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十二年

作者:w白阁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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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年轻,所以流浪


      每天上学放学写作业,是一个学生的全部。学习其实真的是一件简单又快乐的事情。学习的内容很复杂,比如一个人不擅长数学,那每天做数学试卷一定令她头大;更别提数学老师在课堂上点名让她回答问题,免不了要丢人。简单的是学习本身这件事情,它很单纯,有唯一的答案。它不像人心那样复杂,它也不像脑海里的想法随时可以变。因为足够单纯,所以很容易拥有快乐。考出高分很快乐,解出难题也很快乐。
      每天去学校,一群同样的高中生,同样单纯的一群人。那个年代的普通高中生,大家的衣服裤子都是百来块,没有人会在意你穿什么牌子,没有人会透过衣着以及其他外在的东西而去猜测你的家世如何。大家可能找成绩好的同学,可能找合得来的同学,但不会刻意去结交家里有钱有势的同学。新认识一个朋友,我们看眼缘,也许因为解一道题,也许因为借一本书,也许因为打一场球。没有人会在初识的时候,去旁敲侧击打听你家住哪个区你父母的工作你最近的消费,从而决定把你放在什么档次以及如何结交,大家甚至还不明白什么是物欲。这就是少年。也是那个美好时代。
      少年,因为单纯,看待事物也更加极致。

      五月,天气越发的热了。衣服越脱越单,也阻止不了张南枫心里的烦闷。家里的事无从诉说,是个秘密,堵在那里,拿不走抹不掉。相比在家里的低压气氛,张南枫宁愿呆在学校,因此无论放学还是晚自习都走的比较晚。一张嘴不开口就密不透风,倒也没人发现她的异常。更何况张南枫还未形成倾诉的意识。如果自己都不能做好决定,又能指望别人说出什么。
      一节地理课结束,张南枫从上课就开始走神,下课后依然盯着她的地球仪。地球仪是上初一时爸爸送给她的,平时就塞进课桌抽屉里。
      “你都盯老半天了。”同桌徐蓓蕾好奇地靠过来。
      “找地方呢。”张南枫本处于放空状态,一些事情一闪而过,无法停留在心里深思,但是又心烦意乱,难以集中精神。听到同桌说话,淡定地用手拨弄着地球仪,随口掩饰道:“喏,非洲,达喀尔。”
      “非洲?达什么?”徐蓓蕾不大不小的声音重复道。
      这时候,身后响起林北易那熟悉又略微走调的嗓音:“我想去那遥远的非洲,看一看那里的天和树。”
      “这是什么歌?”张南枫和徐蓓蕾同时转头。
      “《非洲梦》。你找达喀尔?”林北易抬起眼皮,看着张南枫问。
      “嗯,好奇,看看在哪?”张南枫回答。把地球仪递了过去,用另一只手指着,说:“喏,在这。”
      徐蓓蕾仰头勾着看,不舒服的姿势使她不一会就缩回脖子。
      林北易接过,定睛一看说:“达喀尔,找它干嘛呢?”
      张南枫没料到这随口掩饰的话题延展至此,心中微叹,想着早些天因为对一首诗好奇而去查看了地球仪,却变成了现在可说道的借口。她清清嗓子,故作正经的背诵:“《达喀尔》达喀尔就在太阳,沙漠与大海的十字路口 / 太阳在我们眼前把苍穹遮蔽,流沙如埋伏的野兽破坏道路,大海是一腔仇恨 / 我曾见过一个酋长,他的披风上有比燃烧的天空更加炽烈的蔚蓝 / 靠近电影院的清真寺闪耀着祈祷钟声的宁静之光 / 背风的荫蔽令棚屋远去,太阳如一个窃贼攀上了墙头 / 非洲的命运在永恒之中,那里有战功,偶像,王国,莽莽森林和刀剑 / 我得到过一个黄昏和一个村庄。”
      “这地名居然还是一首诗!这首诗写的真好,是谁写的?”徐蓓蕾睁大眼睛望着张南枫,惊奇道。
      “是一位阿根廷诗人,叫博尔赫斯。我本来好奇,是什么样子的地方,会处于太阳、沙漠和大海的十字路口。”张南枫吐出原委。
      林北易重新低头看向地球仪,思索片刻说:“它靠近大西洋和撒哈拉沙漠。”
      “嗯,我见过长江但没见过大海,更不用说沙漠。很难去想象一个地方,可以既有沙漠又有大海。那里的黄昏一定壮美得无与伦比!”张南枫在诗里去想象未见过的风光,难得露出向往的神情。“世界真大啊,大好河山,绮丽风光,历史人文,我们知之甚少。”
      “长江过去就是东海,再往东边去就是太平洋。”林北易说。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任谁都是想去看一看的。
      张南枫不觉打了个激灵,一瞬间被自己冲上脑海的想法怔住——他们可以离婚,我为什么不能去流浪呢?
