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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动
耳边的风声像纸张一样拍在了吴厌的脸侧,明明轻的没有一丝重量的的风,吴厌却觉得像是生生拍了一面墙,他闭着眼靠在副驾的靠椅上,催促着虎二开的慢点,在几个转弯过后,吴厌忽然要求停车,然后匆匆下了车扶在街边的树旁呕吐起来,已经消散的鼻腔里的血腥味儿在这一刻浓度忽然达到顶峰,刺得吴厌的嘴巴和鼻子生疼。
“吴总,喝点水吧,您是不是晕车啊?”虎二拿着矿泉水,一边拍着吴厌的后背一边发问。
“有点吧,”吴厌接过矿泉水,狠狠灌了一口,然后尽数吐在树边,他直起腰背,在台阶旁坐下。
已经很晚了,街上已经不如白日里热闹,吴厌总觉得身体里缺少什么,像是一个雕塑被砍断了手臂,他的身体、他的大脑甚至他的灵魂,都在疯狂叫嚣着,他缺点什么呢?
沉默了许久,吴厌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道路,轻轻叹息:“好想吃一根糖葫芦啊……”
虎二听着吴厌普通却又奇怪的要求,只能打发虎三去卖糖葫芦。
虎三开着超跑疾驶而去,那辆红色的跑车发出的轰鸣声在海鑫街的夜晚中显得及其普通,但又带着自己独有的傲气,吴厌看着车尾渐渐走远,他在夜色中怔愣着出神。
“虎二,杀人是什么感觉啊?”
“吴总,这我也不知道啊,我们这行做的都是保护工作,都……我们都不见血的……”虎二局促的开口,他们兄弟几个在以前的工作中,连打架都少有,更别提那种……那种杀人的事了。
虎二看着只静静望着前方的吴厌,他犹豫的说:“吴总,今天斗兽场的事……是不是吓到您了?”他看见吴厌没有开口的意思,然后又放低了声音:“吴总,我和虎三必须守在您身后,今天的斗兽我们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从介绍女郎那里也听了个大概……您就当找乐子,这些事,别堆在心里,”虎三顿了顿:“海鑫街的富家子弟太多,他们从小就见惯了穷人为生不要命的场面,或许在他们看来,穷人的命……就是斗兽场女郎口中的奖金,或赢或输,都是钱的问题。”
“钱……钱的问题,可你说,我的钱……能买几条命啊?”吴厌想起斗兽场的红衣6号和大象一起死了的场景,他只觉得很悲伤,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从他的心里缓缓流到眼睛里,张贵死的时候他没觉得悲伤,但看到红衣6号死的时候,他却觉得窒息。
没多久,虎三就回来了,带着各式各样的糖葫芦,晶莹剔透的外衣下,包裹着红艳艳的两颗山楂,中间夹杂着不同种类的水果,像艺术品一样的关泽华美,但吴厌只拿了最普通的一串,就是那种只是山楂和冰糖混杂的那串,它形单影只,孤零零的躺在包装盒的最边上,没有其他种类那样的诱人,但吴厌只怔怔的拿着这串略显寒酸的糖葫芦。
糖葫芦……
“吴厌,你怎么这么事儿啊?你有那个钱么还吃糖葫芦!”张贵将一张巨大的蒲扇顶在脑袋上,然后整个人都靠在天桥旁的一颗老树上,树影斑驳,阳光从缝隙中照在张贵的左右乱晃的腿上。
“等你讨到钱了再吃吧!”张贵无聊的拔起树下的狗尾巴草,叼在嘴角,趁着温暖的阳光,闭上了眼睛,没过一会儿,吴厌就听到张贵的呼噜声,偶尔有几个烦人的苍蝇围着张贵的头发乱转,张贵却浑然不觉,只是沉浸在梦中。
吴厌觉得天气烦闷又无聊,太阳晒的他对晶莹剔透的糖葫芦越发馋了起来,卖糖葫芦的老头儿推着一个简易的像小房子一样的玻璃包装箱,里面尽是他只看着就想流口水的各种各样的糖葫芦,但是他没钱,而且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儿凶得很啊。
也不知道怎么的,躲在天桥底下乘凉的吴厌靠着纸板就睡着了,街上的汽车的鸣声没能扰乱他的睡意,坚硬硌人的纸板也被他压得柔软光滑,吴厌翻了个身,露出不合身衣服遮盖不住的肚皮,老树下的张贵也睡着,偶尔被落下的树叶蹭蹭脑袋。
吴厌睡得很香,梦里的他讨到了钱,兴高采烈的去老头儿那儿买了一串糖葫芦,然后又飞快的跑回天桥底下,准备吃那串他馋了很久的糖葫芦,可紧紧捏在手中的糖葫芦却怎么也放不进嘴巴,他的身子好像忽然被哪个神仙施法定住了一样,他用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想要将糖葫芦送到嘴边,可是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额头上冒出了着急的汗珠。
忽然,他的手能动了,吴厌连忙将糖葫芦往嘴里塞,他全然忘了刚刚的可怜与急迫,张开嘴巴一口咬住了最顶上的那颗美味的糖葫芦……怎么是树叶的味道?
吴厌不信邪,继续咬了几口,还是树叶的味道,他颇为生气,觉得一定是卖糖葫芦的那个老头儿骗了自己,他气愤的又狠狠咬了一口糖葫芦,呸!
