷板着脸不大搭理他们，一路上都是穆游小心翼翼、细声细语地问答，好在望潭亲和善谈，不以他是宦官身份便端着傲慢，二人聊得倒十分投机，沈待霜看着穆游是个知书达理的，如果是正经科考，说不定能搏个官当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进宫做了宦官。
　　沈待霜不信邪，一路上都在逗沈君稷说话，饶是沈君稷一直冷冰冰的，可沈待霜觉得这一年来他经受了些来自父皇的打击，性子仿佛好了不少，虽然还是毛毛躁躁的，却也不像之前那样嚣张顽劣了，或许其中还有穆游的功劳，穆游说到底也只比沈君稷大个两岁，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也不知道怎么这样沉稳，沈待霜不由得生了许多好感。
　　到了将军府邸前的小巷，沈君稷叫停了马车，语气不善地赶他俩下去，穆游好声好气地哄着问沈君稷过会要不要在宫门前等候一会，方便一起回宫，沈君稷翻着白眼没说话，穆游把这看作是默许了，对着沈待霜两人笑起来。
　　分别后望潭他们来到了荣华街，街上四处都是看花灯放烟火的人，挤挤攘攘的人群推着人群走，路边还有各式各样的小摊，卖着精致的小吃和金灿灿的首饰，沈待霜要了一个小糖人，是和她腰间一样的小老虎形状，望潭则给自己和沈待霜买了两个面具，一只狐狸一只兔子，上头的图案绣绘而成，毛发精细，栩栩如生，他替自己和沈待霜遮上了面容，这样看来他们是这巷陌里最平凡不过的寻欢人。
　　望潭带着沈待霜来到了荣华街最高的酒楼上，点了茶点和果子酒，烟火声不息，一朵又是一朵，映在酒水里，水波都荡漾缤纷起来，沈待霜被吸引住了，呆呆看着那水中天，忘了吃手上的东西，望潭索性带她去看烟火。
　　“这样好的烟火，居然离我这样近，在宫里可看不见。”沈待霜仰头观赏，花火升在天上，又坠着星点子流泻下来，消失后又升腾，此起彼伏，红的，绿的，黄的，五光十色，震耳欲聋，这么月下风前逍遥自在的日子，于他们而言实在难得。
　　她在这盛大的热闹里突然想起来了今夜的来因，转头问望潭：“我差点忘了，今夜是不是小佑叫我们出来？”
　　望潭在他旁边站着，风掠起他的衣袖，不时拂过她的脸颊，他的声音从上面传过来，被烟火声遮盖了大半：“是啊，可惜他来不了了，我们藏在沈君稷轿子里出来的时候，他没有看见我们，只怕已经回去了，要说什么话只能回去再说了，这事也急不得。”
　　沈待霜不由得声音也高了些，喊了过去：“我听说了那些蠢话，他一定是难过坏了，所以才约我们出来，只可惜错过了。”
　　“其实我想，那些话多少与云贵妃那边脱不了干系。”望潭学着她大声说着话，他们周边没有多少人安安稳稳地坐着饮酒用饭，因而也不需要有什么忌讳。
　　沈待霜摇摇头，叹了口气：“她也是多虑了，有她的哥哥镇北将军在，小佑再好，也威胁不到他儿子的太子位，何必做出这样扎眼的事情，父皇又不是傻子。”
　　“我今日应了他的邀约，冒险接你出来，也是知道他想让我们替他想想法子，我知道他烦恼，害怕又回到那个人人欺负的时候，我虽然答应了，但其实，我心里也没底。”
　　沈待霜看着望潭，心里知道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不适合与任何人说出来的办法，她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蹲下来，认真地看着他：“即使你觉得不该与小佑说，也可以说给我听，你藏在心里自己不舒服，我想听。”
　　望潭望着她眼睛里映射着烟花流动的光彩，沉默许久才说道：“这个谣言，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涉及皇家密辛，它是根隐秘的刺，但是扎的深。如果小佑有抱负，这个是致命的，他堵不了悠悠众口，即使他没有，凭着他血统存疑这一条，小佑的日子只怕比之前更不好过。只是这根刺不好拔，拔出来非要见血不可。”
　　“见血？滴血认亲可行吗？”
　　“可行，只是闹得不够大，留下谣言中人，只怕有后患。”
　　“要死人才可以吗？”沈待霜懂了望潭的意思，不禁从骨子里渗出凉意，她颤抖了下，把身子靠向望潭，又颤颤巍巍问了句：“死人就可以吗？”
　　“那日我在宜妃娘娘的宫里见到一本《会稽先贤传》，那本书我们还送去给了小佑，那里头说到一种法子叫做滴骨认亲，这种法子是专用来验证亲生的，要生父已死，徒留骨骸，其子滴血其上，血渗透其间为亲生，反则不是。”
　　沈待霜知道望潭不忍伤害无辜，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在想，望潭明着不说，实则很是看重沈君佑，踌躇这许久，没有出手帮沈君佑渡过劫难，实在不是他的性格，原来他是在思虑这一劳永逸的法子是否太过残忍。
　　她把手轻轻覆在望潭的手上，感觉到他的手冰冰凉凉的，被夜风浸透，她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一丝丝传递给他。
　　“这样的法子，就是我们想到了，也不能替他去做，其实兴许有更好的法子，我们可以再想想，望潭，我希望你和小佑都开心，你们是我最最亲近的人了。”
　　望潭垂下眉眼，愣愣地看着二人交握的手，轻轻笑了起来。
　　夜晚渐渐深重，所有的烟火放尽了，热闹的街市逐渐回归静寂，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沈待霜也已经乏了，望潭便早早地带她去宫门外等沈君稷他们的马车，和沈待霜商量着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去见沈君佑，好好宽慰他一番，教他不要太过忧心。
　　只是穆游他们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小半个时辰，穆游下了马车，急急忙忙地来行礼问安，便要送他们上马车，沈待霜瞧他神色慌张的样子，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宫里的淑嫔娘娘自尽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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