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水寒[韩信&萧何]

作者:千夜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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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等韩信从床塌上醒来时,第二日午时已过半。
      韩信睁开眼睛,更发现身边围着妻儿家眷。几位妇人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他几个幼年的孩子围在窗塌前,见他苏醒,一张张童真的脸上露出了纯粹的笑容,那其中最年长的也不过八九岁。
      “爹爹醒了!”……
      几位妇人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都纷纷围上前去端药递水。“侯爷无恙了……”
      突然其中一位妇人怀中的婴儿突然哭闹起来,几位妇人施展浑身解数也没能止住孩子的啼哭。
      “先抱他出去。”有位妇人开口道。
      “慢着,”虽刚一睁眼,便被啼哭声搅烦了心绪,可连他自己也觉得惊奇的是,他对这个刚刚满月的小儿女的疼爱战胜了他的戾气,
      “阿潆,不哭。”他把妇人唤到跟前,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怀里婴儿的小拳头。
      襁褓中的阿潆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泪还在眼框里滴溜溜地打转。
      看着孩子可爱的模样,韩信不由得哭了笑,伸手揉了揉阿潆哭湿了的脸蛋。
      “阿潆,要听话。”
      “你们先都出去吧,唤蒯通进来。”
      蒯通站在门外,听见屋内声音便走了进去。待妇人们离开之后,蒯通才开口,
      “侯爷。”
      仔细听这声音平静中带着闷气,韩信不由得从床上坐起,望向他。“发生了什么事。”
      蒯通那张沧老的脸庞,仿佛已沉闷得落了灰,“昨夜蒯通从府外那条街上经过,看见几人鬼鬼崇崇地跟在老夫身后,似是宫内派的眼线。况且,每天来街边巡察的士兵是不减反增。老夫恐有不测,想趁早告知阁下。不料阁下却还有如此闲情雅致、在府内密室与萧丞相对坐饮酒。”
      韩信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近日我心中苦闷。昨日这么一折腾,心里倒是好受些。”
      “临别前萧丞相留了一封信”,蒯通慢慢从怀中取出信封,递给韩信,“就放在了门府正堂的桌案上。”
      韩信随手接了过来,三两下便拆了开。
      “请柬。”他的语气突然冰冷下来。
      蒯通应声抬头,“请柬?”
      “丞相告知我,恰逢陛下大军班师回朝,今日戊时夜宴务必出席。”
      韩信低头看着信,手里,平滑的纸张已被他捏出了褶皱。
      此言,像是晴天霹雳,毫无预兆地砸在了蒯通身上。老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卖力地张了张口,最后却只发出了一点无力的声音。
      “……侯爷要去?……”

      前几日吕后之邀刚被他回绝,而昨日的萧何又送来请帖,此举不遮不掩,又让人难免多心。
      但萧何信中所言有理,若不去,陛下对自己的所剩的信任本就寥寥无几,恐有有心之人借题发挥;若不去,萧何也难辞其咎。萧何于他有恩,他怎会忍心弃之不顾。
      可若萧何当真被吕后指使,或与吕后同谋……亏了这背后另有所图之人,能想出此等良策。
      风寒发作加之思虑过载,他扶住额头,眼前一阵眩晕。
      “……蒯先生。”
      “侯爷……”蒯通惊慌地瞪着面前的韩信,他什么时候叫过他先生?不知候爷要唱哪出戏。
      “……当年荥阳会师之前,你劝我背汉自立,我没有听。
      请功宴之前,你劝我收敛心性,我也没有听。
      陛下率军讨边之前,你劝我自荐出征,我仍是没听。……先生乃旷世谋臣,只可惜遇上了韩某这种顽固之人……计策不被采纳,抱负不得施展,先生为何还一直留在这里呢?”
