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山前

　　江颂时上了两天班也隐约觉出了休息日清晨的美好，他昨天晚上给向同澜发了个消息，却发现她还远在欧洲游玩，近日没打算回来。
　　江颂时想冬里天寒地冻，找个地方避寒也不错，继而又反应过来向同裴说向同澜回来明显是诓他的。
　　虽大概明白其中的意思，江颂时还是决定去一趟向家。
　　向同裴回国后他面临生产和离婚的当口确实没再去过向宅。

　　江颂时将车停好后管家赵诠便迎了出来，说少爷不在，大老板倒是在家休息。
　　秦归弦见江颂时来就招呼他坐下喝茶。

　　世家之间关系辈分可以说是错杂得令人牙疼，江向两家上两辈就交好，都是在偃宁刚发展起来的时候抓住了商机一同发家的，虽不比贺家老祖宗都扎根在偃宁，后来者也都不差。
　　按照辈分排下来向同裴与江成瑜是同一辈的，比江颂时年长八岁也只能让江颂时喊了这十几年叔叔。
　　贺家与之相比起来倒正常得多。向同裴的父亲与贺家老爷子是同辈，故而贺非城也喊向同裴叔叔。
　　向同裴的父亲与他爸是二婚，两人结婚的时候前任生的孩子都十二岁了，那时候贺卫峥的大儿子也在上中学。
　　两家先前有些搬不上台面的纠葛，这些年向氏致力于新兴产业抓住了风向发展可观，一向高傲的贺家这才逐渐和向氏走得近了。

　　秦归弦当时年纪轻轻就是喜欢大自己十多岁的向凭舟，就算向同裴总觉得自己的年龄比同辈小又比低一辈的孩子大这样的情况很尴尬，也没有什么实质性办法。
　　如此往上排秦归弦是江颂时的爷爷辈。
　　但他也犯不着喊爷爷，更何况秦归弦虽年逾五十外表看着也并没有多么年老，而且他性格温润平和，年轻时那雌雄莫辨的美貌不知道迷住了多少人，尽管年纪大了气质仍然让人感觉得出Omega数年前的风范。

　　“同裴前两天带的小山红茶，尝尝看。”
　　江颂时忙接过秦归弦递来的杯子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入口甘醇，还伴着淡淡的花香，茶汤汤色红浓有质感，小众的红茶能做到这种地步也难怪向同裴会买回来。
　　“好喝。”江颂时微笑道。
　　秦归弦神情愉悦，话也多了起来：“看你是恢复得不错。”
　　江颂时明白秦归弦的意思，果然Omega最懂Omega，“现在是感觉好多了。”
　　“还贴抑制贴吗？”刚刚江颂时坐下时秦归弦瞄到了他的后颈。
　　江颂时点了点头：“贴着比较放心。”
　　秦归弦斟酌良久，说：“如果是因为同裴，倒不必如此。”
　　江颂时眼眸暗了下去，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在国外的时候有更多人会在注意到他颈后的抑制贴后露出诧异的神情，但他并不在意，说到底抑制贴盖住的哪里只是腺体。
　　“这些年都习惯了，不贴反而感觉不舒服。”
　　秦归弦心里叹气，却知道江颂时在某些事情上倔强到偏执的地步，很多心结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开的。

　　水汽从茶壶中冒出来氤氲在空气中，淡淡的茶香令人感到惬意舒适，江颂时想起什么便问秦归弦：“向叔叔以前不是不爱喝茶吗？这次回来好像还对茶还颇有研究。”
　　秦归弦想了一会儿，他甚至不知道向同裴以前不喜欢喝茶。
　　向凭舟是在向同裴出生那年去世的，之后要强的Omega不甘心家族无主就此败落，生完向同裴不久就力排众议站在了家主的位置带着向氏发展到今日。
　　这之间要付出多少心血不言而喻，向同裴和向同澜几乎是长兄向同淮一手带大的。后来向同淮也出事了，幸好向同澜也懂事了，姐弟两个互相照顾，没有让秦归弦操多少心。
　　直到这些年他的一儿一女两位Alpha都能逐渐独当一面，这才有闲心思考思考生活。

　　“喝茶静心养神，他可能也是今年才开始偶尔泡泡茶喝。说起来，他那天晚上说是来看我的，结果一直没来，问就是含含糊糊说有事，我还怕他心又不定了。”
　　江颂时突然想到他和贺非城吵架那天晚上，向同裴陪着他在车里坐到了天亮。那时他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向同裴可能是回自己车里拿了电脑，正坐在副驾驶专心致志地工作。
　　有些人天生就是社畜界的无冕之王，江颂时那时候还不禁想。

