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许愿法

　　连着下了两天的暴雨，今天的拢光市总算是有了个阴天。
　　拢光市公安局的审讯室内，有个人已经在里面坐了十几个小时。他望着对面的台子上斗大的“坦白从宽”四个字，不屑的嗤笑了一声，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当严为民和另一位刑警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这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难啃的骨头。
　　“王武，你们的人已经全员落网了。铁证如山，还不肯说吗？”
　　“得了吧，少装腔作势了。”王武呵呵一笑，“我们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只要他想藏起来，你们绝对是找不到他的。我倒是想知道，你们到底去了我说的那个山洞没有？这都两天了，你们刑警队的人行不行啊？”
　　那语气轻佻又嘲讽，轻易就能挑起人的怒火。
　　“现在是我们在问你的话，注意你的态度！”
　　“好了。”严为民拍了拍同事的肩膀，他看着王武，突然笑了笑，“你一直都很在乎那个山洞。那我告诉你，前天晚上，我们已经去过了。”
　　“哦？发现什么了？”
　　“你希望我们发现什么？”
　　“嘁，装模作样，爱说不说。”王武翻了个白眼往后一倒，一副不想再聊的模样。严为民看着自己手中拍摄的关于那堵金墙的照片，沉思了片刻，刚准备让身旁的刑警拿去给王武看，手机就亮了起来。
　　有人给他发了几条消息，署名是“云孟鲤”。
　　严为民毫不犹豫的停下了动作，打开了手机。他一目十行看完，有些惊异地扫了一眼王武，没有再说话。
　　“严队？”
　　“小何，你先出去吧，我单独审问他。”
　　“是！”
　　审讯室很快就只剩下了王武和严为民两个人。严为民关掉手机，思索片刻，在王武饶有兴趣的目光里，走到了他的身边。
　　“严大队长，你要单独和我说什么？”
　　“王武。”严为民面容冷肃，语气里是威严的怒意，“你和我们说的是山洞尽头有赃款！为什么在石壁后面，藏了一具女性尸体！？回答我！”
　　“哈哈哈哈哈！”出乎意料的，听了他的怒斥，这个犯罪嫌疑人却是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在严为民冷冷的注视下，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那就是我们老大最大的赃款啊！哈哈哈，老大，我早就说过不要迷信，你不信我，偏偏去信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你看，你的神仙都被我给杀了啊！”
　　“你真的杀了一个女孩子！？”
　　严为民似是没料到，怒意带了三分真实，“什么装神弄鬼，给我交代清楚！”
　　“叩叩——”
　　就在二人对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严为民直起身，转身的瞬间面上的怒气烟消云散，嘴角是一抹似笑非笑。他打开门，看到的是一个意料之中的人：“小鱼，进来吧。”
　　“早上好，严队。吃早饭了吗？我带了些包子。”
　　“还没呢，你有心了，小鱼。”
　　肚子咕噜噜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伴随着的是王武阴阳怪气的大叫：“哎哟，严大队长，我也没吃早饭呢！我都被关在这十八个小时了，拢光市公安局怎么虐待犯人呐！？”
　　“严队，外面桌上我放了醋和辣椒，你先去吃早饭吧。”云孟鲤笑了笑，在严为民出去后，轻轻把门合上了。“王武，对吧？吃吧，没人虐待你。”
　　“小兄弟上道啊，比外面那几个没人性的好多了。哎，有没有喝的？太噎了！”
　　“豆浆。慢点，小心烫。”
　　对于一个饿了一天一夜的人来说，就算有人要给他下毒，此刻也管不得那么多了。王武虽然眼中还满是警惕，但云孟鲤实在看着温和无害，他捉摸着估计是个来唱白脸的，狼吞虎咽也就更放心了些。
　　只要这些条子还想找到他们的老大，那就不可能真的给他下毒！
　　“别怕，我就是个来接班的，不负责审问。”云孟鲤贴心的给他放了张餐巾纸在手边，走到审问台后坐下来了，“不过我刚刚听到你说，你们老大迷信？”
　　“你这不还是在审问吗？”王武一口塞了俩包子，含糊不清道，“不过告诉你也没什么。有钱了嘛，就总想着更有钱，心思就歪了呗！真是笑死人了，我们搞的是网络诈骗，他居然信天上有神，宁愿把钱用来求神也不信自己的弟兄！”
　　“我知道你和你们老大是堂兄弟。”云孟鲤说，“他虽然迷信，但是你们俩兄弟这么些年一起‘创业’，总该有点感情吧？怎么就这么把整个团队出卖了呢？”
　　“我和他有感情，和这个团队可没感情。”王武冷笑，“我把他当亲兄弟，他可没把我当兄弟！手底下的小喽啰都想把我踹了，这么个团队还留着做什么？呵呵，对于他，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所以，你到现在都不肯说出张思安的去向。”
　　“我能说什么？我压根就不知道，能说什么？”王武把桌子敲得砰砰响，“我奉劝你们这些警察一句，与其把心思和精力用来找张思安，还不如想想怎么整治一下这些脑残东西对那些装神弄鬼的封建迷信好吗！我早就劝过他了，哪个神能管得着互联网诈骗啊，科技诈骗才能做大做强，他非不信，把我们好好一个网络诈骗团伙的风气都带歪了！！”
