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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青
趁宫中休沐之时,我乘隙前去了皇苑书阁,一来为解心中之惑,二来想亲自瞧一瞧那带有烈毒的霖霜松,顺便试试能否承袭李大人失传的功法。
自李弥亡故后,皇苑便沦为了深宫中无人看守的荒地,苑内野草杂生,暗香浮动,劲松郁郁无人修整,深入林中但觉阴寒异常。
我跃上松枝,盘膝坐下,凝神运气,忽感一股寒意逼来,筋骨酸软,内力迟迟无法发出,逆入的寒毒使得气血翻涌,一阵绞痛自胸腑蔓延至掌心,我跌下松枝,失去了知觉……
再次睁眼时,我额前正覆着一只暗色袖袍下的宽掌。
“洛儿醒了?”
竟是萧元的声音。
我望向四周,心底莫名泛起一丝熟悉,“这是在……”
“将军府。”他面色平静道。
我正欲开口一问究竟,脑中恍然闪过自己在皇苑书阁中毒时的零散记忆……
皇苑附近分明一片荒寂,一直以来无人看管,今日又逢宫中休沐,怎么我偏偏会被萧元发现?他来这里做甚?
“我…我好冷,这府里怎么比皇苑还要冷?”
他将我冰凉的手握住。
“好端端的,跑去皇苑做什么?”
“我听说李弥大人生前常在那松林中练功,一时好奇,所以……”
屋内烛火映出他眸中忽而泛起的阴戾,“洛儿,你来这宫里不久,对为官之道尚且不知,不过爹爹会慢慢教你。你只记得安分守己便是,莫要挂心与你无关之事,也不必矜己之长,免得日后生悔。”
“洛儿不懂爹爹究竟要说什么,只想知道这松毒如何得解。”
“解药我自会给你,但洛儿要向爹爹保证,绝不会将今日之事声张。”
他神色虽和缓下来,却令人不寒而栗。
“如若我不答应呢。”
他闻言,似笑非笑,“自会有人替你答应的,夜寒风冽,我已叫人备好了车與,送洛儿乖乖回宫去。无论洛儿愿不愿意声张此事,爹爹都不会与你生怨,我刚刚已经渡了心法给你,那毒性暂不会伤及脏腑。”
他为我披上一件嫩黄色的斗篷,起身时,我无意瞧见那案头还摆着一尊红木佛龛。
他目送我上了马车,铃声渐起,车身颠簸,一团湿冷打在我手背上,接着眼前便起了雾。
我沉沉睡去,不知何时,车已行至宫门前。
*
尚林苑仍如往常一般平静,我身上的松毒亦无复发之兆,唯有那日将军府中所发生之事仍在脑中一幕幕重演,搅得人心神不宁。
不日,天竺的哲素高僧远道而来传经布道,礼部人手不足,宋大人便传我与他一同去承华殿接风洗尘。
他见了我,先是敛衣道:“姑娘初来宫中当差,可还习惯?”
“回大人的话,无有不宜。”
“尚林苑薛掌令待你如何?”
“薛掌令宽和,对属下自是眷注。”
他似笑非笑又道:“姑娘才见过陛下一面,就被封作了尚林苑女官,真是难得的福气。”
“大人过奖,壬洛不才,只是对关隘要地略知一二,来此将功赎罪而已。”
我心说:这福气我予你如何?戚怀远那个老狐狸像看狗一样管着我,这闲差不过是为了免得扶光派又给他“惹是生非”胡乱找的幌子罢了。
宋大人忽然正色道:“姑娘对薛掌令的操行恐怕有所不知,他是个好思善妒的性子,一直未得怀远帝重用。臣不得不提醒姑娘一句,在他面前还要少出些风头,恭顺行事为好。”
“谢大人指教,壬洛谨记在心。”
哲素高僧缓步入殿,他面容端正慈蔼,眼瞳清澈,却操着一口天竺腔的中原话为皇帝请安,惹得边上几个宫女强忍笑意,脸憋得涨红。
宋中郎上前行礼,恭敬道:“哲素高僧远道而来为西赤万民传经授道,我朝感激不尽。”
“不敢当,贫僧应召前来,惟愿众生离苦得乐。”
我上前呈礼,怀远帝见我也来了,突然向贵客开口道:“我朝有女官素好音律,今日特意请之为您弹上一曲。”
这教坊乐人的事何时也包在我身上了?