      对张南枫而言,想去流浪的念头从来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由于某个特定事件突然产生的,是冥冥之中一次又一次的潜移默化。最初大概是从初中时买到一本叫做《因为年轻,所以流浪》的书,书里的内容早已模糊,唯独这书名时常回荡在耳畔,这书名对自己的震撼恐怕远大于内容的冲击。如果可以去流浪的话是不是可以走遍天下呢,不安于室,离开温暖的屋子,只带最简单的行李,穿梭进陌生的街道,感受城市的霓虹与气息,又或者回归旷野森林大海大山的边缘,去不期而遇不同的人感受不一样的生命,去走自己的路寻找活着的意义。清晨即起,自由自在像个内心孤独的巨人,午间吃上最朴素的食物,黄昏时分相遇晚霞,夜幕降临时随处为家。因为是少年,才敢勇往直前,无知无畏,完成许多不可思议之事。
      大概就是从这一刻起,她在心里默默计划着出走之事。说是计划,其实从未有任何准备。只是不断的鼓足勇气,增强信念,然后在临近的一个周末,觉得自己非走不可了,背上书包塞几件衣服就出发了。

      那天的早晨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母亲买完菜回来的时候,张南枫还赖在床上。母亲准备午饭,张南枫开始做作业。
      没有依依不舍暗示的告别,没有担忧的嘱咐,连午餐都是平静的吃完。西红柿鸡蛋汤,肉丝炒芹菜,大白米饭。想到计划,张南枫兴致勃勃吃得很快。不出意料,父亲没有回来,母亲饭后要出门。
      待母亲走后,又过了十分钟。张南枫开始快速收拾书包,什么课本不需要了,书呢新华书店多得是,衣服嘛带一身换的足够。身份证嘛,未满十八周岁,当然是没有,可她并不觉得这些证件是必须的,有双脚嘛,想哪去一步一步走过去好了。打开自己略带卡通的小钱包,最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张百元大钞,还有平时存下的一些零钱,一共就十四块。将钱包塞进书包的夹层里,张南枫看了又看,确定无误才拉上书包拉链。再拉开写字桌的抽屉,里面摆放了一只银色的纪念手表,小表盘细纹理,她“啪嗒”一声扣在手腕上,正正适合。不是什么贵重品,但是时间很精准。
      按照周五的约定出门前给任真去了电话。
      铃铃铃。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你好,请问任真在家吗?”