　　云孟鲤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好像被骂了，还是当做没听见吧。
　　“那你总得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封建迷信吧？”云孟鲤微笑，“不好意思，我见识少，从小听的就是唯物主义，还真不知道能拜哪路神发财啊。”
　　“你们警察真是没用！每年多贪污点，有钱了就知道了！”
　　唉，果然每一句能听的。
　　“我是不信神的，不过，”云孟鲤认真思索了一会，“神相信我。”
　　王武看向他的眼神里缓缓带上了一丝疑惑。很明显，他想问一句“警察叔叔您没事吧”——然而还没等他开这个口，云孟鲤就在他的注视下，微笑着端出了一样东西：“你看，我把你们的神带来了。”
　　王武看到，云孟鲤手中端着一个鱼缸。
　　“哗啦”一声，是审讯椅上的人手忙脚乱中打翻了豆浆杯子的声音。
　　那个鱼缸里只有一条鱼，圆头圆眼雪白的吻，淡粉的鱼身，火焰般的蝴蝶尾巴——
　　“这不可能！”他目眦欲裂，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我明明已经杀掉它了啊！肚子都剖开了，内脏都搅碎了，包括放它走的那个女的我也按照书上说的杀了，它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哪个女的？”
　　“就是，就是……”
　　“是不是，我这样的呀？”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传来，王武僵硬着脖子缓缓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正笑嘻嘻地望着他。
　　乌发如墨，嘴角的笑意甜美可人，和他当时用绳索用力勒死的那个模样相差无几。
　　“许愿。”云孟鲤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把犯罪嫌疑人吓晕了。”
　　“他不是说他不信神吗！”许愿无辜的眨了眨大眼睛，“只是吓晕，没吓死，应该……不用判我杀人吧？”
　　那当然是不会的，只不过这烂摊子还得警察来收拾。云孟鲤眉头一皱，许愿立马就听到了心声，下意识道：“那你现在对我许个愿，我马上就清除他的记忆！”
　　“想得美。”云孟鲤面无表情地把鱼缸重新放进了塑料袋里，“过来，回鱼缸里，没我允许不准变成人形。”
　　“哦。”
　　收拾好现场，云孟鲤把严为民叫了进来。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望着严为民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啊严叔，待会王武醒过来，不管他说看到了什么，你们就当做他胡言乱语，不用记录。对了，他是没有精神疾病的，就是眼神不太好，所以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
　　“好。”严为民点了点头，扫了一眼他拎着的塑料袋，倒是没问是什么东西，只是担忧的叹了口气，“唉，小鱼。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不想麻烦你的……”
　　“这怎么能叫麻烦呢。”云孟鲤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原本也是刑警大队的一员啊。无论是哪一边，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严叔，我可没有后悔过。”
　　严为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他淡然的表情，还是都咽了回去，拍他肩膀的手略显一丝沉重：“可能是严叔老了吧，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年轻人。小鱼，明天局长要回来了，记得去见一见。”
　　“好，严叔，你先去忙吧。”
　　云孟鲤和严为民打了声招呼，拎着许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沈贵今日不在，人事科（5）的办公室内没有其他人，云孟鲤从公文包里拿出早上还没记完的档案纸，把许愿放了出来。
　　许愿化作人形，好奇地看向那四台不停吐纸的打印机。
　　这就是田糕糕她们每天整理的许愿内容吗？确实很多很多哎……
　　“过来。”
　　看到小姑娘笑意盈盈地一蹦一跳的过来，云孟鲤有种自己在呼唤可爱小狗的错觉。他赶紧把自己奇怪的想法甩掉，进入工作状态，“许愿，告诉我，刚刚那个人之前都对你做了什么？他伤害你了吗？”
　　“算是吧？他突然有一天就把我从鱼缸里捞出来，带到一个山洞里，然后就把我肚子用刀划开，内脏扯出来之后还用脚碾，都给我踩碎了！”
　　“……疼吗？”
　　“好痛好痛，痛得我感觉快淹死了。”许愿说着，大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气愤，“然后他就走了。我觉得自己那样躺在地上太丑了，要不变个人形吧？结果我刚变成人的样子，他就突然回来了，说什么我把鱼放走了，然后就——”
　　“好了，别说了。”
　　前后一串连，云孟鲤已经知道了案件的过程，然而他提笔，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写不下去。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云孟鲤不自觉软了语气，“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那之后呢？他把你……吊在墙后面的笼子里，你怎么不出来呢？”
