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珠

作者:寓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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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匕见(三)


      无人知晓,这一个月来,符弼曾于白日无人时,在丽傀苑正殿寝室床榻后的墙边隐蔽处,悄无声息地打通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洞眼。

      洞眼直通侧殿榻边,被他挂以挂饰遮掩,令人毫无察觉。

      于是在这一个月中,在每次本是殿下前来寻他共赴良宵之日,他每每从幻海醉的幻境中挣扎醒来,独守空床枯坐至夜半时分,透过那个洞眼,就能看见一身黑衣半蒙面的沅芷,将怀中昏睡的殿下小心安置于榻上。

      殿下即便酩酊不醒,被放下时仍常常抱着沅芷的脖子不撒手,呓语间无意识地低吟撒娇,令人见之心颤。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或者说,是只有在幻海醉营造的虚假幻梦中,才偶能得见的景象。

      而沅芷每每在行完此等鬼祟之事后,便会脱去黑衣面纱,换回他那身道貌岸然的白衣回来,继续装模作样地在一旁守着。

      然而天知道他于无人处到底对殿下做了什么,才能令素有城府的殿下每每大醉至此,还流露出此等娇憨不设防的女儿情态。

      直至五日前,他透过洞眼,看到黑衣的沅芷将喝得神志不清的殿下放在榻上后,殿下痴缠着,似亲昵撒娇,又似欲索吻。
      而沅芷却罕见地有些愣神。
      他并未如往常那般敏捷利落地解下缠在他脖颈的那双素腕,而是恍如离魂出神般,毫无抗拒地顺从着女子双腕的力道深深俯下身去,在女子丰软的唇上,轻柔地烙下一个吻。

      尽管两唇相触后沅芷如被惊醒,一触即分地推开了殿下,而在洞眼后亲见这一幕的他,只觉一瞬目眦欲裂,心绞如焚。

      那是他们南楚独悬三十三清天之上的一轮孤月,笼云藏雾,本应无人可亲近,无人可攀摘。

      连他……都从来触之不得。

      而他沅芷算个什么东西?
      明月楼供人狎玩的一介腌臜玩物罢了,凭他也配?!

      仇恨尽处,耳畔却忽有女子冷冽低哑的声音响起,强行打断了符弼沉陷的回忆——

      “你既看穿我顾及处子之身无法亲自舍身救他,就理应想到,我也大可寻旁的女子来替他解毒,既可消了继后猜疑我假风流的疑虑,又不至伤及沅芷性命。”

      符弼抬眸,看向那张清丽出尘的脸。

      却见女子面色冷然若霜雪,对着他扬起几分可笑神情,“如此大费周章又漏洞百出地扬言想要他死,你是凭何确信沅芷于我情根深种,此番非我不可,以至定会命丧当场?”
      “实话告诉你,沅芷另有心仪之人,此事他也早已告知于我,我们二人间素来清白,眼下你这幅算盘,打得可当真可悲可笑。”

      素来清白?
      符弼心下冷笑。
      他清楚记得那日沅芷偷亲完后,立在殿下榻边良久。
      而男人素来懂男人。
      当时沅芷看着她的眼神……
      尽管克制,然而可当真算不上清白。

      本就已动了摘月的心思,而这轮月眼下近在咫尺身侧,今日若要换旁的女子舍身,他能愿意?

      符弼看着对面女子眼中对他的轻蔑与对沅芷的维护,不由一声嗤笑,“殿下玉洁如斯,想来是不知他对你的腌臜心思,五日前那晚他将你送回榻上之时,我分明看见他俯下身……”

      话音未竟,自阿依夏木身后突然无端飞出一只茶壶来,“砰”的一声重重打在了符弼的胸前。

      毫无防备的符弼被这突如其来的临胸一击震得捂胸连退数步,眼看着就要退至窗边,他忙伸手欲扶住窗沿,然而自茶壶而来的同方向蓦地又飞出一只茶盅,精准无误地打中他的一只脚。

      符弼吃痛地抬腿,重心不稳一个趔趄,竟是倒栽葱一般,又原路重重摔出了窗外。

      阿依夏木:?