“骗子!还我糖葫芦!”吴厌猛然睁开眼睛,他气愤的看着卖糖葫芦的老头儿的方向,忽而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做梦,又垂头丧气起来,可是,他的眼前真的出现了一串糖葫芦,晶莹的外壳包裹着酸酸甜甜的山楂,勾的他直咽口水,他顺着拿着糖葫芦的那只手望去,看见了笑嘻嘻的张贵。
“来,叫声哥哥就给你!”张贵逗着吴厌,拿着糖葫芦的那只手在吴厌的脸前晃悠来晃悠去。
“那我叫了你真的给我吗?”吴厌昂着头,两只眼睛巴眨巴眨的看着张贵,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来。
张贵被这双眼睛看的浑身不自在,扭过头结结巴巴的喊道:“我比你大两岁,你当然要叫我哥哥!……哥哥是不会骗弟弟的……你,你喊了我就给你!”
趁着张贵扭过头,吴厌一把夺过糖葫芦就跑,边跑边笑:“你想得美,臭张贵!哈哈哈哈哈……”
张贵发现被骗,气的大喊:“你这个臭小子,我再也不给你买糖葫芦了!”
吴厌只记得张贵在天桥下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从那天以后,张贵就再也没上过他的当,但张贵还是每讨到钱就带他去吃饭,一边嘲笑着吴厌的没用、连填饱肚子的钱都讨不到,一边却从没让他真正饿过肚子。
吴厌想,张贵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什么来着,“两个人好歹有个照应”,所以张贵发现了衣服会分给他夹克和牛仔裤,所以张贵讨到了钱会带他吃几口饭,所以张贵有了五千块钱也只是不让他拿,而不是不让他花……所以张贵当年给他买糖葫芦,是真的把他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弟弟——而他却杀了张贵。
“吴总!吴总?”虎二看着拿起那串最朴素的糖葫芦的吴厌,他只是盯着那串糖葫芦出神,然后眼睛里流出浓烈的悲伤。
“吴总,擦擦吧,天暖——糖葫芦都快化了,”虎二轻声说着,他看着整个人都深陷在悲伤与绝望中的吴厌,还有刚刚那句“杀人是什么感觉”的发问,他总觉得吴厌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不能问,也没办法问,只能借着快要融化的糖葫芦,递一张苍白无力的纸巾。
吴厌接过纸巾,仔细的裹住糖葫芦尾端的细棍,左手从额前摸过碎发,用力将额头前的头发推向了头顶,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走吧,回家。”
糖葫芦的酸甜融化在口中,清爽的香甜划过喉咙,吴厌靠在座椅上,将那串糖葫芦都吃掉了,他闭着眼睛,想尽力找寻当年张贵给他买的那串糖葫芦的气息,那是他活在天桥底下那些年里吃过的最让他记忆深刻的东西,连之前挨得饿受的冻都在那串糖葫芦的抚慰下一一度过。
在虎二停下车的时候,吴厌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一幢别墅立在他的眼前,虎一办事很利落,这个地方直接拎包入住,不过吴厌也没什么可拿的,他只是拥有那张卡,他就拥有了一路绿灯的权力。
房子很大,比他之前度过的二十几年里看到的任何一间房子都大,整体分为三层,装修也尽显奢华,但吴厌无心看这些精美的一切,他只是找到主卧,匆匆洗了洗身上的血腥气就躺在柔软的床上,他看着虚无的空气,觉得这甚至不如他在天桥地下快活。
无论是斗兽场的冷漠还是海鑫街的气派,在遥遥高耸的金钱山脉上,堆积着无数不知名的穷人的尸骨,无论是耀目繁荣的海鑫街,还是视钱如纸的西时会所,那些出入上流社会的富家子弟们,他们将人命当成了玩乐的对象,他们看着猛兽穿透一个人的身躯,没有怜悯、没有动容,只是疯狂的呐喊,他们觉得还不够刺激,血还不够多。
现在,吴厌依旧不敢去想,斗兽场看台栏杆下喷洒的雾气,又是哪些可怜的人或兽的血呢?
带着沉默,吴厌进入了梦乡。
吴厌梦到了那天下午,他与张贵扭打在一起,凶狠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的砸向张贵,拳头碰到了张贵的血,忽然变成了一块黑硬的石头,张贵的额角出现了一个六边形的洞,汹涌的鲜血从他的额角喷出,模糊了吴厌的眼睛。
血顺着蜿蜒的地面扭曲,和着雨水,变成了一串糖葫芦……吴厌看着那串糖葫芦,听到张贵的声音:“来,叫声哥哥就给你!”
梦里的张贵站在天桥下,地面也没有了暗红的血迹,阳光穿过老树,洒在天桥口,张贵晃着糖葫芦,对着他笑道:“叫哥哥!”
“哥哥……”吴厌觉得眼睛好酸,鼻子好酸,喉咙也好酸,像吃了一个没有沾冰糖的冰糖葫芦,他酸的掉下了眼泪,朝着张贵跑去。
“哥哥——”吴厌猛然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风一吹,吴厌感到了满脸的冰凉,他想张贵了。
金钱能和命比较吗?不管是谁的命,金钱都不配。
吴厌想,如果重来一次,他会在张贵给他买糖葫芦的时候就喊他哥哥,他不会再为了钱与张贵打架,他不会……他不会杀了张贵。
因为张贵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
吴厌呆呆的睁着眼睛,忽然哽咽,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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