      “是我。你吃完了吧?”任真已经听出了张南枫的声音。
      “我们十二点半在一起投过漂流瓶的那座桥碰面吧。”
      “好,没问题。那一会见。”
      “挂了,拜拜。”
      “拜拜。”
      挂掉电话后,张南枫长吁一口气,环视了一遍家里的各个房间。举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心中默读12:05,最后再不迟疑,干净利落的背上书包,关上大门。
      那天中午的太阳很烈,把大地烤的炙热。一路上几乎没有一丝风,背包走路都让人觉得累,前额后背能渗出汗水来。走了二十分钟才走近约定的那座桥。
      二零零四年的青石,房子建得不像现在这般密密麻麻,路上的车子也少。整座桥以及桥周围都很空阔,有大路可以通过,也有一些弯曲的捷径小土路可以走。这座桥没有名字,也不知何人何年建成。桥身总宽约六米长约十四米,坡度平缓。光秃秃的桥身除了两排石墩子切成的护栏再没别的装饰,桥面浇筑水泥看起来厚重结实,分了人行道和车行道,人行道像马路牙子一般被抬高了两分米,宽约一米,边上就是护栏。桥下是河道,二零零四年的时候河道里还有清水,到了二零二二年水位下降许多,河水已经几近干涸,混着泥巴十分浑浊。往桥的北面继续前进,是离开青石的方向。往桥的南面走十五分钟是学校,学校再往西面走六分钟是新弘小区。
      桥上只有一抹白色的身影趴在护栏边,对着河水张望。
      “任真!”张南枫高呼。
      任真闻声抬头望去,胳膊高高抬起对着张南枫招手挥动。
      张南枫小跑上桥,“你来的比我早嘛,今天好热。”
      “我爸正好出门,送我到这的。”任真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清风面纸,抽出一张递给张南枫,“看你额头都是汗。”
      “谢谢。”张南枫接过,擦掉额头的残留汗珠,把整个脸颊抹了一遍。
      “这河里有鱼。”任真说道。
      张南枫踮起脚,头伸出护栏外,睁大眼睛看着河面。“真的有鱼耶,我看到了!是黑色的。”
      “记得初一的时候,我们一起朝河里投过漂流瓶吗?现在也不知道漂到哪里了。”任真想起那会她们想把漂流瓶投进长江,于是各骑着一辆自行车,骑了半小时才骑到汽渡,可是到了渡口大门,保安根本不让小孩进去。只好垂头丧气地骑回头,又突发奇想将漂流瓶扔进了这个河道。
      “也许早漂进长江了,这个河道的水应该跟长江是相通的。”张南枫愿意把事情想的美好些。
      “一定是!哈哈哈!”两人笑得欢快。
      笑着笑着任真就沉默了,闭上的嘴巴又缓缓打开:“你周五说的事,我回家又想了想,我知道自己很难劝动你,我跟你约好今天送别,其实是希望你不要出走。”越说着越有些哆嗦。任真虽然也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是对于外面的世界,她更觉得担心害怕,吃什么喝什么在哪住,何以为生。她现在不敢问太多,也不敢讲出自己的担忧,看着张南枫一脸信心的笑容,她怕增加张南枫的烦恼,怕令张南枫泄气。她也曾幻想过那种流浪与自由自在,仗剑走天涯,四海为家。但是也仅仅停留在幻想。少年对社会的认知,和成年人是截然不同的。少年更多的,存在一种美好希翼和勇往直前。
      “谢谢你送我,任真,但我下定决心要走了。”河面很平静,张南枫的脸也很平静。今后也一定会时时想起这个最好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分别前拥抱。
      任真木然,双手不自觉越攥越紧,听着张南枫离去的脚步声,淡淡灰尘裹着娇小又倔强的身影,那身影一步步向前,一次也没有回头,最后变得越来越小。“今天的太阳真刺眼啊!”任真心里急躁,红了眼眶。她打定主意,转身朝学校的方向走去,三步并两步越走越急,最后跑了起来,越跑越快......