      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时机下,韩信的声音却显得异常平静。这个问题在他心里郁结了太久,他想知道答案。
      “阁下名声在外,老夫慕名前来。为您献计,老夫心甘情愿。”
      蒯通跪在原地,那张年岁已逝的脸上,挂得尽是苦涩与悲愤。
      “蒯通年过六旬,一生孑然漂泊,无所牵挂。只念阁下,有经世之才,不为君王实属可惜;拥盖世之功,伏首为臣,又难免于忌惮猜疑……”
      “这些年来蒯通步步小心,时时注意,愿以肺腑之言相劝,护阁下周全……哪怕是老夫出了什么馊主意,或是做了什么让阁下不顺心的事,阁下最多只是说说气话,从未有过将老夫赶走的意思。此恩无以为报。”
      蒯通的声音颤抖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抽泣起来。
      “平日里阁下不听蒯通所言也罢了。可今日,阁下还是要去吗?……”
      韩信望着蒯通,老者的眼里闪着泪花。
      “老头,我……”
      见鬼似的,他的眼框突然酸涩了。
      “老夫知道阁下两难的处境、阁下也未尝不知今日这一去之危险……可世事易变,人心险恶,正逢阁下孤立无援时,朝野上下多少乌合之众落井下石。危难关头从不得自保,阁下以身涉险,就不怕中了丞相过河拆桥之计?”
      老者涕零如雨,两道泪水顺着他面颊上刀刻般漫布的沟壑缓缓流下。他望着韩信,侯爷这样的表情,像是早已下了决断,
      “老头,其实每次你为我出谋划策时,我从未罔顾过你的意见,但只是每每到了决策的时刻……韩某惯是……”他哽住了,“听从自己。”
      蒯通瞪大了双眼,无力地摇着头。
      “……若今夜韩某不能如期归来,”韩信蹲下身,扶起老者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先生若无暇顾及府邸上下,务要保重自身,先生凭自身之口舌脱身,韩某万万放心……”
      蒯顺通的双唇颤抖着,眼角的泪还未干。“侯爷,三思……”
      “先生不必多言…”
      韩信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的眼睛还是红了。
      他不忍再继续说下去,亦是不忍面对泣不成声的蒯通。
      喝干那碗苦的令他习以为常的汤药,他叫人更了件衣裳,便走进了后院。
      庭前的两棵秋海棠树正开的茂盛,树荫下孩童们正无忧无虑地斗着蛐蛐儿。
      韩信慢慢行着,凝视着府邸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然后逐一走过。它们生意盎然,或哀败枯荣,每每观赏来,他心底不会有任何波澜。只是望着这些枯槁的草木,他想起故乡旧邸里应正是桂菊满堂的景象,或许那檐上的新燕又添了几只。
      从后院的小门走出,他一路上绕着厢房随心遣行,他不知自己想去哪里,又觉得大可不必纠结于此。
      也许,他只是想看看这个陌生的家。这里囚着他的自由,埋着他的愤懑,勾着他对故土的思怀;从前他只是把此处当作一处容身之所,如今眼前这一砖一瓦,亭台楼阁,突然间蕴藏了风情,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温柔解意。他脚下的曲折的小路上,原本冰冷的石砥似乎也有了温度。
      走了许久,他终于来到了前院。院子里那些扫着尘灰的家仆缓缓的走进了屋子,他站定在院子里那根石柱旁,看着夕阳沉下云端,地上的影子逐渐倾斜,一点点地被拉长……
      ……
      如今的丞相,还是旧时的丞相吗?