　　愿灵是不会因为本体受伤害而死亡的，能让愿灵死亡的只有信徒的消失，或是永远的掉进黑暗里。但是，不代表愿灵就感觉不到疼痛。
　　许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回答。
　　“因为那个时候我很生气，我觉得，人类很讨厌。”
　　她都那么努力的为人类实现愿望了，结果有人把她开膛破肚，把她用绳索勒住，裹上层层的黑布悬挂在铁笼之上，又用一堵石墙封起来。
　　幼小的鱼想不明白，她想不通，所以干脆就不出来了。
　　结果没过几天，警察们就搜到这里来了。
　　“所以，你就做了个鬼打墙？”
　　“什么叫鬼打墙？”许愿疑惑，“你是说一开始进去的人吗？不是的呀，那个山洞里有两条路是有个大坑的，人类掉进去肯定会摔死的，我就把他们传送到另一条正确的路上去了呀。”
　　“……”
　　“不过，你好厉害哦！我用水流运他们的时候，你是不是听到了？不然怎么能一下子就找对了！”
　　原来那个时候的水声，是她发出的啊。
　　云孟鲤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我的听力要比平常人好一点。那么，那个时候你为什么又要呼救呢？”
　　“要淹死了”这种说法，一听就是出自某条漂亮的鱼。漂亮的鱼却分毫不觉，理所当然道：“我呼救，因为我想让你救我呀！”
　　那理直气壮的语气，仿佛前一分钟说着“人类很讨厌”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鱼。然而许愿却疑惑了：“一时的讨厌就要一直讨厌吗？如果这是人类的规矩的话，那好吧，那我继续讨厌人类吧。”
　　“没这种规矩！算了，随你喜欢吧。”
　　人类好复杂好难懂哦，漂亮的鱼摇了摇头，似是根本没把任何事放在心上，又是一脸天真单纯的模样：“你听到我的声音了，我也听到了，你想救我的！但是我问你要不要许愿，你又不理我，你的那些同伴把我塞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冰凉凉的柜子里，还挺舒服的呢，我就在里面多躺了一会，分了一点灵力在你身上，准备等你什么时候想好愿望了就直接帮你实现。结果，被那个大王八给戳坏了，可恶，他居然说我的灵气是怨灵，没礼貌的坏王八！”
　　“……要叫沈处长。”
　　“沈处长坏王八。”
　　怪不得当时要当着整个办公室的灵的面把沈贵逼出原型，合着这条漂亮的鱼不仅很漂亮，还很记仇。
　　“然后，你应该都知道了呀，你来找我了，对着我许愿了。”漂亮的鱼又开始掰手指头，“伤害我的人都绳之以法，我就把他们藏起来的金砖都运过来交给你们啦！我的下一世要快乐——虽然不知道什么叫下一世，但是我现在很开心哦！你看，都实现啦！”
　　云孟鲤长叹一口气：“对，是实现了，只不过是答案对了，过程全错罢了。”
　　“？”
　　“许愿，我现在正式告诉你，你入职失败了。”
　　“！？”
　　“你看啊，你之前的业绩。”他敲了敲手中密密麻麻的档案记录，一本正经，“海边的爷孙俩，你实现了孙子的愿望，但是你忘了爷爷想送孙子上学的愿望对不对？”
　　“啊。”
　　“然后就是这个诈骗团伙。你看，他们的老大张思安现在还逃亡在外，所以其实坏人们还没被绳之以法呢，对不对？”
　　“好像，是的？”
　　“向逢一场解剖能晕倒十几次，最高纪录是三十次。他业务能力实在是不过关，我们也没办法放心让他上岗啊。”云孟鲤长叹一口气，“许愿，所以我们应该要先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向许愿办事处的前辈们努力靠齐，那样才能做一名合格的愿灵，你说对不对！”
　　漂亮的鱼眨了眨大眼睛，重重点头：“嗯！”
　　许愿办事处的老油条愿灵们迷茫抬头：阿嚏，谁在喊我？打扰灵摸鱼了！
　　许愿想，虽然不知道云警官在说什么，但是他现在是我唯一的信徒，那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反正一条鱼的时候也好无聊的，她想和许愿办事处的愿灵一起玩，那还是按照云警官说的做吧！
　　云警官看上去也好厉害的样子，怎么会骗我呢！
　　然而。
　　天真可爱的小朋友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领导画大饼。
　　没有遭受过社会毒打的鱼，注定要被无良的上级压榨成一条小鱼干。
　　“好，那我们就从试用期的第一份工作开始。不难，帮我把张思安缉拿归案就行。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有！”
　　很好，很有精神。
　　云·无良上级·孟鲤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比起职场老混子来说，还是初来乍到的小朋友好骗啊！
　　然而云孟鲤并不会知道的是，在不久的将来，他眼里天真懵懂好哄的小朋友会一夜间长大。
　　然后脚踩他的办公桌，把他怼到墙上，对着他不屑地笑。
　　他会听到这个一向单纯可爱的小姑娘，趴在他的耳边对他说——
　　“都说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云秘书，你现在可不可以没事一会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