　　“他这次回来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三十的人了反倒没个稳重了。”秦归弦说得不紧不慢，倒也不觉得他很在意儿子这样一反常态，接着又说：“是不是成家了能好点儿……”
　　江颂时很赞同似的点点头，虽然这样的动作在秦归弦眼里多少有些夸张让他忍不住想笑。
　　“正好趁这次回国该好好张罗一下这件事——回来了。”秦归弦说着看到向同裴下班回来，忙招呼道：“正好小时在，留下吃饭吧。”
　　秦归弦不说客套话，江颂时知道他这是真打算留自己吃饭，便没拒绝。

　　“你怎么来了？”待秦归弦难得地跑去厨房张罗，向同裴问江颂时。
　　江颂时聪明，但秦归弦东一言西一语的话他确实没听懂，“秦老板精神状态好多了啊。”
　　“当家主的时候太累了，现在还能歇一歇，就是空闲的时候挺爱去玩跑车，不是好习惯。”
　　“人都有自己的爱好，你爸都没有你那样的老干部思想了。”江颂时头一次知道秦老板私下有这样的爱好，心里觉得有意思。
　　“老？”向同裴又疑惑起来，“我是不是也要培养一些更年轻的喜好，比如跳伞蹦极什么的。”
　　“……”年龄焦虑已经强大到让爱喝茶的社畜向总开始放飞自我了吗……

　　“你那颗玻璃心还是省省吧，”秦归弦的声音从厨房传了过来，“小时候第一次去我办公室还因为恐高给吓哭了，还想跳伞蹦极……”
　　不可一世的向总顿时被自己老爸揭短揭得脸都黑了，江颂时在一旁笑得肚子疼，最终选择明哲保身跑去厨房给秦归弦帮忙了。
　　而可怜的向老板直到晚上睡觉之前还在想该怎么挽回自己高大伟岸的英勇形象……

　　*
　　等江宅的管家姜垣给江颂时打电话提醒的时候江颂时才想起来江言夏和陆今池的婚礼。
　　这天江颂时收拾好正要出发时就收到了贺非城已经到楼下的信息。天气格外的冷，江颂时坐进贺非城车里发觉他甚至没有开空调。
　　车子被启动，贺非城看了眼江颂时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才后知后觉抬手将空调打开了，说了句“冷的话就再打高点”。

　　温热的暖气逐渐将江颂时包裹住，车窗外的路边景观也没什么亮眼的颜色，映衬着冬日北风的凛冽。
　　虽然两人几次因为离婚而谈崩，但在真正离婚之前戏还是要做全的，江颂时也不想让人看出什么来掺和他们离婚的事。
　　要离的话悄悄离就得了，虽然要真离了也瞒不住贺家那位手眼通天的老爷子。

　　“离婚的事我会答应，但不是现在，给我一点时间。”那次吵完以后贺非城也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他早该知道江颂时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倔得很，他未必会善良到在意宋非的死活。
　　“其实你跟我离了，再找个门当户对的Omega不也一样好好过，你家里人指望你收心也不一定非栓我身上。”
　　贺非城双手握着方向盘，眉心也紧拧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贺氏会找你公司谈合作，做最大的让利。”
　　江颂时不禁感叹贺非城是懂得谈条件的，他们的联姻涉及到双方家族的利益，而今他们离婚也没办法扯开公事利益不谈。而且贺氏在娱乐板块的资源于江颂时的公司而言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了，这确实令他心动。

　　“你爸会同意？”江颂时问。
　　贺锦全是出了名的势利，身为一向仁义的贺家老爷子的长子他却是把见钱眼开追名逐利拜高踩低那一套演绎得淋漓尽致，江颂时嫁过去的这两年是看尽了贺锦全夫妇施舍江家的傲慢姿态。
　　“老爷子同意就行。”贺非城知道他爷爷对江颂时很好，只是他父亲母亲不待见江颂时罢了。

　　其实江颂时提的离了再娶一个Omega未见不是个好方法，贺锦全的夫人看不惯江颂时却图着他好生养。
　　如今孩子也有了，贺非城离婚再娶个门当户对的温柔懂事的Omega说不定两口子还会拍手叫好鼎力支持，连对宋非的敌意搞不好也能抛之脑后。
　　但贺非城显然并不考虑再娶，哪怕再娶之前约定好各玩各的，这不就是贺非城以前希望的吗……江颂时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忍不住扭头惊讶地盯着贺非城。
　　贺非城也察觉到了，仍旧盯着前路却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说：“你只说答不答应。”
　　江颂时又转头看向窗外，想了一会儿说：“一个月之后我会带律师去找你谈离婚。”
　　这次可算是没有谈崩，贺非城也松了一口气，生怕江颂时反悔一般连忙答应了并保证到时候一定不会再拖延。
　　很多话按照两人现在的状态江颂时是不必要说的，便也没有再多问。两人先去了商场拿提前订好的新婚礼物，又驱车前往江言夏与陆今池举办婚礼的酒店。

