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蛋糕
一夜好眠。
把头天晚上欠的觉补全之后,如获新生。
很少有景宴比我还早起的,因为她无论干什么都是气定神闲,而我,总在天刚亮就第一时间逃离,赶回学校,常有种丢盔弃甲的狼狈。但这次我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景宴早不见了。
幸而今天是第二节才开始有课,不至于迟到。
我起床略微收拾收拾床铺。每周会有保洁人员按时上门做清洁,这里的家务是无需我操心。不过秉承着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原则,我在离开之前,还是把昨晚使用并且清洗过的厨具和餐具,放归它们原本的位置。
这次关门之前我不知为何将客厅内的一切徐徐扫视了一遍。
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这次过后,景宴会时隔很久才找我,假如还有下一次的话。因为昨晚那一觉,虽然什么都没做,却比之前都要亲密。
我猜想“不相信感情”的景宴,肯定对这种相处起了鸡皮疙瘩,也许肉麻恶心着呢,要花很长时间来清洗印象。
最好她快点腻味我。她讨厌我了,厌倦我了,我就能从这种关系中解脱出来了。倒不是说我要赖账,而是说只要不见面就好了。毕竟,偿还债务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要采取这种腐朽的淫靡的做法。
人心是很复杂的。我的表意识似乎是很坚决地想要与她一拍两散,可潜意识隐隐的又有些害怕,假如再不见她了,我会不会有一点点不舍?就好像今早离开那屋子的时候,为什么不欢呼雀跃敲锣打鼓地速速滚蛋,而是要用黏糊糊的眼神温习一遍呢。
再比如,她不见我的时候我都在数日子,好像翘首以盼似的,又像中学英语学过的那个等靴子落地的故事,我似乎是很讨厌她扔靴子,不胜其烦,可却又一定要她扔了靴子才能睡着,否则就提心吊胆。超过二十天没有她的消息那次,我甚至担心她是不是出了安全问题。
这些太复杂了,想不通我就暂时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打算在课堂上和轩宁当面道歉。
天不遂人愿,到了教室根本不见她人。她很少逃专业课的。我在课间小休的时候找到葛灵,在她旁边坐下,问:“昨晚你们吃饭吃得怎么样?”
“吃什么饭?”葛灵一脸诧异。这妹子长一副高级脸,一挑眉就很有杀伤力。
我含糊其辞:“我还以为你们和轩宁有聚餐。可能我记错了。”
葛灵笑嘻嘻的:“没有啦。你是不是做兼职做昏头了。”
我脸上一烫。
宿舍里大家关系好归好,并不太管彼此之间的私事,不过夜不归宿时到底打个招呼会周全一点,比如卢升月就会很大方地说,“今晚和第十八房小妾约会”,指的当然是她的正牌男友;葛灵也会说“回宫找皇额娘改善伙食”,就是作为本地土著的她回家被妈妈投喂营养品。
之前深夜离校,我说我去兼职。虽然听起来很诡异很糟糕,却已是我尽全力隐藏自己脏污的部分的最佳说辞了。
每当这时候我也会有点恨景宴。我连光明正大说一句“去找女朋友”都没有办法说。人家可不承认是我的女朋友。我们是“床伴”,是债主和债务人,是贵妇和她买的小情妇,是女总裁和她高价购置的玩物,可以是一切,就只不是恋人。因为恋人需要人格平等。
卢升月看我们坐一起聊上了,也从三排开外的地方挪过来,打趣道:“干嘛,宿舍团建啊?”
葛灵指着我笑:“她问我们昨天跟秦轩宁吃饭了没,我是没有,你去了吗?”
卢升月撇撇嘴:“没哦,我不知道这事儿啊。我一直泡在图书馆写东西。”
我赶紧解释:“也许是我做梦梦到的,最近有点现实梦境分不清了。不好意思啊。那你们知不知道轩宁在哪?她没来上课诶。”
“不是你和她最好吗,怎么反倒问起我们来。”葛灵手上飞快地转着笔,锐利的目光射向我。
卢升月拍拍我肩膀:“桐姐,我想起来了,她乐队不是又快演出了吗,应该排练去了。”
葛灵嘿然一笑:“看来我们那小窝当真要出一位歌星。不行,我还是别搞什么断舍离了,得把秦轩宁的照片什么的都好好保存下,以后高价卖给她粉丝。”
卢升月弹了她额头一记:“真是越富有的越黑心。你大小姐还差这几个小钱?不如让给我来做。”
三个人说笑了一回,下课后我去买了六寸的红丝绒蛋糕,按照之前轩宁提过的地址去找她排练的地方。
如果是合格的朋友,应该早来捧场了。某种角度来说我过分自私,只顾自己。而轩宁有什么好事总会第一时间想到我,包括我的第一份外快都是她帮我介绍的中学生家教工作赚来的,当时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排练室并不很宽敞,四周的墙壁上挤挤挨挨贴着或新或旧的海报,有的已经残破褪色,但周遭又有用七彩斑斓的颜料笔书写的各种字体夸张的汉字或其他文字、涂鸦,也许是乐队名什么的。新鲜与陈旧的气息都很繁盛,导致这里的空间有点时空交错重叠的奇妙感觉。
因为窗帘都拉下来了,我走进去时,发现里面光线很暗,只有一人正在台上独自弹奏吉他,一边轻声唱着,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曼妙的歌声里,正是我在找的人。
她在弹的曲子有点忧伤,歌是用韩文唱的,嗓音低沉,与曲风很相配。我轻轻走到台下,也没有惊动她,只是默默在下方站着聆听。
她唱完才睁开眼睛,与我对视上,似乎没觉得意外,又再唱了一次副歌部分。
音乐停止后,我朝她举一举手中的玫红色蛋糕盒子。
我们并排坐在舞台上,把腿垂放到台下,轩宁一边把明黄的纸质小王冠戴到头上一边哼道:“我本来打算永远不理你了。”
我帮她把蜡烛点上,用手掌护着闪烁的黯黄的小火苗直到它变强壮。恰好室内原本很暗,不需要关灯什么的,就有晚上的效果。稳定下来的烛光显得很明亮。
“但是看在你买了这么好吃的蛋糕,还第一次来听我唱歌的份上,我就暂时原谅你百分之五十了。”她嘟长嘴。
轩宁比我小半岁。我觉得她虽然常常照顾我,有时候又有点把我当姐姐的意思。同我说话语气很像小朋友。
“许愿吧。”我催她。
轩宁闭眼,双手合十默念了愿望。睁开眼时,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我:“许好了。”
我把切蛋糕的粉色锯齿刀递给她,她接过了,却先不急着切,问我:“刚刚我唱的怎么样?”
