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之内

　　春风吹拂下的韩洼村万物开始苏醒，远处的林地已经能望见一片薄薄地绿色，许同贵一边哼着传统的江北小调儿一边驾驶农机沿着村道向自家田里驶去，农机驶过的地方发动机轰隆的声响伴随卷起的尘土消散在两边的土地里，空气里只留下湿润的乡土味。许同贵刚驶下村道拐进一旁的土路上，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堵住了许同贵的去路，许同贵定睛一看，为首的正是韩洼村的村支书蒋勇刚。蒋勇刚大声喊道：“你把车停下，人给我下来，谁让你进来的？你的钱交了吗就跑过耕地？”许同贵毫不示弱：“钱我不早就交过了，凭什么不让我种地？”还没等他把话讲完，蒋勇刚一把上去就把许同贵拽下来：“我今天也不跟你废话了，之前老早就跟你们说过，想种地就要把钱补交了，不交就不要下地。”许同贵扯开蒋勇刚抓住他的手：“合同早就签好了，钱也早就交过了，凭什么再让我补交钱？我的地我凭什么不能种？”说着就转身抓着农机上的扶手准备往上爬，但蒋勇刚哪会让他爬上去，只见他跨步过去双手揪住许同贵的肩膀，硬生生把他拽了下来，许同贵差点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幸而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扶手的下端才勉强维持住平衡，反应过来的许同贵异常愤怒，指着蒋勇刚就骂了起来，蒋勇刚也怒火中烧大骂道：“我弄几十个人拦在这儿，能让你下地就是见了鬼了你信不？”眼见两人快要打起来，一个壮实的男子走过来把蒋勇刚拉去一边，然后转过身来对许同贵说：“根据上面要求，想要种地必须要把钱补交了，补交了之后才能种。”许同贵没好气地问：“你是谁，管你什么事？”只见这个男子一只手臂弯插着，一只手竖起指头指着自己：“你问我吗？我姓程，叫程云龙，听懂了吧？我是镇上的政法委员，这事儿就是我管，你说管我什么事？。”
　　“我不知道上面什么要求，我只知道合同早就签好了，我就要按合同种我自己的地不行吗？”
　　“合同？你自己先改了合同变了土地用途，我们让你补交钱有问题吗？”
　　这时周围其他被拦的人群里又有几人站出来，站在许同贵旁边大声喊道：“他们再不让下地就打110报警。”蒋勇刚听到这话劲头更盛了，也用同样大的嗓门喊回去：“110来了又能咋地？上面让我敛钱我就敛钱，不交钱谁都别想下地。”随后又转身对着一旁站着的几个村干事模样的人喊着：“你们几个过来把他们的车给扣了。”许同贵一看几人围上来要扣车便慌了，便赶忙向程云龙求助：“领导，我们以前全部是签了合同的，签了合同怎么得也该按法律来办吧，再说你也不能随便扣我们车啊。”程云龙脑袋往旁边一甩，一只手伸出连续摇摆，连瞧也没瞧他一眼：“你不要跟我提法，我也不懂法，我还是那句话，想种地就把钱交了，要不然你就老老实实回家呆着。”许同贵见这么耗着也等不出个结果来，便准备先回去后再做打算，刚准备爬上农机，却又被程云龙一把抓住肩膀：“人走，把车留下来。”说完又对旁边那几个人一阵示意：“去，把车先扣了。”
　　许同贵愤愤地回到家中，老婆杨双燕看他脸色不太好便追问缘由，许同贵一五一十地把刚刚发生的事跟她讲了一遍，“哎，地没种成，车又被扣了。”杨双燕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辣，哪受的了这种气：“你这没用的东西，办的哪门子事儿，车被扣了你就这么回来了？”许同贵说：“那能怎么搞，他们现在就让交钱，不交钱不让弄，我难不成真交钱去？。”
　　“其他人怎么搞的？都没耕吗？”
　　“不晓得，反正看到有地里有人开始弄了，今天去的都被拦着了。”
　　杨双燕咬着牙露出一副不罢休的样子：“这事儿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认倒霉，不行就去闹，反正不能吃这个哑巴亏。”听到“闹”这个字眼时许同贵怂了，听到这个字时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职业农民甚至双腿有些打颤，于是他小心试探着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问正在气头上的妻子：“闹不行吧，按照合同我们确实把地用途改了，闹起来估计讨不着什么好，要不先等等看看，我看西村马桂才还有董王栋他们也被拦了，不行我去找找他们看怎么说。”杨双燕看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江北大汉，表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人家都改了我们凭啥不能改，他们都把车扣了还等等看，这事儿我们就这样算了屁都不吭一个以后那姓蒋的还不得天天跟我们过不去？”许同贵怯生生地问：“那你说怎么办？”杨双燕说：“怎么办？老规矩。”
