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演技

　　07
　　顾闻西去签字，签完字后带着赵司宴出去。
　　赵司宴想开口说话，但是碰到顾闻西的脸色和眼神，想为季白野说的话全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某些方面，顾闻西比他爸要吓人。
　　赵司宴没跟季白野说实话，其实小时候，他也怕顾闻西怕的紧。后来不那么怕是因为，他知道顾闻西没有恶意。
　　现在又怕了，是因为他知道顾闻西此时火冒三丈，谁碰谁死，他也惹不起。
　　“上车。”
　　赵司宴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话，只能在心里为季白野祈祷。他想着，季白野总不能叫不来一个人带他走吧。

　　警察问他家里人什么时候到。
　　他说，“快了吧。”
　　警察没再说什么，走开了。
　　季白野在长椅上干坐着，坐累了后背往椅子上靠，微微垂着头，眼睛闭着，像是在打瞌睡。
　　“季白野，可以走了。”
　　季白野抬眼往前看，听到声音的同时，看到了刘明伟在跟警察道谢，说着来晚了之类的话。
　　季白野看了眼时间，距离赵司宴离开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刘明伟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走吗？我送你回去。”
　　季白野还坐着没动，上唇碰下唇道，“去哪儿？”
　　“酒店。”怕季白野误会，刘明伟补一句，“你剧组有安排的酒店吧。”
　　季白野望着他没吭声。
　　“反正你住哪儿，我就送你回哪儿去。夜里打车不方便。”
　　季白野知道老刘回来，肯定是顾闻西授意，即便不是顾闻西明确授意，也肯定是默认了。
　　总不可能是老刘自愿回来接他。老刘在顾闻西身边开车，虽然职位不高，但怎么也算得上是顾闻西身边的大红人，是不少人巴结的对象。有时候他在车上帮忙说两句话，比什么人送什么礼都来的及时。
　　身居要位，老刘对自家老板那点心思得看的透，不然老板不高兴了，首先受罪的就是他自己。

　　走到路边，老刘给他拉开车门，“挺晚了，早点回去歇着吧，你明天不还要拍戏吗？”
　　季白野脚往前动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往后退开一步，说自己回去就行。
　　“刚才麻烦你了。”
　　“说的哪里的话，别跟我客气，以后有事给我打个电话。”
　　“谢谢刘叔。”
　　季白野还是没上车，自己用手机叫辆车回去。
　　刘明伟倒也没有强求，既然把人从派出所带出来了，也就差不多了，再远的事他也管不着。

　　赵司宴戏不多，又拍了两天，杀青了。
　　吴导给他送了束花，简单地给他来了场庆祝仪式。赵司宴高兴，找来一把吉他，当场给大家唱了首德语歌。歌词听不明白，但是那调子听着欢，把现场的氛围都给带起来。
　　赵司宴又找人送了下午茶过来，那天下午，说的上是剧组拍摄以来最欢腾的一次。
　　等赵司宴一走，接着拍戏，又是拍季白野的戏，现场慢慢回冷，又回到了工作状态。
　　化妆老师过来给他补妆，吴立垒亲自过来给他讲戏。
　　“你的肩膀稍微放松一点，不用崩的那么紧，等一会儿你小姨过来了，你再把这股紧张劲儿提回来，就差不多了。”
　　季白野饰演的角色的父亲去世后，他改为住到小姨家。
　　饰演他小姨的是个年近四十的女演员，但是保养的很好，看着不过三十左右。
　　季白野站在树底下一直没进屋，屋里的小姨知道他今天会来，一直在屋里等着，两个人都在等着。一直到小姨起身上厕所，从厕所的窗往外看，看到外面立着一个颀长的人影，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小孩早到了，就是一直没进来。
　　小姨性格风风火火，当即从屋里钻出来，站门口大喊，“是张琰吗？”
　　季白野听到声音后抬头看过去，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姨，有些紧张。
　　“快进来啊！等你好久了！”
　　季白野按照吴立垒给他讲戏的那样，捎带着紧张抬脚往前走。
　　但导演刚喊卡，吴立垒还没说话呢，这位小姨就先叫起来，“你看看你演的是个什么鬼？！你那脸崩的那么紧干什么，你是来拍戏的又不是来走秀的。”
　　吴立垒想帮着说两句话，小姨也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又说，“你别沉着一张脸行吗，拍戏就是要符合人物的状态，符合人物心理，你现在演的是个无依无靠又要面临屈居他人屋檐之下的男孩，无依无靠你明白吗？不是你这样，看着一点都无所谓的样，你演的是角色吗你。”
　　小姨骂的厉害，季白野那张脸微微发涨，想气气不起来，想说点什么，也还是哑口无言。
　　骂过后，又重新拍。
　　拍了七八遍，小姨也知道他拍到顶天也就那样了，才无奈地摆手，说累了，就这样吧。

