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寄生

　　他以前一直觉得心动或者是渴求总有一天是会穷尽的。可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之后，他才发现根本不可能。靠得越近，就被他拴得越紧，渴求永远没有尽头，只想要更多更多。
　　越靠近，就越发现他多么优秀，就越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失去分寸。
　　这大概是宿命吧。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睫毛很长很翘，在某些亲昵难耐的时刻，总是颤啊颤啊，眸子里一层雾气，眼尾红红的，迷茫又无辜的、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惹得他越发克制不住自己吻上去，那双眼睛会随着他的触碰变得越来越迷蒙，如鸦羽般的长睫会沾上水汽，再被他温柔地吮干，他的眼睛到后来会变得红红的，唇也是红红的。
　　他喜欢变着法子叫他。他曾经试图叫他“Chérie”，说是想随法国的传统，但每次叫都一本正经地憋笑，完全忍不住破功。撒娇的时候他会叫哥哥，他总会不忍心不答应他千奇百怪的要求。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一本正经地“学长”、“学长”的叫，看上去可乖了，但是眼里却总也藏不住狡黠。还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寂静无声的时候、在窗外的雨声“噼里啪啦”地敲打出好听的声响的时候，他会在他怀里一边被逗弄得颤个不停，一边败下阵来，在他耳边声音沙哑的、轻轻地叫一声“老公”，再说几遍“我爱你”。

　　他的V先生特别有学术精神，当谈到他的领域范围，总是特别激动，眼睛都闪闪发亮的。
　　他是个典型理科生。虽说他上学那会儿语文也不错，但实在是对文学一类没什么爱好，可能他现今唯一翻书的理由也是查一些专业知识。跟他一起住之后，家里空了两层的书架一下子被填得满满当当。他喜欢的文学作品范围很广，基本不挑，散文、杂文、社论、文学评价等等。但他最爱的还是小说。除了国产小说之外，他最喜欢的就是法国的浪漫主义小说。他其实对法国小说没什么了解，唯一也就是上学那会儿，被逼着写过读后感的《巴黎圣母院》。浪漫主义他听过也就听过了，并未留下太深印象。但是跟他在一起之后，真的是每时每刻都在被迫被安利。V先生最最喜欢法国的浪漫主义。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浪漫的人。
　　他经常从外面打零工回家收到他的白桔梗花，还有某人通红着耳朵尖踮脚送上来的吻；他做菜不仅好吃，还摆盘好看，胡萝卜做的小兔子、做成玫瑰花的甜点、西兰花堆的圣诞树等等等等；他经常突然冒出让他心动到无法自已的词句，能让他从论文中瞬间抽离，只想把他抱进怀里，沉沦温柔乡间。
　　他从前很理性，甚至刻板地不相信浪漫，认为那是虚幻、无用的东西。可他的爱人是一个与身俱来的浪漫主义者。因为他，他才能知道原来他骨子里还是喜欢浪漫的，他只是太害怕没有一个这么好的人，给他这么好的浪漫的爱情。
　　现在他是多么幸运，多么幸运。

　　他读了很多他喜欢的小说。以前他总觉得这种虚构的东西根本没什么价值，本就是人类逃离现实的产物，后来他才明白小说就是现实的投射，如果说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事情潜移默化，还不够引起人的注意，小说就是将一切重要的瞬间放大，开心也好，伤感也罢，或是歌颂，或是反思，怎么能说没有价值？

　　V先生特别喜欢be小说（悲剧小说）。
　　他说，有些人喜欢看大欢喜结局是因为现实太苦，我反倒是经常因为生活里点点滴滴的甜而感受不到现实的苦，而需要一些东西来提醒自己，原来现实依旧很苦。我虽然不是悲观主义者，但生活本来就是一场悲剧，不是吗？
　　他非常不解，吻着他的眼睛问他，那为什么还要提醒自己生活很苦，这么苦了，甜一点不好吗？哪怕现实并非如此。
　　他没有说话，在他怀里窝着思考了半天才认真地开口：你知道文字工作者的使命是什么吗？我们写各种东西，就是为了让生活不那么苦啊。解救读者，安抚读者，给予他们一个暂时的避风港，这是表面上看的。而从深层根本看，是要产生一些社会效应，我只有时刻提醒自己敏锐地察觉生活的苦，才能将那些问题藏在自己文字背后，为了这个世界未来的甜，给所有读者一些提示。
　　说到这他又笑了：主要还是我每天被你泡在蜜罐子里，感受不到人间疾苦。
　　他听了忍不住笑起来，低头吻了吻他勾起的嘴角。

　　后来他就去看了一些以前从不可能翻开的悲剧小说。
　　他说的对，他就属于那一类喜欢大欢喜结局的人，看到be就不会翻开，可能是因为自己经历的原因吧，总不想再看第二遍类似的故事了。
　　可是看了悲剧小说之后，他才真真正正领悟到悲剧的力量，它让你从心脏到灵魂得到惊天动地的震撼，它大部分情况下不会让人痛哭流涕，而是无声地悲恸，只要看一遍，便再也无法忘怀，不管什么时候想起，都是一种难以呼吸的痛。
　　有的时候他看emo了就跟V先生聊，聊为什么最美好的事物总是要逝去的、为什么人永生永世都逃不开生死相隔，病魔、天灾为什么总能轻易让相爱的人无能为力……
　　讨论到最后，他们能做的都只能是紧紧地抱在一起，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吻着对方，温柔地掠过这个话题。
　　没有答案，人生可能就是这样吧，未来未知又既定，他们确实早晚有一天会被死亡分开，这就是自然的规律、人的无力，但是能抓住的是现在。

　　于是他们日复一日更加努力地更爱对方，他们也一天比一天更加离不开对方……

　　他们愈发渴求对方，所谓的热恋期在他们身上永远都过不去。
　　从灵魂到精神到□□，每一处都那么搭配，那么合适。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人了。这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就是他。
　　他们在圣诞假期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从塞纳河到巴黎圣母院，从法国圣心大教堂到莎士比亚书店，他们拍了很多照片，也写了游记、明信片，给Gabriel看，羡慕得他发狂。
　　他们无限亲密，又是那么爱对方，爱到没有任何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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