      想到昨夜密室内,萧何心不在焉,举止异常的细节他的脑袋就隐隐作痛。
      他不知道,也无心去苦苦思索,最终他一定会去,即便胜算渺茫。
      ……“侯爷,戊时己到,是哺食的时候了。夫人们都在屋内侯着呢。”
      一旁的贴身家仆提醒道。
      他暗自想着,没想到这一刻竟来得这样快。
      “今夜有场酒宴,我定要赴约。叫夫人和孩子们先用膳吧。”
      “是,小的与侯爷同往。”
      “不必了,”韩信淡淡开口,“好生照料府邸上下,等我回来。”
      “小的明白。”
      家仆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看着他走开。
      临行前,韩信再一次走进正堂,旋开了密室的玄关。
      门被打开的一刹那,那些兵器仍旧安静地躺在各自的位置上。
      他走向角落里易被忽视的那排架子,在那顶端置着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木质的外鞘坑坑洼洼,看上去已上了年头。
      他慢慢地把它取下来,稳稳地握在手里,用视线抚着剑身上破碎沧老的纹路。
      一时间,千万种思绪挤进他的脑海。
      “就佩着这把剑吧。”
      他知道无人听他讲话,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他伸手握住木质的剑柄,用力一拨。
      随即一道尖锐的声音从他耳膜刺穿,他举着那把剑,脸上的神情凝固了。
      那银白色的剑身上早已爬满了斑驳的痕迹。
      那剑锈了。

      最后回望了一眼时内引回上倒映出的妻儿的影子,韩信听着那阵欢闹声,合上了府门。
      夜里很静,只有几家门店里发出几缕幽微的光亮。借着这点微光,他一边前行,一边寻路。
      太久不出门了,与世隔绝的陌生感像初春荒草一般在他心底疯长。
      直到他走完这条四年前初进长安时走过的街道,来到尽头之处,仰望那座在月色下泛着银光的巍峨宫殿时,冥冥之中他发现,这里与他离去之时没什么两样,但那种说不上的感觉却算不上熟悉。
      他在大门处站了一会儿,终于推门走了进去。门口守夜的士兵见他拿出了请柬,便没有拦住他。
      也许是他来的早些的缘故,走在路上时,总有清冷寂寥之感扑面而来。
      这场宴会来得突然,他还未来得及询问萧何,是否得知其中蹊跷。而昨日萧何与他叙事时,却对夜宴一事只字未提,明知此事疑点重重,可他却不得不只身试险。
      看觉前方有灯火闪烁,想必是刚好遇到一同赴宴之人了。韩信悬着的心跳动得飞快,他加快了步伐。
      那人走到了宫廊折角处,他手中的灯光一晃,隐约照亮了他侧半身的轮廓,接着那人便从他的视野内消失了。
      丞相…?
      他先是有些意外,接着便大步流星地追赶去,想要进一步确认那人身份。
      等他追到拐角处,那人在前面已经走了很远一段距离。韩信盯着那个朦朦胧胧的背影辨认着,又加速追赶上去。
      “丞相!”
      他知道,那人就是萧何。
      “丞相!”……
      他不敢喊太大声,亦不敢疾速奔跑。
      可那个身影离他太远,他压低嗓音奋力呼喊,也是毫无效果。
      萧何愈走愈快,韩信全力追赶才不至于被他甩开。
      追着追着,韩信发觉他走的这条路并非通向赴宴之处,萧何要去的也并非未央宫。四周灯火寂寥,植木渐渐丰富起来,他已深入这宫庭之中了。
      若再慢一步,自己便要跟丢了人。
      今日他一定要在赴宴之前追上萧何,借机把事情问清楚。
      不知走了多久,萧何放慢了速度,在一间宫室的偏殿门外停了下来。偏殿内没有燃灯,看不清室内的景象,门外亦是无内侍把守,似是荒废闲置了。
      看着萧何走了进去,韩信并急着追上。
      他藏在树后观察了一会儿,四周恰好无人,室内也并无动静。挑好了时机后,他轻轻地走到门外。地上放着一盏熄灭的灯,他蹲下身,摸了摸,灯身还热着。
      他的心里呼呼地打着鼓,他站起身来,伸出颤抖的双手……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殿内漆黑一片,什么声响也没有。“丞相?…”他试探性地唤道。
      无人回应。
      韩信咬着牙向前摸索着走了几步,
      “萧何?……”
      安静的宫室内飘荡着回声,他等待的回答没有出现。
      “丞相何故在此?”
      明知萧何就在附近,却迟迟不肯回应,他一时急火攻心,焦燥地喊了出来。“那封请柬又是何故?”