      眼前一系列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难得神情呆愣地缓缓侧身回首,却见那个本该躺在地上的男人不知何时起了身,侧脸低垂,正单手勉力撑着桌沿。

      而桌上那套一壶三盅的上品骨瓷茶具,如今只剩下孤零零两只茶盅。

      “你……”
      阿依夏木迟疑着刚开口,却见男人身形猛得一晃,摇摇欲坠倒于地。
      她赶忙上前扶住他,然一触手,隔着衣料都能感知到衣下皮肤那灼人的烫度。

      男人似是因那两个扔茶壶的动作而耗尽了全部力气,此刻倚着她时,全副身形都沉沉压在了她的身上。

      阿依夏木艰难地以肩托着他往内室床榻走,只觉喷薄在咫尺耳畔的炽热呼吸都有些虚浮,“符……弼……”

      然话一出口,二人齐齐一愣。

      ——语声嘶嘶只闻气音,他竟然哑了。

      “莫慌,想来是浮生烬引发的一些并发症状,解了便好。”
      阿依夏木忙出声安抚,又以为他是憎恶符弼给他下毒一事才有此番接连针对的言行,于是扭过头对着窗外扬声道,“暗卫何在?速将符弼拿下,扔进水牢。”

      吩咐完后,又想起稍后需要想法子帮男人解毒一事,确实不便有人在旁,又补充道,“你等退下,退远点,不必守这醍灵阁太近。”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属下领命”,符弼被捂着嘴拖离窗下,转瞬没了动静。

      阿依夏木将人托至榻边,小心地扶他躺下。

      浮生烬未解之时,浑身痛欲交加,煎熬异常,她能感受到他极力压抑的颤抖,心下不忍;且方才他初初看向她的那一眼,明明那般欲色深浓,而在那之后,直至现在躺在榻上,他都眉目低垂,不曾再看她一眼。

      阿依夏木心下复杂,一时竟不知是该感佩他异于常人的君子风度与出色耐力,还是该叹惜时至今日,他似乎依旧十分地防备厌恶于自己。

      毕竟她对榻上人的记忆,只停留在两个月前救他回府的那一日,那满是戒备与疏离的冷淡眼神。

      “你所中的浮生烬,半个时辰后便会毒发而亡,非男女阴阳相合不得解。所以……”
      阿依夏木敛眸,轻声斟词酌句道,“你在此处可有心仪或者合眼缘的女子?如若你愿意,我可速去派人将她请来。”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这便是不愿了。

      阿依夏木不由抿唇,反复忖度权衡了一番后,长长叹息一声,与他条分缕析个中因果亏欠,“一来,你所中的极相现真散,罪魁在我;二来,符弼原本想毒害之人并非是你,此番你是因为我与沅芷,种种阴差阳错之下被无辜卷入这场无妄之灾;三来,六年之前,你本就于我有救命深恩。”

      话至此间微顿,阿依夏木缓缓抬手,摘下额间青月玉璧于掌心,垂眸凝视了半晌后,她合掌抬头,深长地呼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极大极艰难的决心。

      侧头看向榻上的男人,阿依夏木缓缓开口,嗓音晦涩,却低沉而郑重——

      “若我以身救你……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榻上白衣蒙面的男人终于动了。

      他依旧垂着眼不愿看她,但置于身侧的手却突然紧握成拳,胸腹处原本便粗沉的呼吸起伏在听完她这番话后,更是又急促上三分。

      阿依夏木直觉,他这是被气的。

      也是。
      她不由微微一哂。
      本来灵月贞血之珍贵紧要,以及她这一决定所作出的牺牲之巨大,对方本就全然不知;加之她如今声名狼藉,对方本就对她多有厌恶,再说出她愿舍身这番话,听来确实颇有些自说自话,恬不知耻了。

      想通之后,阿依夏木不愠不恼,只兀自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反省道,“我素来风流荒唐,你也一直避我不及,此番一问,确是我唐突不自知,思虑不周了。”

      见对方这般不喜她在旁,阿依夏木自觉识趣地不再多待,打算去偏殿再细细研究一遍浮生烬的方子,为今之计……只求能尽快想出别的破解或是拖延之法。

      然而,就在她站起身来转身欲走的那一刹,手腕处忽然被一股滚烫灼人的力度攫住,继而将她狠狠向后一拉。

      她毫无防备地跌落回榻上,天旋地转之间,竟已被人沉沉压于身下,双手被钳,动弹不得。

      阿依夏木茫然抬眸,下一秒,便撞进上方一双亮得可怕的眸子里。

      那些疼痛、欲念、愤怒以及一些她看不懂的晦暗情愫,于其中交杂纠缠成渊,而这深浓沉渊又似被下头压着的那把燎原大火几近焚烧殆尽,干渴荒砺,显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危险来。

      他就这般自上而下俯盯着她,目光带着某种炽热又发狠的迫人力道。

      仿佛是因为无法开口说话,便以这种直白到故意的姿态,让他心头眼底的那些危险情绪就这样毫无遮掩而又汹涌热烈地狠狠撞进她的眼里。

      明明复杂如诉千言万语,而这一次,福至心灵般,她居然读懂了那双眼里最为汹涌难平的那两句。
      就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有如暗夜华锦般低醇动听的嗓音,隐约在她耳边沉沉质问——

      今日你愿舍身救我,只为这些所谓的亏欠因果?
      今日若换作旁人,你……难道也会同样这般,大方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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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匕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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