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

作者:白朴摆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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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艺人难糊一口,弱女子失言多训


      “阿爹,你回来啦!”钟莹接过钟丰刚手中的行李,面带僵硬的笑容。
      钟丰刚点点头,随口问整理工具的春莲:“阿弟呢,阿弟去哪里了?”
      春莲忙放下工具,恭敬地说道:“阿弟在睡觉呢,我现在就去叫他起来。”
      “不用了,睡觉把他叫起来做什么,赶紧烧点东西给我吃,饿死了。给阿弟拿的药,都放行囊里了,你一会儿记得熬给他喝。”
      春莲点头如捣蒜,她赶忙收拾好工具,手忙脚乱地跑到厨房去,给钟丰刚做饭吃。
      “阿爹,这趟出门,还算顺利吗?”钟莹客套地问道。
      钟丰刚摇摇头,“现在这世道,是越来越不好了,别的镇也是闹哄哄的,我路过葛岭的时候,就听说扛枪的土匪还是别的什么,前些天都到村子里抢人了,真是吓人啊!办喜事的人也不像过去那么下的去本,木活儿也越来越少了。再这样下去······”
      “那些军阀现在都明目张胆的到村子里去抓壮丁了嘛?”钟莹诧异地问道。
      “可不是嘛,上个月我在赤锡做活,差点被抓了,吓得我工具箱都差点丢了,幸亏我跑的快,要不然估计就被那帮王八羔子抓去当壮丁了。”
      “军阀们为了抢地盘混战不已,真正受苦的只有我们这些老百姓。”钟莹摇头叹息道:”“幸亏阿爹你没事!”
      “唉,有什么办法呢,鞑子当权的时候,有时候也会随便抓人,阿城他阿公,当年不就是那时候因为长得壮又没有藏住才被抓去当兵的嘛,结果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他阿公连死在哪里被谁宰了都不知道。”
      “所以不管坐在上头的人是谁,打来打去最后遭罪的肯定都是咱们这些草民。”钟莹长吸一口气,又像安慰父亲,又像安慰自己,“阿爹,我们也不要气馁,黑暗总会过去,黎明终归是要到来的,我们只要不放弃,总是会看到曙光的。说不定哪一天,咱们就看到这个国家不再打仗了。”
      “你啊,在哪里学的这些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现在是比你阿爹的学问还要大了。”
      钟莹给钟丰刚倒了杯水,“我就是没事的时候,偶尔看看小芸拿过来的旧报纸,读了几本别人拿来的孔孟,也没有什么的,就是随口胡诌的。”
      钟丰刚“咕嘟咕嘟”喝一大口水,“女孩子家,没事不要读那么多的书,当初都怪那楚先生闲的,没事非要跑上门来教你识字,不给钱也要来,你阿公都没了,还要一口气教你到八岁。我就没有见过这么多事的,女人懂得太多,总是不好。你今年十五岁了,按道理来说,应该给你找个婆家了,但是你阿弟的情况,现在是顾不上那许多了。”
      “阿爹,我还小呢,我就想多陪你几年,也多看顾阿弟几年。”钟莹提溜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对了,前几天我听到消息说,省城的大医院,那里有最先进的洋人的机器和药,说不定能治阿弟的病,我们要不要找个机会带阿弟去看看?”
      “哦?真的吗?省城真的能够治阿弟的病吗?”钟丰刚睁大了眼睛看着钟莹,渴望得到肯定得答复。虽然试了一次又一次,也失望了一次又一次,但是每当他听到还有希望的时候,他的心就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一般,泛起阵阵涟漪。
      “是啊,我听说省医院来了一批西洋的大夫,听说他们医术高明,还能给人做开颅手术呢。”
      钟丰刚点点头,随后又问道:“你这些消息是听谁说的呢?可靠吗?”
      “可靠的,可靠的!是······我听一个朋友说的······”
      “朋友?”钟丰刚冷笑道:“你什么时候还有什么朋友了?别叫人骗了都不知道。”
      “不会的!阿凡不会骗我的!”
      “阿凡?浦当云家的那个?”钟丰刚顿时提高了音量,他皱着眉头,一改刚才的笑脸,“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浦当云他们家,离他们远一点,你怎么总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阿爹,我没有跟他们来往,就是偶然间听到阿凡说的······”钟莹后悔自己说漏了嘴。
      不等钟莹说完,钟丰刚一巴掌拍在老旧的桌子上,他手上热辣的疼痛被胸中的愤怒冲淡,“还一口一个阿凡,你跟他很熟吗?叫得这么亲热,不害臊吗?”