      突然,一边传来一段细微的脚步声,韩信赶忙向那方向寻去。听见韩信挪步的动静,那脚步声顿时变得更急迫了。
      情急之下,韩信的身子和臂时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那些东西又互相撞击在一起,嗡嗡隆隆地发出沉郁跌宕的回响。那声音振得他双耳酥麻,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尤为洪亮。
      请柬。钟室。萧何。
      在混乱中,韩信失去了对方向的判断力。他的耐心也要耗尽了。
      “萧何!”
      话音未落,刹那间,殿内烛台上火光亮起,几十个身披甲胄,手持铁矛的侍卫冲进殿内,把他团团围住。
      一排排摆放整齐的编钟刚好没了声响,这时吕后缓缓从屏风之后走出。
      她的脸上寒意彻骨的冷笑里,还有一点势在必得的滋味。
      “别来无恙啊,淮阴侯。”
      “殿下,幸会。”韩信冷冷地打量了下四周,他就知道最坏的情况不过如此了。
      “在此等候多时了?”
      “楚王殿下,你我虚情假意的寒暄便都免了吧。”妇人莞尔一笑,“今日叫阁下前来,可知所为何事?”
      “殿下请讲。”
      “哼,”吕后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来人,押下!”
      他没有做毫无意义的挣扎,任凭那些蜂拥而上的侍卫将他的双臂,死死按住。
      “罪臣韩信,你可知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看着嘱崛逼人的吕后,他应道,“臣不知。”
      “私藏兵械,预谋造反,勾结叛军,里应外合,阁下的丰功伟绩朝中已经传遍,难道阁下不知么?”
      私藏兵械?勾结叛军?也罢,他韩信走到今日,哪里还有什么名誉可言呢。
      “所以,殿下如此大费周章地把我引来,就是想名正言顺地置我于死地吗?”韩信脸上挂着讽刺的笑。
      “陛下尚未回到长安,殿下便如此沉不住气,欲要对韩某私自发落,究竟是韩某包藏祸心,还是殿下欲借惩罚旧臣之名,震慑朝野,揽握大权,恐怕殿下心里清楚得很吧。”
      吕后嘴里发出一声嗤笑,
      “阁下真是本宫知音,却也最后落在了本宫手里。”
      “这不就是殿下想要的结果吗,除了只身前来,韩某还有什么选择呢?”
      韩信昂着头,盯着吕后,死死不放。
      “阁下不必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吕后凑近韩信,低语道,“阁下难道以为只有本宫一人想杀了你么?”
      韩信错愕地望着妇人,他蹙着眉,凌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诧。
      “阁下不是想做忠臣么?阁下欲证清白之心何人不知啊?阁下以为是陛下不知?是朝堂不知?还是丞相不知?”
      韩信瞪着双眼,可那双眼睛里的锐气明显地消失了。
      “若陛下对你毫无忌,我又怎敢私自动手?若阁下没有得罪朝臣,又怎会被人反咬一口?若丞相不引你来此他又如何洗脱嫌疑,保全自己?
      淮阳侯啊,你可真是傻透了。谁会在乎你的忠心?
      ——杀了你,才是众望所归。”
      吕后的语气好比一滩死水,没有推波助澜的感染力,她仅仅是道明了事实,可真相从她嘴里吐出时又是那样的残忍,令人绝望。
      陛下对他防备重重,朝臣对他口诛笔伐,他早就习以为常;可他受不了出卖的戏码,也低估了接受众叛亲离的现实时所承受的冲击。
      大难临头,他的心却像被挖空一般,没有了脉动。
      众望所归?
      泪水像不受控制一般模糊了他的眼睛,韩信仰着头,即便硬撑着,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失了态。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吕后玩味地注视着面前这个风光不再的昔日功臣、缓缓感慨道,“淮阴侯啊,若是你早日懂得藏拙守愚,不争不抢,或许不得往日之富贵,却也能如寻常百姓一般,平凡地度过一生,阁下何苦趟入今日之浑水呢?”