      张南枫一次也没有回头,不回头是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回头”这个动作充满了留恋与犹豫,不果决。只有斩断退路才充满悲情。自古英雄都是如此。
      起先张南枫走得很快,后来觉得又不赶路,便慢悠悠的走,还拔出路边的野草玩。
      从这里到朱方城火车站有三十公里路,但张南枫并不清楚,她只是猜测过走到火车站大概需要一天的时间。张南枫没有想过要坐公交车直接到达火车站,一方面她手上的钱很少,另一方面她并没有特别明确的目的地。她决定步行,沿着公交车的行驶轨迹走,苦行僧一样,这是属于她自己的朝圣之路。
      走了许久,事件开始的兴奋感已经消失殆尽。手表上显示时间已是下午14:00。张南枫已经远离了小镇中心,此处马路开阔,道路两边是大面积的杂草荒地,连最常见的香樟树都没有,天地安静,静得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偶尔有人骑自行车呼呼经过。她开始有些苦恼,望着遥远又炽烈的太阳开始担心今晚住哪,夜晚黑漆漆的路上自己是否还敢前行,有没有好心人家能收留她住一晚,晚上又会不会遇见坏人,越想越胆怯,甚至想转身回到温暖的家里,可是脚步去固执地向前。我们的古人,可以四海为家,住草房子,根据环境不停迁徙。甚至大雁也来去自由,春天去北方繁殖,秋天飞往南方过冬,世界是它的地图,它的生活里没有界限,随时可以抛弃一切,随时可以重新创造。而我们却住进水泥砖头堆砌的大楼,坚不可摧,遮风挡雨,重金塑造,文明使我们不用颠沛流离,也把我们困在了这所房子里,哪也去不了。
      渐渐走近村庄。前方十字路口有几户商铺,中间的那家红色门头上楷体写着四个大字“亿丰面馆”。张南枫咽了口水,好像饿了。朱方城的锅盖面闻名天下,张南枫从小就爱去面馆吃面。想着离家出走后,恐怕难再吃到,腿也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就走进了面馆。
      拨开透明的塑料门帘,走进去周身立刻阴凉了。苍蝇面馆,不大,里里外外就六张桌子,坐了两位客人。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并不忙碌,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看到有人进来,立马笑着招呼就坐。
      头顶的吊扇慢悠悠的刮着小风,正前面的墙上贴着大红字报的菜单,张南枫仰着脖子,凝眉看了好一会,纠结着选择既想吃又便宜的面,一边看一边说:“老板,一碗肉丝汤面,要细面。”声音不大,语速先是很慢,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语速飞快。然后就近的空座位坐下。
      老板闻声看过去,眼神与张南枫的对上,点头示意,嗓门洪亮:“好的”,又对着厨房间的伙计喊了句:“一碗肉丝面!细面!”
      等了几分钟面就上桌,张南枫本觉得自己非常饿,狼吞虎咽呲溜几大口后忽然就不香了,越吃越慢,她总是高估自己的食欲,从而吃不完食物造成浪费。可是想着自己统共才一百一十四块,这碗面就要花掉三块,硬着头皮也要继续吃,吃完这碗面就不吃晚饭了。于是,嚼到后来味同嚼蜡。她开始气恼自己为什么要来吃这碗面?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也许自己可以先在这个面馆打几天工挣点钱再走。一瞬的想法令她心如小鹿乱撞。
      张南枫坐着,放下筷子,掏出卡通钱包,整理出三块钱捏在手上。又看向老板的方向说:“老板,这边结账。”
      “三块。”老板走了过来。
      张南枫起身,递上钱的同时迈出座位。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小声问:“老板,你这面馆招工吗?”
      老板一听就咧开嘴笑了,接着她像是一个很早就开了面馆的没故事的女人一样,以一副不带任何感情的麻木到近乎冷漠的姿态说:“不招工,而且也不会招童工啊,你不上学了吗?”
      “打忧了。”张南枫尴尬着笑,故作从容走出去,内心已经风起云涌。原来在别人眼中,自己算童工啊!这可怎么是好?张南枫彻底茫然了!本想着,一路打工挣钱一路流浪的,现在难不成要去讨饭吗?
      张南枫看着脚下的路,提不起精神,蜗牛般挪着鞋子,心中的路更不知在何方......

      另一边,任真一路气喘吁吁跑到学校,班主任的办公室没有人。她心里慌乱,不断告诉自己要镇静,走到教室,空空如也。她又往操场跑去,跑得满头大汗,却无心擦汗。远远的张望,看到了在打篮球的林北易。这大概就是命运!
      她一只手臂累的垂下,另一只手叉腰支撑着身体,弓着腰大喊:“林北易!林北易!过来!”
      林北易闻声,抛下篮球,小跑过去。走近了才看清任真一脸焦急,问:“怎么啦?”
      “张南枫离家出走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有二十分钟了。”
      “你们在哪分开的?走吧,边走边说。”林北易走了两步,想起衣服还在篮球架下,冲回去一把抡起衬衫搭在肩上。跟随任真往校门外跑。跑了一会,见任真凝眉喘粗气,体力不支,小跑改为快步走。
      “在哪?”林北易问。
      “在往北面的那座桥分开的,她是往北走的。她,我不知道她要去哪......”任真无语伦次。
      “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
      “她说想去流浪,看看世界。但是,她身上只带了一百多块钱......”
