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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归·柒
从见到李又珊那双眼睛的那一刻起,乔殊就知道,他的余生都会为这位公主待命了。
那双眼睛跟季少一的生得一模一样。
他是在跟李又珊闲聊时才从她口中得知,季家跟新老单于的仇可以追溯到他们兄妹二人的祖父母一辈。
二十多年前,中原四崩五裂,匈奴趁机于草原一带称霸。其中,要数季少一的父亲功劳最高。
奈何季少一的祖母乃前朝的和亲公主,其父血脉不纯,王位才轮到老单于。而季少一的父亲也顺理成章被封为左贤王。
匈奴局势稳定后,老单于忌惮季少一的父亲,有意架空其权势。季少一的父亲倒也不在意功名利禄,反而偷了闲,时常去周边游玩。
其中一次,就遇见了季少一的母亲,李欣柔。
他们一见钟情,季少一的父亲想带季少一的母亲回草原,没想到遭到了老单于的反对。
季少一的父亲自然知道老单于的顾虑,主动提出离开草原,老单于自然欢喜,大手一挥,放了他们走。
他给自己取了一个中原名字,姓季,叫季东明。李字多一撇,便是季;季字少一划,便是李。
他们在边境过了几年清闲的日子,生了一男一女,男孩儿叫季少一,女孩儿叫李又姗。
直到十八年前,大渝统一中原,和匈奴正面交锋。
大渝当时的确时局不稳,可匈奴也不逞多让。季父离开草原后不久,原本的右贤王发动政变,成为了新单于。在新单于的带领下,草原分崩离析。不少匈奴贵族都意识到了前左贤王的重要性,强烈要求新单于将季父请回去。
没想到新单于一怒之下,竟派人刺杀季父季母。
他们兄妹俩从小就失去了爹娘,整日过着被狼追的生活。后来李又珊被中原人拐走,季少一为了救她也去了中原,没想到被先帝捡到,带回了宫里。
等季少一在大渝混上了地位,想接李又珊去宫里,没想到李又珊因为眼疾被收养的那户人家抛弃,又先一步被新单于找到,带回了草原。新单于告诉季少一,只要他愿意为匈奴办事,就封李又珊为居次,也就等于中原的公主,并答应治好她的眼睛。
利诱的背后是威逼,季少一无法,他既不想背叛大渝,也不能抛弃李又珊,最后只能想出这样一盘棋。
所幸,这盘棋走到这一步,也算是成功了吧。
乔殊迷迷糊糊地想着,隐约听到李又珊有些焦急的声音。
“乔殊哥……乔殊哥你别睡……”
“我答应了我哥要保护你的……”
他想叫李又珊别哭,却又根本提不起力气。
别哭,他想,这样很好,我终于能去见他了。
见到他,再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狠心。
哭声渐渐收弱,他感觉李又珊抓住了他的手。
“乔殊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小姑娘强忍着心中悲痛,收敛着哭腔,学着不让人担心。
“还记得你十年前在山野间救下的一个女孩儿吗?”
大概十年前,乔殊从家里回丹云山的时候,路过一片森林,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正被一匹狼追赶,她身手敏捷,但体力已经远远透支,眼看就要命丧于此,乔殊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那个女孩儿就是我。”
“我哥当时也在附近,只不过你抢先了一步,他不方便露面,就只能等你送我回家了再来看我。”
“那是他见你的第一眼。”
季少一赶到的时候,李又姗已经跑不动了。他刚刚把弓拉开,就见一个人影飞了出来。
那人看着也不过十二三岁,身手却很好,先把李又珊带到了几步以外,又干净利落地杀了那头狼。等确定那头狼已经死透了,他才回到李又珊身边,简单替她包扎了几下伤口,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些吃的给她。
季少一就站在暗处,看着乔殊冷静地处理这些,最后摸了摸李又珊的头,转身离开。
他一直目送着乔殊离去,感受着心脏处的悸动。
他没有选择追上去,本以为缘尽于此。没想到多年后,竟然在军队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这也是乔殊当初为什么会被临时调走的原因。
他以为的初见,却是季少一一个人的重逢。
季少一保下了他,却也知道他恨他,所以他只是专心表演着一个废物王爷的身份,再把自己的真心,藏在在一次次不着调的调戏中。
可他到底没忍住对他好,以致他动了真心,陷了进去。
“乔殊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哥说他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在李又珊口中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乔殊笑了一下,哪怕他现在的笑,在旁人眼里只是动了动唇角。
抓住李又珊的手慢慢滑落,他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又像是落进了某个人的怀抱。
季少一……
我们……两清了。
他以身殉天下,那他便以身殉他。
愿来日重逢于盛世,相恋于适时。
·
李又珊手刃旧单于,一举重振匈奴。柏闻和顾子尧也不便多留,择日班师回朝。
回京那天,街道的两边站满了前来迎接天子的百姓,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一朝击败匈奴,是无数人多年来的梦想,北方已定,离天下太平又更近一步。
柏闻骑着马走在最中间,顾子尧在他右侧落后他两步,而他左侧是一匹骏马,有着枣红的毛色和靓丽的鬓毛,却没有了主人。
不会有人在意,回程的大军少了哪些人。
城门缓缓打开,城内,许向安的身侧站着许向宁和夏予扬,带领着身后的文武百官,一起跪下:“恭迎陛下凯旋。”
一群人整齐地跪下,看不清脸,却没有熟悉的一抹红毛。
柏闻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他的视线落在城楼上,落在他离开时,那个人目送他的地方。
“江恪,”他喃喃道:“我回来了。”
你在哪呢?
