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楼兰

　　“天下人这么多，有一两个容貌相似的也不奇怪吧。”褚笑眉道。

　　张菁点了点头：“也是。”

　　太一山的西峰名曰翠微峰，正是试剑比武之处。峰上矗立一排排高楼，鳞次栉比、依山势而建，提供给前来比试的侠士们居住。

　　数千侠士的食宿、花销，逍遥宗皆一力承担。这样大的手笔，除开他们以外，再没有其他宗派能做到了。

　　褚笑眉不是来试剑的，故而没有她的房间，她只能与张菁住在一处。

　　房中陈设十分简单，一览无遗：一张卧榻挂着避虫的纱幔，旁侧立着衣架与兵器架；黄花梨的桌椅置于窗边，桌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

　　褚笑眉喝多了水，急着找地方更衣，向逍遥宗弟子一打听，对方答道：“茅房在院中的西南角。”

　　褚笑眉惊得瞪大了眼：“这茅房……是所有人一起用的吗？”

　　对方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不然呢？”

　　褚笑眉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张菁急忙上去哄：“别恼别恼，我陪你一起去。”

　　她在家中时，都是由婢女伺候着将过长的外裳解下来，再坐到擦拭得干干净净、铺上了鹅毛的恭桶上，香炉里还燃着百花香。

　　眼前的茅房却只是一个木头与茅草搭出来的小间，里面还飘出隐约的异味，她实在是不想进去。

　　张菁牵起她的裙摆，叠在一起塞进她手里，给她出主意：“你这样——这样把裙子抱在怀里，不会弄脏。憋一口气，速战速决。”

　　若有的选，褚笑眉是怎么也不想去的。但人有三急，这可由不得她。

　　只见她刚踏进去，又立即转头出来了，面色难看地向张菁解释：“里面是个坑……”

　　“坑怎么了？”张菁怔了怔，蓦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你不会蹲！我忘了你一直是用恭桶的！我进来教你。”

　　茅房的地面打扫得很干净，看不到什么污渍。茅坑里还留着前人的硕果，一阵阵地散发着臭气，熏得褚笑眉几欲作呕。

　　解决完要紧事，她逃也似的奔出来，脸颊早已憋红了，额头也沁出了薄汗。张菁看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褚娘子，人生中第一次上茅坑，感觉如何？”

　　“不怎么样，希望不要有下一回了。”

　　“那约莫是不行的，”张菁道，“你至少得跟我在这儿待七日。”

　　褚笑眉气得去拧她：“你还笑话我呢，忒没良心！我不在京城享福玩乐，跑到这山上来吃苦受罪，也不知是为了谁！”

　　“疼疼疼！”张菁连声讨饶，“是我不好，我给褚娘子赔罪。”

　　褚笑眉终于罢了手，皱着鼻子嫌弃道：“这天下第一宗的住处也太差了。你怎么适应得这么好的？”

　　“姑奶奶，你信我，逍遥宗这地界已经够好了。”张菁道，“我毕竟出身将门，从前也随过军，军中那才叫……”

　　她摆了摆手，止住话头：“总之你绝对不会想知道的。”

　　二人回了房间，此时方有时间收拾整理。褚笑眉爬了半日的山，早累得不行了，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张菁拆了行囊，将衣物等一一归置妥当。

　　茶桌上放着一张地图、一本簿册。

　　褚笑眉拿起来细看，只见那地图绘的正是翠微峰，各亭台楼阁、以及论剑的擂台位置俱已标明。褚笑眉扬声道：“阿菁，东边有个汤池，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我可提前告诉你啊，那个汤池肯定也是和旁人一起用的。不会像碧烟山庄一样，偌大个温泉全是你的。”

　　“我今日出了一身的汗，总不能就这么睡……能沐浴终归是好的。”

　　“那你等等，我马上收拾完了。”

　　褚笑眉翻开另一本簿册，其上写着的是参与试剑的侠士名录。

　　这一盛事是有门槛的，各大门派、武林世家与朝中名将可推举弟子前来；若是江湖中无门无派的侠客，就须得闯出些名头才行。

　　今年有三千余人前来比试，张菁要想进前百，属实是件难事。

　　汤池分男女浴，女浴之中，又分出了十几个池子。各汤池门口皆挂了块牌子，写明其效用。例如这一池叫“南柯梦”，汤中加了安神助眠的药材；那一池叫“百花休”，池中添了花香料，浴后可使人遍体生香。

　　张菁道：“今日褚娘子遭了不少罪，我们进哪一间，全凭娘子做主。我跟着您，给您为奴为婢。”

　　褚笑眉睨她一眼：“这倒还像话。”

　　二人进了名叫“姝颜展”的汤池，说是池中加了佩兰、苏叶、白芷等药材，可使肌肤细腻白皙。

　　褚笑眉将身体浸入池中，只觉酸痛的双腿渐渐放松下来。她阖目倚在池壁上养神，忽听得有人惊叹：

　　“哇——好漂亮啊！像是仙宫一样！”

　　她循声望去，看见那是个梳着双平髻的少女。

　　少女似乎没有浴衣，上身仅仅穿了条红肚兜，那肚兜的布料也差得很，也不知她怎么竟能贴身穿着。她裸露的肌肤上有不少疤痕，想来是练武时受过的伤。她的面容有些黑，双颊却红扑扑的，正睁大了一双眼，四处观赏雕梁画栋。