      “我错了阿爹,我跟那个浦心凡没有很熟,我们几乎都不来往,我打听这些事情这也是为了阿雨着想啊!”钟莹此刻恨极了自己的草率,如果不提浦心凡的名字,或许她的父亲还能考虑一下这个提议。
      “你要是为了阿雨着想就离他们远一点,姓浦的那些人从来都没有办过好事,难道还会对你阿弟安什么好心吗?你是不是要害得全家人不得好死才能安心!”钟丰刚青筋暴起,身体也气地直颤抖。
      父亲突如其来的大怒,让钟莹忍不住泪如雨下。她并不明白究竟浦氏一族跟钟氏一族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自打她记事以来,印象中她的父亲就不允许她和浦家的人有任何来往。偶尔她鼓起勇气想要问一问原因,也会被狠狠地打骂一顿。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不许再跟姓浦的有一点往来,被我知道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一天到晚就会惹你阿爹生气,女儿果然是赔钱的货,一点用都没有。”春莲端来刚刚煮熟的地瓜,满脸都是嫌弃。
      钟丰刚狠狠地瞪一眼春莲,春莲只好闭上嘴,将地瓜放在桌上,“他爹,饿了吧,别跟这丫头生气了,回头再气坏了,先吃饭吧。”
      钟丰刚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他顾不上死去地瓜皮,饿得狼吞虎咽。春莲见状,揪着钟莹的耳朵大声呵斥道:“还不赶紧去看看你阿弟,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钟莹极力控制自己不再落泪,她双眼通红,奔向钟年雨睡觉的房间。她推开房门,雕刻着精美雕花的木门重重地撞到墙上,接着屋里就传来“呜呜”的啼哭声。
      “呜呜呜,春莲,春莲。”钟年雨轻声哭嚎道。
      “阿弟不要怕,莹莹在这里呢。”钟莹急忙飞奔到床边,将钟年雨抱在自己的怀里,她一手托住钟年雨的头,另一只手在他的胸前不停的抚摸。
      “呜呜呜,我要春莲,我要春莲。”钟年雨哭道。
      “阿弟乖,莹莹在这里,莹莹吓到你了是不是,都是我不好,阿弟不哭了好不好。”
      “莹莹,春莲呢,春莲去哪里了。”钟年雨眼角带泪的嘟着嘴问道。
      “春莲去给你摘玉米去了,阿弟乖,莹莹陪你再睡一会儿好不好,睡醒了阿弟就有玉米吃了。”
      “有玉米吃!”钟年雨破涕为笑,笑咯咯地说道:“太好了,睡觉觉,有玉米吃。”
      “阿弟乖,莹莹给你唱歌好不好啊。”
      “唱歌,唱歌,莹莹唱歌。”钟年雨将大拇指含在嘴里,开心地手舞足蹈:“莹莹唱歌,阿弟要听莹莹唱歌!”
      “好好好,给你唱。”钟莹伸了伸脖子,清一下嗓子随口唱道:“睡吧,小宝贝,我亲爱的小宝贝,请你快乐地睡去吧,睡梦中有你最爱的妈妈,还有可爱的朋友,那样的世界是多么的美好,请你快乐的睡去吧,小宝贝,睡吧,我亲爱的小宝贝······”
      钟莹看着逐渐睡去的钟年雨,他的脸庞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又那么的无忧无虑,仿佛全世界的烦恼都与他无关。此时此刻她竟然有些羡慕眼前这个傻弟弟,虽然他可能永远都看不懂这个世界,可是在这个冷漠无情又艰难的世界,能够懵懂无知而又快乐的活着,对世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啊!
      她见他已经睡着,便在腰间抽出那日在溪边浦心凡赠给她的半新的杂志,封面上赫然写着《新青年》。
      她怀着一种激动而又忐忑的心情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许多钟莹虽然认识,却不怎么看懂的目录,什么是“进化论”?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是“革命”?“马克思”又是谁?这些词看起来都那么的深奥,让她目不暇接,浦心凡说这是中国当代最伟大的、最有深度的书刊之一!她一只手托着头,绞尽脑汁也无法参透这天书一般的杂志,她心里想道:“看来下次整本杂志的内容都要请教阿凡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我这么笨,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看了一会儿,她合上《新青年》,又将其藏在腰间,她揉揉眼睛,好让自己的睡意散去。左右胸口都憋着口气,她便想出门走走。她悄悄观察外面的动静,此刻静悄悄的。她摸了摸钟年雨的额头,蹑手蹑脚地轻轻关上门。
      钟莹信步来到望风桥,对于这座桥,她有着复杂的情感。在模糊的记忆中,她记得小的时候,最后一次见那个人,就是在这里。梦中她一次又一次站在这个桥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跟着另外一个男人离去,任凭她如何哭喊,远去的背影也不曾为她而停留。每当钟莹来到这座由她阿公亲自主持搭建的石板桥,她的心里就十分的不痛快。那样的不痛快,直到四年前的一天,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个酷热的夏日,雨后初晴,由于连续下了很多天的雨,河面涨了许多。钟莹在家遭春莲的打骂,便独自一人跑了出来,她不知不觉地走到望风桥,看着下面黄扑扑的奔腾的河水,她感到眩晕,一个踉跄,一只草鞋落入水中。她慌忙找到桥头的小道,踩着泥泞的草丛,下到河边。
      当她到河边的时候,早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草鞋了。她想到自己丢了这只鞋,回去又要挨一顿打,就绝望极了。她正哭丧着脸,不知所措,转过头发现她的鞋子就卡在河中间的一块巨石上。“找到了!”