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真正到了这一天,柏闻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了疲倦。
不是难过,不是心悸,而是累。
那个唯一能给他依靠,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后的人,走了。
曾经的誓言,怎么就不作数了呢。
自此,再也没有人能代替他的位置。
“江恪,”他终是放软了声音:“走好。”
军队没有因为谁而停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迎接帝王凯旋,之后也各该干嘛该干嘛去了。柏闻给顾子尧和夏予扬批了两天假,让他们回去看看顾夫人,也顺便去林府替他问声好。
而他和许向安也有一大堆政务要处理,此次北伐多亏了许向安在京城坐镇,他在前线才能没有顾虑。大臣之间都在传他想把皇位禅让给许向安,他也确实有这个想法,自从跟江恪互通心意后,他就清楚自己将来不会有自己的亲生骨肉,正好许向安也算是半个他们一起养大的孩子,如果让他选,许向安肯定是最合适的人选。
许向安也没有让他失望,他不在的日子里把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就连他离开前对许向安多有不服的大臣,如今看上去也安分了许多。
“匈奴果然联合了附近的几个小国,趁陛下不在的时候突然袭击,所幸江恪哥他们早有安排,夏予扬虽然说……但武功确实不错,这次经历后也对领兵越发熟练了。”
“嗯,”柏闻点点头:“再让他哥带带他,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是……就是江恪哥……”避无可避,许向安还是该向柏闻如是禀报:“江恪本就受了伤,那次敌军夜里搞偷袭,实在是……”
剩下的不用说柏闻也知道,江恪身为主帅,自然不能整日待在营帐,江恪也不是自己躲在后面看着手下人送死的性子,肯定不会安分养伤。可敌军来势汹汹,他的伤也不算小伤,只怕活菩萨也救不了他。
所以他走前根本不想让江恪继续领军,可无奈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江恪守着的是他的江山,所以他要替他打理好这江山,来日泉下相见,也不算辜负了他。
“我知道了。”柏闻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幸苦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许向安应了声“是”便要退下,临走前又被柏闻叫住:“你告诉向宁,让他不必自责。”
没能救下江恪,肯定也是许向宁心里的一根刺。
许向安愣了一下,终是只能道声“是”。
柏闻自始自终没有落下一滴泪,他很清楚江恪为什么死,为了什么而死,所以他没有办法去怪,去怨。
就是因为太过清醒,才更让人觉得意难平。
·
顾子尧和夏予扬一道回了顾家。
顾府还是老样子,顾老将军走后,一直是顾夫人在打理顾家。不过五年前顾子尧和夏予扬“牺牲”后,顾老将军就被追封为忠国公,顾府的牌匾也被换成了忠国公府。
顾子尧站在顾府的大门前,无端生出一丝怯意。
这次回来,他还未回过顾家。一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无暇回家,二来,他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顾夫人。
顾家祖训,忠君爱国,若是为国尽忠,那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然他不过是想讨一个解释,可归根究底,还是违背了最基本的“信”。
若不信,何谈忠。
如果顾老将军还在,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怕是要把他赶出顾府的。
顾子尧叹了口气,问身旁的夏予扬:“回过家了吗?”
“回过了,”夏予扬抿了抿唇:“也……道过歉了。”
这样沉默寡言的夏予扬还真是让人不习惯。顾子尧又叹了口气,抬手推开了顾府的大门:“走吧。”
大门被推开的瞬间,惊动了整个顾府。
“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
“快去通知夫人!”
顾家资历最老的福叔红着眼,领着一众家仆跪下:“欢迎大少爷回家!”
顾子尧心里颤了一下,上前扶起福叔:“福叔快起来吧,让你们担心了。”
“回来就好。”福叔颤着握住了顾子尧的手:“你们都回来了,就好了,就好了!”
顾子尧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问:“我娘呢?”