　　拍了一个月，小姨在片场每天都骂，骂了半个月，骂完了再给他讲戏，讲完就拍，拍完又骂，现场的人没人敢吱声。
　　就这么反反复复，季白野熬到了杀青。
　　杀青的最后一场戏，演的是季白野要去别的城市上大学，小姨在路口送他。倒不是不想送他去机场，而是小姨这大半辈子一直被困在小镇里，没去过别的地方，她不知道去机场了路。
　　即便她送季白野到了机场，她也不一定能找着路回来，她能送的最远的，就是把他送到镇上坐班车的路口去。
　　怕赶不及车，两个人起了个大早，等小姨骑着小电动送他到路口时，天蒙蒙亮。
　　季白野亦步亦趋地演着，木着一张脸，等着班车来，然后准备上车。
　　小姨站在小电动旁边，头上的头盔还没摘下来，手里拽着车钥匙，睁着眼睛看他上车。
　　季白野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到了他爸。
　　季成梁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其实也没那么差劲儿。他去别的城市上大学那天，就是季成梁开车送他去的机场。
　　季成梁亲自开的车，脸上看着很高兴，车上开着音乐，他甚至跟着音乐哼唱了两句，一直在说上大学该玩就玩，该学就学，有事给他打电话。
　　季白野不想听季成梁啰嗦，到了机场就急急忙忙拉着行李箱往里走，季成梁穿着一身西装站在后面望着，一直看着他排队。
　　季成梁平常不喜欢穿西装，觉得不舒服不自在，只有偶尔出席一些不得已的重要场合，才会穿。那天他穿的格外隆重，比出席股东大会还要隆重，只是因为要送他不听话的儿子。
　　季白野当时想的只是，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他以后都不想再回来了，起码不会轻易回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季白野才后知后觉想到，季成梁其实也挺怕他不回家的吧。

　　小姨还在后面看着，季白野一只脚踩在班车上，傻愣了几秒，一直没动。
　　导演没喊卡，都在等着季白野反应。
　　季白野忽地把脚收回来，往回走两步，伸手揽住小姨，压着声音说，“等放假了，我会回家的。”
　　小姨一愣，她孤寡了大半辈子还没被谁抱过，突然被抱了一下，半是惊喜半是不知所措，两只手在半空中晃了晃才找到支撑点似的，往季白野后背上拍了一下。
　　“诶，好，小姨等你回来。”
　　等车上司机催了，季白野才转身上了车。
　　导演喊卡后，季白野已经做好临时改戏被骂的准备，但是这次，小姨没骂他，还破天荒地说了句，挺好。
　　一句“挺好”，然后杀青了。

　　杀青宴上，季白野喝了点酒，喝的不少，走的时候趴没忍住趴路边花坛里呕。
　　一只手伸过来拍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拍着，很有耐心。
　　等季白野缓过来了，他回头看到了顾闻西，就半跪在他身后，问他上车吗？
　　季白野喝了酒，脑子嗡嗡的，脑子比平常大点，没有平常那么怕顾闻西，直接回问一句，“去哪儿？”
　　“你说呢。”
　　“你家吗？”
　　“不是。”顾闻西说，“只是酒店。”
　　只是酒店这四个字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季白野知道，这是个好机会，是一条难得的捷径。
　　长的好看嘛，天生就能走这种捷径，又有多少穷途末路的人，会拒绝这条路。
　　爬床而已，季白野想着，不难的。
　　一阵晚风吹过来，吹进季白野脖子里，有点冷。他脑子稍微清醒过来，往侧边躲了躲，说：“我……自己打车回去。”
　　顾闻西盯着他看了两秒，起身走了。
　　顾闻西一走，季白野捂着胸口坐到路边的长凳上去。坐了一会儿，走开的顾闻西去而复返，递过来一瓶水，说这是第三次了。
　　水是冰的，季白野接过来时，手里被凉的失去血色。
　　“谢谢顾叔。”
　　路边的刘明伟看着这状况，慢慢开车过来，等顾闻西上车后，小心地问一句，要不要给季先生找辆车送他。
　　“不用管他。”
　　刘明伟明白他的意思，这才放心地开车走。

　　季白野在路边坐了一会儿，等那阵眩晕慢慢过去，又喝了大半瓶水，起身在路边拦了辆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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