      她不快乐吧,快乐的人怎么会要离家出走。林北易心想。
      两人一前一后跑上那座桥,哪里还有张南枫的身影!
      “以这里为中心到火车站,有三条大路。她往北直走,也可能拐到别的路上去。我们当作一个环形来找,三条路都去看一下。”林北易站在桥上望了望,心中隐隐担忧。见任真扶着桥面,脸色微微发白,问:“你还行吗?要不我去找,你先休息。”
      “没事,我们一起去找,我留下也不安心。”任真坚持要找。
      林北易虽然现在个子还没拔高,但是运动能力很好,跑几千米路也不在话下,但要同任真一起,脚步只能放慢许多。
      今天中午的太阳异于平日的热烈,恐怕是今年五月的最高温。走着跑着就已经汗流浃背。路边小店买瓶汽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走不久,又觉得口干唇燥。时间流逝,没戴手表,也不知走了多久跑了多久,十分疲累,太阳已经从头顶歪到了西侧,阳光还是很烈。始终不见张南枫的踪影。林北易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怎么办?”任真问。
      “不行还是回去告诉她父母吧,或者报警。”林北易答,“这条马路前面是十字路口,我们从前面的路口右拐,转到山坡另一边的马路看看,绕个大圈走回去,不能再向前了。”
      “唉。”任真叹了口气,只能如此,实在是精疲力尽,但还是抱着张南枫会出现在马路另一边的幻想。

      张南枫肚子被面条撑饱了,慢慢踱步。一路东张西望,脑袋空空,扪心自问“是我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吗?”
      就在这时,三百米开外,眼角睥到两个黑黢黢身影,一前一后,朝她的方向走来。心头震惊,下意识加快脚步往叉道上有树的小土坡走去,希望树木能把自己挡起来。殊不知却走上了高处,更加显眼。
      “那是张南枫吗!”
      “好像是!快点!”
      因为路上空旷且几乎没行人,所以这两人对话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张南枫更加不敢回头看,尴尬得像鸵鸟一般埋着头就要往前冲。
      呼呼呼!
      一个人影飞奔而来,一把抓住了张南枫的书包,迫使张南枫停下。“别走了。”林北易喘息着,因为阳光照耀而蹙眉,双眼炯炯盯着张南枫,眼中尽是焦急略带责备。见张南枫停下怔在那里,这才打开手中的矿泉水瓶盖,大灌一口,喉咙一下子舒坦开来。
      任真跟随小跑而至。确定本人无误后,又惊又喜,握住张南枫的手,叹口气:“你知道我们找你走了多久吗......我们绕了好几圈,我都快累瘫了,我都快不抱希望了......”
      “我吃了碗面,耽搁了半小时。”张南枫望着任真额前微微湿润的凌乱发丝,小声说。
      “你竟然还去吃面,我们都没歇过,不过幸好你去吃面了。等会,让我喘会......”片刻后,接着说:“我们想着最远就走到这里了,绕完这里就从那边那条路回头了。”任真用手比划着,指着预计要走的方向给张南枫看。
      “你就带一百块钱也敢离家出走啊。你不怕吗?”林北易说着,就气笑了。
      张南枫答不出话来,表面很平静,内心却深受触动。她完全没有想到任真会来找她,更没想到林北易也会来。她先是震惊,而后有些感动。张南枫明白,这场看似坚定的旅途就要无疾而终,离家出走的想法也在任真和林北易的眼神中烟消云散。
      回去的路比走时的路轻松,有风徐徐吹来,吹干黏哒哒的发丝和背上的汗水。任真的情绪因找到张南枫而激动,一路上话多了很多。讲她是怎么回学校又是怎么遇到了林北易。讲她怕自己一个人劝不动,所以带上林北易。
      也许这就是命运,张南枫一时心血来潮想吃面,任真凭直觉赶到学校,而林北易正巧就在操场上打篮球。这三点倘若差了任何一点,都不叫命运。命运让张南枫留下。张南枫偷瞄走在最前头林北易的背影,漫不经心的步伐,白衣黑裤,双手插裤袋,瘦直的身躯恰到好处的结实,乌黑的发丝凌乱着。猛然又想起那个一起听歌的晚自习,异样的情绪蔓延滋长。这时候头顶的天空清透纯洁,太阳由炙热转为温暖,西边隐隐有火烧般的云霞就要席卷而来。落日将大地上一半的房屋蒙上一层暖黄,另一半处于阴影之下。在这样的黄昏和这样的村庄,与其说张南枫无法拒绝林北易,不如说她无法拒绝命运。