我望向宋中郎,他轻声一叹,而怀远帝脸上此刻却云淡风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只好朝哲素高僧微微点头示意,在琴前坐下。
要我为佛家弟子献梵乐,我还真会弹一曲《静煦吟》。我挺背收腹,刻意摆出一副文雅矜贵的姿态,一扬袖,预谋好了直对着那五弦檀木琴乱扫一气,将一首梵乐硬生生弹成了哀乐,声如群蜂乱舞,时而又似鬼哭狼嚎,这可苦了一旁的宫侍,极力抿唇压住溜到嘴角的笑意,戚怀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静煦吟》本是扶光历年秋祭时由护法在颐枫山谷所奏之曲,也是琴婆教我的众多曲子里指法最难的一首。
琴婆在时,总会在秋祭之后留我在云台练习此曲。
扶光云台东坡为山溪源流钟灵之地,西坡便是袅袅古寺,在此练琴使人心旷神怡。
待霞光映天,琴婆下山去了,白少主便会带着一捧剥好的栗子悄悄来云台找我。我们迎着一片金辉,尝着香软的野山栗,闲话秋色,笑扑流萤。
我起身谢礼,那哲素高僧掩面拂盏轻抿一口茶水,一言不发,戚怀远斜目瞪了我一眼,挥手叫我退下。
今日贵客光临,宫中上下忙得不可开交,自然没人理会旁的闲事,于是我潇潇洒洒回到尚林苑,换了身素裙,散下长发,怀着几分窃喜从枕下取出长公主给我的玉佩,仔细别在腰间,又揣上那瓶临行时从九壬山带来的果酿,疾步赶往诏狱。
狱卒见到我腰间的宝贝,先是一惊,打量了我几番才恭恭敬敬领了我进来。
地牢内逼仄阴冷,一片死寂。
隔着那排染锈的铁栏,我辨出了白绛巳。
锁链松动,放出一股混杂着锈腥的寒气。
那面前的人低声愕然道:“壬洛?”
我没说什么,默默走上前取出果酿。
“你怎么来了?”
他迟滞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喜。
我坐下来,温和地说道:“少主放心,我自有办法保少主平安,不会再使门派化碧蒙冤,如今我在宫中任永方令一职,行事自是方便。”
我斟了酒,递给白绛巳。
“我赌一定能再见到少主,于是临行时带了九壬山的果酿,一直为少主留着。”
他微微颔首,浅笑道:“少时我便觉得,壬洛师妹聪慧过人,无论到了哪里,都能闯出一片天地来。让师妹一辈子困守在扶光,岂不是屈了才?”
“壬洛无志于钟鼓馔玉,此生惟愿心安一隅,扶光便是心之所往。”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笑意中带着几分苍凉。
“如今我困在这地牢里,不知叛军有何图谋,圣上未找到扶光通敌的确凿罪证,也难置我于死地。万一朝中形势不容乐观,计划生变,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师妹一定要及时脱身,保全自己。”
“你放心,到时候我就逃出去,寻一处没人认识的地方,像师父那样,建座武堂,再收几个弟子。”
“好啊,到时候我肯定比你先逃出来,等你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
酒意朦胧,吐纳间,那双杏眼已渐渐泛红,若明珠浮光。
片刻之后,狱卒催促我离开。
白绛巳缓缓开口:“师妹保重,我会没事的。”
“少主也是。”
我走出地牢,没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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