　　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来，这个季节的晚风依旧带着冬季尚未褪去的寒意，韩洼村也已亮起了点点灯火，这些灯火大多聚集在村道东边新建成的改善农房连片居住区内，只有少部分零散地分布在村道西边的各个坡上，透过微光可以看见部分人家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包围着这些光亮的无边无际的黑色。许同贵头顶宽厚的带帘鸭舌帽，把衣领竖地几乎挡住了整张脸，便推着电动车走上后门外的小路，他不知是不想开灯，还是忘了开灯，就这么一路摸黑在乡间的小道上骑行，一直骑到隔壁村头的一家商店门口才停了下来。这家商店处在一条乡间小路的边上，另一边紧邻一条已经废弃的引水沟。这家商店是一处农家自建房，后面是屋主住的三间平房，前面这个小开间就用来做了商店，商店门前有一个破旧的灯箱，灯箱发出极其微弱的光芒，透过光亮可以依稀看到同福商店几个大字。走进商店，正前方是一个老式的双层玻璃柜台，柜台的上层已经缺了口，柜台的上层歪歪扭扭地摆放着几包零食和四个简易儿童玩具，下层摆着两个纸箱，透过纸箱的缝隙可以依稀看见红黄色的包装纸。柜台的台面上摆着一个简易塑料架，架子上立着十来个打火机，除此以外，台面上就只有薄薄一层浮灰。柜台的后面是一个已经生锈的货架，货架上除了中间显眼处横放着几包硬壳香烟之外，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看上去可供售卖的商品。就是在这样一个破旧不堪的乡村小店里，竟在柜台和货架的拐角处极不协调地出现了一台老式电脑和打印机，这时才发现电脑主机箱上贴了一张不大显眼的黑字红纸，纸上写着“打印、复印”。看到有人进门，店主从里屋撩开门帘低头走了进来，店主是一个精瘦的中老年男性，一身掉皮的皮衣穿的并不周正，双手布满了老茧，整个人看上去虽然苍老但却充满精神。许同贵把周围仔细打量了一番后走上前去：“打印点东西。”然后绕进柜台里面，在这方不大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直到看见店主点开文件才移步到店主的后面站定。电脑前的这个中老年男性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眯起眼睛仔细地盯着文件，眼睛都快贴上去了，右手食指不断转动着鼠标滚珠，来回翻看了数十秒，直到再次翻到开头便停止不动了，眯起的双眼依旧紧盯着屏幕，不发一言。许同贵看的一头雾水，不免有点疑惑起来，心里想着难不成是打印机坏了？还是他不会操作？但嘴上还是问出来：“你快打啊。”店主这才把眼神从电脑上移开，抬头看着许同贵：“你这是举报材料吧，还是什么投诉的材料？”许同贵说：“嗨，老哥，就是家里土地上跟村里有点矛盾，想反映点事情。”店主缓缓站了起来：“这个不好打印捏。”许同贵更加疑惑了：“为啥，你打印机坏咧？”店主摆摆手说：“我打印机没坏，是上面有规定，所有打印店不准打印控告举报这类的材料。”许同贵听到这话后眼睛睁地滚圆：“什么？还有这事儿？老哥你跟我开玩笑吧。怎么可能？”店主摘下老花镜放回口袋里：“我没跟你开玩笑，上面前不久刚发的通知，全市所有的打印店都不让打印这类东西，如果被抓到罚款3000，还有通知捏，要不要我给你看看。”许同贵听了不禁怔住了，心里暗自骂道这帮不要脸的东西，居然还能下这种命令。骂归骂，但东西还是要打印的，于是他好声好气求着店主，请他帮个忙，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如果他不同意就再加点钱，毕竟乡下开店的老头不会跟钱过不去的。但这次他失算了，店主铁了心不接这单，任凭他怎么磨嘴皮子都没用，店主苦笑着对他说：“你就是再加钱我都不能帮你打，你还是到别处看看吧。”等许同贵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店主已经转身消失在门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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