“在前厅呢,夫人一早就等着少爷了。”
“好。”顾子尧应了声,立刻就赶往前厅。
看得出柏闻确实没有亏待顾家,除了伺候的家仆少了些外,其余都没怎么变,那些驱散的家仆估计也是顾夫人安排的,想必都有个好去处。
还没走到前厅,就见顾夫人已经等不及地赶了出来。
顾子尧张了张嘴:“娘……”
顾夫人看上去老了些,以前她是被万人宠着的姑娘,在家里有顾老将军,在宫里有杨皇后,在外面还有先帝亲封的诰命夫人头衔,是京城最尊贵的女子。后来,不过一月之间,先帝和顾老将军战死,杨皇后郁郁而终,两个儿子“战死疆场”,整个诺大的顾府,只剩她一个人。
“儿啊……”顾夫人红了眼,一把抱住了久未相见的儿子:“你们都回来了……”
“娘,”顾子尧也紧紧抱住顾夫人:“儿子回来了。”
“回屋吧,我让人准备了参汤,你们都趁热喝点吧。”
“嗯,”顾子尧点点头,三人一同回了前厅。
母子三人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聊,不过聊着聊着,这话题自然也就说到了柏闻身上。
夏予扬闹出来的事,虽然被柏闻压了下来,但顾夫人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至于顾子尧,这么些年为什么不回来,她也不是猜不到。
任谁经历了那一番,都不免感到不公,身为慈母,她不忍心责备这两个儿子,可身为忠国公夫人,她也不能任由他们错下去。
顾子尧到底知分寸,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夏予扬出事时才十四岁,年轻气盛,行事也冲动了些。
“小柏一直觉得对不起我们,只是娘觉得,这生死都是命数,又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小柏那时也刚失去了父母,还要撑起整个国家,他再怎么成熟,也就十八,何辜要背负这么多。”
这番话,显然夏予扬这些天也想了不少,此时听着顾夫人的教导,只是低着头:“是。”
“他倒是说,顾府一切照旧。可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就驱散了不少家仆,后来还是听说你们回来了,他们才都回来的。”
“小柏倒是常接我去宫里小住,他没日没夜地忙,我看着也心疼。没事做的时候,我就在宫里瞎晃,晃着晃着,就想起以前你爹他们还在的时候,那时我们两家人多好啊,逢年过节,咱们就一块儿在宫里小聚……”
“这些年不在母亲身边,是儿子的不是。”顾子尧闷闷道。
“你瞧我,说这些平白惹人伤心。”顾夫人摆了摆手:“这些年除了小柏,小致也常来看我,陪我解闷,他……很好的一个孩子。”
顾子尧哽了哽。
“这些年,娘也把他当半个儿子看了,如今……”顾夫人不忍再说下去,叹了口气:“你若有空,就多去林府看看吧。”
说完顾夫人偏头磕了几声,眼底有些遮不住的疲倦。
“娘若是累了,不如先回屋休息?”顾子尧见状皱了皱眉:“剩下的儿子来处理。”
“也好。”顾夫人没有推脱,她这几年的身体每况愈下,也清楚不能再勉强了。
等顾夫人离开,顾子尧才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哥,”夏予扬小心翼翼地开口:“我错了。”
“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顾子尧摇了摇头:“如果他是害了兄弟们的凶手,而你是站在为兄弟报仇的份上,你没有错。”
“可他不是。”
“这条路上注定需要有人在前面铺路,我们只是不太走运,恰巧成为了最合适的人选,可他没有错,兄弟们的死不该由他担责任。”顾子尧罕见地说了很长一段话:“无论如何,他不能死,大渝需要他,百姓需要他。那一剑是被江恪挡了下来,可比起刺在他身上,也差不了多少。”
“更何况,江恪也是不可多得的有用之才。”
“抱歉,哥。”
“事到如今,你不用道歉。”顾子尧拍了拍夏予扬的肩:“你只要做好你的夏将军,继续为国尽忠,便足够了。”
“我明白,哥。”
“我要去一趟林府,一起吗?”
夏予扬点了点头:“好。”他跟在顾子尧身后,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问:“哥,小乔哥他……”
他没敢说完那句话,但顾子尧已经听懂了,终究是没有再瞒下去:“是。”
“为什么……”夏予扬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带上了颤抖:“到底为什么连小乔哥也……”
顾子尧的回答显得冷酷又无情:“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这是一个很残忍的事实,可他们必须要接受。
一个太平盛世,有太多人前仆后继,以死相护。
到最后,史书上或许都不会记下他们的名字,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有多重要。
“如今虽然北方的匈奴已定,可南方还有倭寇虎视眈眈,我们既然回来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扬扬,你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呢?大概是作为一家之主的准备吧。
夏予扬垂下了眼,忍住哭腔:“哥,我明白了。”
他想让顾子尧放宽心,没想到顾子尧突然转过了身,摸了摸他的头。
就像小时候那样。
“但在那之前,你可以试着,做回以前的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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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快乐!吃汤圆还是吃饺子啊~
放假了我终于有空更新了嘿嘿
大概下一章正文就完结了,季乔的故事线已经结束了,江柏顾林还有一点点小的后续
没想到最终还是写了这么多,争取今年内更完吧!(开始画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