“很好听啊,马上可以出道的水平。”我点头。
这并不是在恭维她。事实上轩宁真的有一把天籁之音,唱得缠绵悱恻,我适才听得眼眶发酸。我这样对音律一窍不通的,对我弹琴甚至惨过对牛弹琴的音盲,觉得好听,能被打动,那就是真没跑了。让普通人一秒入戏,说明她能吃这碗饭。只不过,“那首歌叫什么?我从来没听过。”
“哦,叫《影子》。很老一部韩剧的插曲。你没听过正常,我小时候,我妈最爱看那个剧。剧我一集没看,但对这支歌的印象很深刻。”她避开蜡烛,切一块蛋糕递给我,自己拿一块,开始大快朵颐。
我被昨晚的饺子撑伤了,有点没胃口,放下白色圆纸盘,对她说:“给卢升月和葛灵留一块,让她们分享一下你成长的喜悦。”
轩宁摇头,很快吃掉手里那块,又把剩下的切一块,把腿盘起来,继续吃,一面含糊地说:“这是桐桐给我买的,不能分给别人,以后我再请她们吃别的吧。”
我喝一口水,替她担心别的问题:“一次吃这么多不怕胖吗?”
“你看我胖吗?”她挺了挺胸脯,很得意,露出小虎牙一笑。
我说:“很瘦。”
“所以啦,多吃点没关系。”她耸耸肩,一面吃一面又问:“盛教授有没有给你说什么时候找你去整理资料呀?”
“哪有那么快。”为了确认,我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没有他发来的消息,对话框里的内容还停留在互加好友的系统提示语,“我猜即使有信也要一星期以后。”
刚归国休息休息倒倒时差什么的。
轩宁举着勺子,鼻子皱起来说道:“他找你了,要亲自跟你见面的话,你跟我说一声,我陪你去。”
我奇怪道:“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干嘛要你陪呀。”
轩宁又把盘坐的腿打开了,脚丫再次甩到台下,忿忿地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桐桐太漂亮了,搞不好这老男人就打别的主意呢,不然他为什么不找市面上的翻译家呢,退一万步讲干嘛不找我呢,我业务水平不比你差呀。不管,我得去做你的护花使者。”
我差点被呛到,“哪有那么夸张,我不觉得你是在夸我哈,你说得我跟个流油的肉包子似的,我承认多数情况下女性更和善,也更让人安心,但男性难道都是潜在的罪犯吗,哪怕像盛教授这么有格调的人都得防备?”
轩宁作出一副超凶的表情说:“不好意思啊我就是地图炮的意思,我个人就是对男的有偏见,而且我跟你说不止男的,女的也一样,越是道貌岸然那些人,私底下越是有意想不到的癖好,那些踩着万千枯骨爬到食物链顶端的人,多数都有点变态。”
我默了几秒,随即找出她逻辑里的漏洞,用她的矛攻她的盾:“照这么说,你是省状元,那你们那个省的考生,你最变态呗?”
轩宁丝毫不怵,反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啊对啊,我就是变态级别的可爱。别人拍马也赶不上的。”
我无语到极点。
轩宁再吃两口蛋糕,却又忽然安静下来,勺子也放下了,肩膀蹭蹭我,用完全不同于先前的沉稳语调说了一句:“桐桐,我们是朋友,我永远支持你,我会一直在,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这番话,结合她先前旁敲侧击同我说的,我确信她知道了点什么,但我没把握她到底知道了多少。面对轩宁,我毕竟没有什么智商优势可言。但现在也不是什么狼人自爆的合适时机。
再说,她这样挺我,是她的义气,那我也应该讲义气。轩宁很单纯,未来也很光明,我没有必要把她拖进我这一滩烂泥似的混乱局面里来。说到底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能把她蒙在鼓里的话,就一直蒙着好了。别把她拉下水来一起承担,那样很卑鄙。
我于是干巴巴地朝她一笑:“嗯。谢谢你。”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