　　江颂时径直往江言夏化妆的房间去，一推开门就看到几位伴娘围着沙发上的主角都不约而同看向自己。
　　“哥。”伴娘们都看愣了，只有江言夏反应过来喊了一声。
　　“新婚快乐。”江颂时将手里的礼物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说了句祝福，听者都能感觉出来这话没有用心。
　　“谢谢。”江言夏还是礼貌地回复。
　　大方的姿态，得体的妆容，一袭纯白的纱裙，Omega在迎接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显然并不想什么人过来打扰。

　　江颂时也识相地放下礼物就出去了，门刚一关上，他隐约听到里面又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他不是刚生完孩子吗？”
　　“身材怎么保持那么好啊！”
　　“肯定刻意练了，不然他家那位怎么看得上他。”
　　“怪不得之前去搞明星，估计是自己的Omega怀孕了吧。”
　　“贺家的太子爷以前不是花得出名了嘛，就算是江颂时这样的也有看腻的一天吧。”
　　“……”
　　江颂时听了几句就走开了，心里想着这房间门隔音也太差了。

　　这次婚礼办得很大，还请了偃宁市几家有权威的媒体记者，一如江成瑜本人高调的性子。
　　江颂时坐着看新郎从江成瑜手中接过新娘的手，两人一起走向礼台，在司仪面前说出相携相守的誓言，在众人的注视下交换戒指、对视、拥吻，现场掌声如雷，闪光灯记录着一帧帧明日可以占据头版头条的画面。

　　那是春深时，艳丽的花朵装饰着葱绿的草坪，万物复苏，宾客如云。
　　江颂时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白色西装，任由贺非城牵着手，两人一同走进大家的视野，依旧是掌声如雷，依旧是山盟海誓……

　　这时江颂时才反应过来他以前是凭什么相信那段婚姻能持续一辈子，如今贺非城就坐在他旁边，和他一样为台上那对璧人迈入婚姻的殿堂而鼓掌祝福，可他们的婚姻却早就一塌涂地。

　　到了晚上长辈亲戚还有一众记者媒体都相继离开，江颂时也跟着谢执去了楼顶的新婚party，贺非城临时有事情就先离开了。

　　谢执和陆今池高中时在一个班，江言夏就在他们班隔壁。
　　江颂时更不用说，不管他在哪个班全校也都会知道他，Omega抽烟喝酒打架没一样怕的，有人冷眼等着他把自己栽进去，也有人佩服他不在乎外界的眼光，所以他当时在学校算是小有名气了。

　　“江少爷，好久不见了。”
　　江颂时闻声看去发现是一位体型有些胖的Alpha，因为个子挺高的显得人并不臃肿。
　　“好久不见。”江颂时也举了举手里的酒杯，表示寒暄。
　　“文胖子，只能看见颂时看不见我这个老同学啊？”谢执在一旁开玩笑道。
　　文宣宁像是才注意到谢执一般露出惊讶的神色说道：“你在这儿啊，怪我，光看着江少，没注意别的。”
　　“知道我们颂时魅力大。”谢执顺势将胳膊放在江颂时肩膀上，歪头看着文宣宁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觉得。”
　　“……哈哈哈，这话说的，谁不知道你俩关系铁啊。”文宣宁有些尴尬，话刚落便听到有人喊他，于是打了声招呼溜之大吉了。

　　“谁啊这是？”江颂时看着文宣宁跑过去的背影，还是想不出这人的名字。
　　“就知道你想不起来，我们班的文宣宁，那时候还来找我打听过你捏，说觉得你看起来可爱的不得了呢。”谢夹子调侃道，惹得江颂时一阵狂笑，杯里的酒都险些洒出来。

　　“你是不是没给，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江颂时平复了气息之后问道。
　　“天地良心，我绝对给了，那胖子有没有付诸行动我就不知道了。”谢执说着将江颂时手里的酒杯拿走换成了常温的果汁。
　　江颂时不在意，脑子里又仔细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便也作罢了。

　　派对上有不少江颂时认识的人，他这一趟来也是想多叙叙旧，以后离了婚重返职场肯定少不了人脉。
　　游戏环节江颂时和谢执都不参与，两人坐在一边看着场地中央的一出出闹剧。江颂时把第二杯果汁尽正打算着怎么偷偷摸摸倒点酒喝，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一声提示音。
　　向同裴的微信头像挂在锁屏上，后面跟着四个大字：不要喝酒。

　　江颂时下意识扭头往四周看了看，也没人……思索一番后他心中有些不服气，凭什么料事如神得像在他旁边按了监控一样，便拍了自己手里已经喝空的杯子，回复到聊天框里，又补充了一句：已经醉了。

　　不知何时一群人齐声起着哄，透过拥挤的人群能隐约看到今天的新郎新娘在派对中心甜蜜地拥吻。
　　江颂时心里感慨，如果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谁不想要呢。
　　突然旁边啪嗒一声，桌上的酒瓶倒在地上碎裂开来，哄闹中有人注意到向这边看了过来，只见谢执若无其事地起身去找工具回来将一地的玻璃碎片默默打扫干净。
　　顿时场上都没了声音，原本最想隐身的人反倒成了众人注视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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