　　汤池中雾气氤氲，她蹲在池边，掬了一捧水，惊道：“热的！这得砍多少柴禾，才能烧这么大一池水啊……”

　　褚笑眉轻嗤一声，低骂道：“乡巴佬。”

　　第一轮的比试是抢花球，十人为一组，开始时点燃一炷香。待香燃尽，花球在谁手中，谁便可晋级第二轮。

　　簿册上已列好了分组，张菁挤到褚笑眉身边，寻找自己的名字：“第一日第七场……”

　　褚笑眉道：“运气不错，你的对手几乎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卒。”

　　张菁扬唇一笑：“我就说拜武圣是有用的吧！”

　　“只有一位需要稍微留心的，是混元宗的外门弟子，名叫窦鸣。”褚笑眉道，“你对混元宗的武功路数熟吗？”

　　“我又没闯过江湖，你说呢？”

　　褚笑眉翻找着更早的场次：“有了！第五场有一位混元宗内门弟子参与比试，我届时去看看他的武学，回来再同你讨论战略。”

　　“每场比试就一炷香，这么短的时间，你能找到应敌之法吗？”

　　“张娘子，从小到大你我看过这么多场比武，我何时看走过眼？”褚笑眉笑盈盈地望向她，“一炷香时间，够我把他们功法的老底摸透了。”

　　张菁用手臂碰了碰她：“我看你在武学上很有天赋……真的不打算同我一起习武？”

　　“别，打住！我是来帮你的，你别恩将仇报啊。”褚笑眉道，“习武又苦又累，我可不遭这罪。以我的家世，往后嫁个如意郎君，清闲自在地过一辈子，难道不好？”

　　逍遥宗选定了十个场地作为擂台，同时进行比武。

　　褚笑眉要去看的那场，擂台是飞来池上的水榭。侠士们在比试时，可以用轻功于水面掠过，但若是落入水中，则直接淘汰。

　　她看到那名混元宗内门弟子击落两人时，便不再继续看了，急忙去找张菁。

　　张菁的擂台是一座九层高塔，花球位于塔尖宝顶上。褚笑眉赶到时，第六场比试的香即将燃尽，马上就到张菁了。

　　时间紧迫，褚笑眉连忙询问：“此处擂台的规则是什么？”

　　“只能在塔上，落地就淘汰。”张菁比她更急，“快快快，你想到办法了吗？”

　　“混元宗是用掌的，掌法极其刚猛霸烈。你身法好，能躲就躲，尽量不要硬接。你的长枪很适合抢夺花球，但是因要双手握持，抢到后反而腾不出手拿球，所以……”

　　忽听得逍遥宗弟子朗声宣告：“参与第七场比试的侠士们，可以入场了。”

　　褚笑眉附在她耳边，又叮嘱了几句什么。张菁听完，不由得一笑，神色明显放松了许多：“这招有点损了——不过我喜欢！”

　　十名侠士围着塔站定，随着一声锣响，十道身影纷纷向塔顶跃去。

　　张菁并未使出全力，最快飞上塔尖的，是那位混元宗外门弟子——窦鸣。他抱了花球在手，运起一掌攻向前来抢球的黄衫人。

　　其余八人皆围在窦鸣身边争抢，唯有张菁在旁静观。若有谁正好身形不稳了，她便使出长枪顺势将人击落。

　　待塔上只剩下她与窦鸣二人时，那炷香仅余最后十分之一了。

　　张菁终于发动了进攻，她枪出如龙，直指窦鸣咽喉。窦鸣抬掌来挡，她却一撩枪头，转而向他右肩刺去。

　　窦鸣急忙收了攻势，侧身往旁避让。他这么一让，便陷入了张菁攻，他防守的被动局面。

　　他死死护着怀中的花球，张菁的目标却始终不在那球上，只一味将他向后逼退。高塔之上，辗转腾挪的空间本就有限，他被逼至屋檐边缘。

　　此时，只见张菁腾空跃起，一枪当头劈下。他抬手格挡，虽挡住了这一击，却也身形一晃，向下坠去。

　　花球仍在他手中，张菁也追着他，从塔上一跃而下。

　　若他们二人皆落地，那么这一场比试，则没有任何赢家。

　　张菁长枪疾出，指向窦鸣怀中的花球。窦鸣即便想躲，可空中无处借力，只能用手握住球身，向外稍微一避。张菁的枪尖灵活如蛇，轻而易举地追上他的动作，将花球挑走了。

　　二人已快要落地，只见张菁用双足夹住花球，翻身以头朝下，枪尖在地上一点。木质的枪身被压得弯如月弧，而后向上回弹，张菁借力纵跃而起，稳稳落在了塔檐上。

　　香刚好燃尽。

　　张菁拔得头筹，可直接进入下轮比试。

　　三日后，第一轮选拔结束，第二轮的布告贴了出来。

　　褚笑眉拍了拍张菁的肩头，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回，你就没那么幸运了。喏，你其中一个对手。”

　　张菁眯着眼，徐徐念出那人的身份：“无我门内门弟子，叶渡。”

　　“叶少侠？”旁边的侠士递过来一个怜悯的眼神，“那岂止是不幸运，简直是……”

　　褚笑眉追问道：“这位叶少侠怎么了？”

　　侠士答道：“上一届的论剑，叶少侠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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