      韩信低下头,轻笑了一声。
      “宁愿兔死狗烹,岂能苟活一生?”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反省与悔恨,他的回答是那样干脆决绝。
      吕后黑洞洞的双眸锁住了他,
      “阁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钟室里,几束烛火微微摇动着,赤色的火光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庞,却没有点亮他眼底饱含戏谑的荒凉,
      “乱臣贼子,忤逆之徒,又何须多言?……若能留名千载,应恐世人笑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吕后望着他,妇人冷峻的脸上,一刹间有悲悯闪过,但也仅仅是一瞬。
      “为了我儿刘盈……可惜了,淮阴侯……”
      吕后转过身去,缓缓走向钟室门外。
      “杀。”一声令下。
      殿内烛火骤然熄灭。钟室外的月光被关上的大门隔断,他的眼里只剩下一片黑暗。
      他闭上了眼。
      从前,他拼了命地去实现心里同于世俗的愿望,为了埋藏心底的耻辱,为了彰现被隐没的才能,为了摆脱凡尘的自证。
      从前,沙场上,他英气焕发,从容颐指。
      从前,他以为,在乱世之中,加入了志同道合的营队,投奔了贤明大义的君主,知遇了推心置腹的挚友。与他们一同赢下汉室天下,是一件多么风光快活的事情。
      最后,功业己成,他却沦为了事不由己,生死难料的笑柄。
      这一生,何其讽刺,何其荒唐。
      他两眼发昏、口中一腥。突然一下子,被身后的什么东西击倒在地。
      ——一支钢矛从黑暗中刺来,带着巨大的力度,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匍匐在地,喷涌而出的鲜血灌满了他的口鼻,伤口处的血液像是逃逸般窜出他的身体。
      占据他身体的不是锥心刺骨的贯心之痛,而是一种足以噬没灵魂的冰冷悲凉。
      恨么?他该恨谁呢?恨这世道的无情,还是人心的凉薄?可悲的是他不知该恨什么,他只恨自己太蠢太傻,最终醒悟得太晚太迟。
      或许昨日的他看了今日的自己,都不忍唏嘘一句,如今的死法甚是狼狈啊。
      空气中弥散着血腥味,生命从他体内一点点流逝着,那把铁矛带来的刺痛感逐渐消减了,他的眼皮愈发沉重了。

      ……
      这最后一次的任性又要牵连到那个没为他省过心的老头了,上次老头哭得那样伤心,定是料定了结局。
      或许家中的妻儿还在等他回来,等他进门时端给他一碗醒酒温汤。
      那群调皮捣蛋,屡教不改的毛孩子们有时也挺可爱的,看着他们的时候他总能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岁数最小的阿索还未满月,他还没听过阿潆第一次开口叫他爹爹……
      ……

      黑暗中,他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抓着任何他能够到的东西,用尽最后一口气,向着什么方向挣扎着移动去。
      这副身体快要脱离了意志的束缚,记忆的残片不受控制地从他脑海里冒出……
      ……
      故里的银杏树,梁上的飞燕……小时候父亲打了一把铁剑送给他……
      凶恶的乡绅抢走了家里仅有的粮食,他躲在母亲怀里哭……穷困,凌辱,孤独,饥寒交迫,远走他乡……
      同僚的鄙夷不屑……辗转几处,终有了封坛拜将的风光无量……
      震天的战鼓声,马蹄声,战场厮杀的血色……
      ……
      ……一道寒江上铺着银辉,风吹起的白雾之中,那道幽微的呼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将军可愿再信我一次?”
      他转头望去。
      ……
      那颗挂在眼角的泪,在他惨白的面颊上画过一道弧线,静静地,坠落入血泊。

      甚好,这许多年,两清了。
      那只举在半空中的手呯然坠地。
      最后落在他掌心的,是从窗棂缝隙中流入的,一抹似曾相识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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