      下午五点,张南枫打开家门。父母不在,家里的一切和走之前一样,熟悉的房间是那样沉静,没有一丝慌乱的气息,好似她从未出走过一般,甚至都不被注意到。张南枫傻站着,泄气似的丢开书包,“大”字型睡倒在床上。暖绵绵的床托着她,让她觉得舒服。她闭上眼睛,没有任何思绪,很快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彻底黑了。张南枫听到厨房有动静,便揉着惺忪的睡眼起床去看,原来是母亲在厨房热菜。
      “醒啦?怎么这会睡觉啊,晚上就要睡不着了。”母亲系着围裙,举着锅铲说着,回头望了一眼张南枫。
      张南枫别扭得不想答话,踩着有气无力的步伐,坐上餐椅后,才慢吞吞的开口:“就突然困了。”
      只有厨房传来锅铲和抽油烟机的声音,张南枫单手托着下巴,默默无言,满怀心事。心里一阵失落:他们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假如我真的走掉了,这会儿他们会不会很着急。
      母亲将喷香且冒着热气的饭菜摆上餐桌,除了中午吃剩的西红柿鸡蛋汤和肉丝炒芹菜,晚上还新加了一道红烧鱼。
      “开饭了!”母亲语气轻松,看起来心情很好。
      本来不太饿,但是红烧鱼很开胃,所以张南枫吃了很多。
      “南枫啊,妈妈下周三开始要去上班了。”吃到一半的时候,母亲突然说。
      “嗯?去哪上班?”张南枫诧异,猛抬头问。
      “加油站。”母亲一脸温和。
      “加油站是不是要上夜班啊?”
      “要的,不过有轮班能休息。所以以后有时候我不能给你做晚饭了,你要自己在学校食堂吃或者在外面买点吃吃。”
      “哦,知道了。”张南枫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没什么,吃饱了。”
      这个秘密就永远烂在肚子里好了。

      周一去学校,课间与任真聊天,放学一起回家,上晚自习的路上又相遇,但谁也没有提起昨天的事。晚自习休息间隙,张南枫走了趟小卖部,买了两包长条圆柱状的阿尔卑斯硬糖,一包丢给任真,任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笑着接过糖。另一包想给林北易,却因脸皮薄十分害羞不好意思送出,纠结着时间一晃,下晚自习的铃声打响。“过了今天给就没有意义了。”这样想着才鼓足勇气,忐忑不安的把糖放到林北易的课本上。林北易看到糖就对着张南枫笑了,明媚少年的爽朗笑容。还没等林北易开口说什么,张南枫已经尴尬得不知所措,为了掩饰自己紧张的心,提起书包就小跑出了教室。
      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没有任何关于她离家出走的风言风语流传在校园。也就是说,离家出走这件事,除了张南枫、任真、林北易,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开始变得模糊,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隐匿在少年岁月中。张南枫从未要求过任真和林北易对她离家出走的事情保密。但是他们两人却十分默契地做了相同的选择,不仅没有对任何其他人提起,也没有面对张南枫提起。
      高一暑假到来的前夕,体育课下课回到教室,张南枫在自己课桌显眼的地方看到一只用白纸折成的千纸鹤,上面写着“愿你永远快乐”,字迹是那个从不署名却时常给她抄周杰伦歌词的匿名人的。这位神秘的匿名人算是张南枫高中时代的未解之谜,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结果的,就像自己没见过青枫树开花,就像自己再努力的奔跑百米还是不及格。重要的是她永远都会记得那只也许是别人随意折叠的千纸鹤,曾温暖过她当时冷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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