      她兴奋地挽起裤腿,一只脚迈进河里,正要往前,突然身后有一双手拽住她,“你不要命了嘛!”
      惯性让钟莹和身后的那个人都重重的摔在了河岸上,她回过头看去,原来是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拉了自己一把。那个人穿着体面,但是身形比钟莹还要清瘦一些。
      “你是谁啊,干嘛拉我!”钟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瞪着眼睛质问道。
      “我叫浦心凡,刚才看你要下河,所以就拉了你一把。”男孩也跟着站起来,脸色并不愉快。
      “我要下河,跟你有什么关系,谁要你拉了!”
      “你没看这河水都涨成什么样子啦,这样子跑过去,你是不要命了嘛?”浦心凡指着河面说道。
      “那我的草鞋掉到河里去了嘛,你说怎么办!”钟莹委屈地叫道。
      “草鞋掉了,再绑一只不就好了,我阿爹说了,人要是死了,可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我又不会绑草鞋,回去春莲会打我的!”
      “春莲是谁?”
      “春莲是我阿爹后来娶的老婆,她可喜欢打人了。”
      “那就是你的后娘了?”
      “是啊。”钟莹点点头。
      “后娘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女人!”浦心凡看了看钟莹的脚,又看了看自己的脚,“扑通”坐到地上,脱下自己右脚的鞋子,“呐,我的这只鞋给你好了。”
      “真的吗!”钟莹转怒为喜,她接过鞋子,连忙穿到自己光着的右脚,穿着刚刚好,她喜笑颜开,“太谢谢你啦!”她正待转身离去,浦心凡道:“等一等,你脚上的这两只鞋不一样啊,你阿娘看到了是不是也会问你?”
      “好像也是哦,那怎么办?”
      “这样吧,我另一只鞋也给你好了,这样你脚上的两只鞋就一样了。”浦心凡脱下自己脚上的另一只鞋子。
      “可是这么好的鞋,我阿爹阿娘肯定知道不是我的,他们知道了,还是会打我。”
      “你就说你是在河边捡到的,最近白云镇发了大水,好多东西都被冲到咱们这里来了,我听说阿新叔捡到了好几只鸭子呢,你捡到一双鞋也很正常。”
      “那太好了,这样我回去就不会挨打了,你真聪明。”钟莹的樱桃小嘴,在肉嘟嘟的圆脸上笑起来更显可爱。
      “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样。”
      钟莹咯咯地笑道:“你什么时候见到过仙女了?”
      浦心凡晃动着脑袋说道:“我在梦里见过。”
      “你骗人,我要回家了。”钟莹正想离开,转念一想,又停下脚步问道:“可是我拿走了你的鞋,你光着脚回去就不会挨骂了嘛?”
      “没事,有人护着我。”
      “为什么啊?你阿爹阿娘不会打你嘛?”钟莹好奇地问道。
      浦心凡神色变得暗淡:“我阿娘在我没出生多久就没了,我阿爹整天见不着人,从来都不管我。我也有个后娘,虽然我知道她看我不顺眼,可是她从来不敢打我。”
      “为什么呀,她为什么不敢打你?”
      “因为我阿嬷会护着我呀,她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阿嬷都会跟她没完。”浦心凡笑道。
      “你有阿嬷疼真好。”钟莹羡慕地说道。
      “那你阿爹为什么要娶那个什么春莲啊,你自己阿娘呢?”
      钟莹叹了口气,“听别人说,那个贱女人跟别的男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贱女人?”
      “就是生我的那个人啊,我阿爹不许我喊她阿娘,要叫她贱女人,我阿爹每天都喝很多酒,喝醉了就打人,有的时候也会打春莲,春莲挨了打,就会来打我一顿出气。”
      “那你真可怜。”
      “是啊。”钟莹忍不住又落下泪,“要是我阿公还在就好了,那肯定没有人打我。”
      “你别怕,以后我来保护你,好不好?”浦心凡稚嫩的手搭在钟莹的肩头。
      “真的吗?”钟莹擦去眼角的泪水,期待地望着浦心凡。
      “真的,我比你还好一点呢,至少我阿嬷还是很疼我的,以后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钟莹拉着浦心凡的手欢呼道:“好啊,好啊,那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她开心地在原地转了起来,“以后我就叫你阿凡好不好。”
      “好啊,那我以后叫你莹莹吧。”
      钟莹点点头,拉着浦心凡的手在岸边奔跑,两个孩童的笑声,似乎能够将奔腾的河水声盖过,却又被淹没在记忆的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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