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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自从入了洛府,江熙虞极少出现在外院。上一次易慕见她时还是初入落府的前两日。江熙虞兴高采烈地告诉易慕,言明她寻到一个好去处。
离开洛府前势必要在那里好好享受一番,自此以后便再未出现。
一晃过去二十日。
“为何供台还未摆置妥当?是等着主子过来亲自教你们不成?!”
李管事领着几名长随,脚步匆匆地从外院赶过来。一进内院眼睛就紧盯着戏台前那处早预留好的空地,见几名小厮抬着桌椅左摆右放腾腾挪挪,便发起火来。
“回李管事,若是将供奉仙使的神台放置此处,与主位也太近了些。恐……”一会烟雾缭绕,岂不是将夫人呛个半死?
回话的小厮哪敢将这后半句,不敬神灵又冒犯主子的话宣之于口。只好抱紧怀中的香炉如鹌鹑一般瑟缩在下首,等着李管事给他们拿个主意。
“恐什么?今日神台之上不设香烛,供奉些瓜果珍酿即可,记得换上汝州的上等瓷器。”
小厮们虽是不解却也不敢怠慢,抱着一应器具四散退去,纷纷往各处去准备管事交代之物。
李管事刚要带着人出内院,就听见“咣当”一声脆响,似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地。于是黑着脸回过身来,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酒坛子,已经摔得支离破碎残片满地。不待他发话,洒扫的下人已麻利上前收拾干净。
“你们几个去上面,务必再细细查看一番!”
李管事虽已动怒却未发作,指着戏台上方沉声吩咐身后的几人,然后步履匆匆朝着前院去了。
几名长随互相看了一眼,手脚利落地爬上戏台上方,所幸并无其他发现,底下的人也都如释重负一般。
这戏台子原是应表小姐的要求兴师动众搭建的,所用石料、木料均是上品。所请的戏班乃是久负盛名的霓凰阁。据说光是请一次所花费的银钱就可在平江府购置一处三进的宅院。
更遑论那西海的白玉石,东苍的紫玄木耗费几许了。
万幸这酒坛子在此时掉下来,若是等到好戏开台,砸坏了唱戏的角儿,扰了主子们观戏的兴致,尤其是惹恼了那位性情多变喜怒无常的阿扶表小姐。
可不止受罚那么简单。
真出了什么岔子,谁能吃罪得起?
待到掌灯时分,福庆园内挤满了来观戏的下人。
本该于昨日同其他工匠们,一道离府的俞木匠三人,沾了其妻俞孙氏的光,不但每人拿了应得的工钱,还额外多领半吊赏钱。眼下一家四口正其乐融融的挤在园子西北角一处避风的角落。
易慕负手立在众人之外,仰望满天星斗。还未来得及欣赏眼底的寰宇星河,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哪来这么大的怨气???
转身之际就看见远处飘来一团黑气。易慕垂在袍袖中的手已经开始结印,正欲给它来一道天雷诀。耳边却传来江熙虞带着哭腔地控诉:“你个没良心的,我失踪多日你不来寻我也就罢了,一见面竟还要对我使用术法!!”
易慕一时愕然,随后变换术法对其使了一道罡风诀,将那团浓郁的黑气彻底打散,才看清楚隐在其中的这位,顿时大惊。
眼前这个仿佛被千年狐妖吸干精魄的女人是谁???
……
福庆园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戏台那头花腔婉转,悠远绵长。
失踪多日的江熙虞携易慕穿过人群,大摇大摆的落座于神台之上。后方坐着的正是洛府的两位主子洛夫人同她的表妹,四人前后间隔不过一个身位。
从方才见到易慕,江熙虞的嘴便一刻也未得闲,喋喋不休地与易慕大吐苦水。声情并茂地讲述这十几日的离奇遭遇,其精彩程度堪比说书先生口中的段子,戏台上的锣鼓声乐反倒成了故事的陪衬。
江熙虞讲至口干处,易慕十分贴心的为其递过去一个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
“所以,你第二次不是抽到那本《六合十八式》,合该有些拳脚功夫傍身才是,为何…”
易慕话还未说完,江熙虞立马咽下口中的橘子,急切道:“我原也以为自己抽中的是本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剧本。哪晓得它就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菜谱!可怜我在那户人家揉了十几年的面团!没日没夜的操劳,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最后生生猝死在蒸锅前!”
“……”你不会逃跑吗?
江熙虞读懂了易慕眼里的鄙视。
“我岂是那种坐以待毙之人,不是没想过逃跑,可每次这念头一出,就似被人预知一般,次次都能够将我捉回来!我也尝试过各种手段去寻死,可只要有那个挨千刀的神医在,不论我服毒、投井、自缢,连我跳崖他都能将我救回来!可怜我第二日拖着病体残躯还要继续揉面团。”
提到那个神医,江熙虞便愤恨不已,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的凶狠模样。
易慕心下了然,这一切不过都是江熙虞口中那镜仙戏耍的把戏。
八卦镜中哪有什么神仙。
难道说还有旁的人进来不成?竟能追踪至此,着实厉害,不知是阴司哪一处的府君。
神台上供奉的一应珍馐美酿,不单神使可以享用,江熙虞这般的游魂亦可以。
在人间,每户人家都有门神镇宅,寻常鬼怪只能止步,但这是李三嗣的梦境,一应贡品自然可以随心所欲的享用。
江熙虞手执玉壶替二人将酒盅缓缓斟满,举杯道:“你我虽不是什么莫逆之交,可好歹也曾共患难过,算得上是半个朋友,今夜如此良辰美景,合该共饮一杯才是。”江熙虞言罢以袖遮面,将那盅酒一饮而尽。
“身后这二位,若是知道你如此明目张胆偷吃人家贡品,你猜会不会请法师将你捉了去?”
“那岂不是正好,到时你毛遂自荐,亲自上门将我拿了,事成之后少不得大赚一笔赏钱。”
易慕盯着江熙虞熠熠生辉的眸子,不禁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骨子里怎会如此跳脱。
江熙虞握着酒壶,在一旁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整壶酒见了底,易慕的那杯酒她也未曾动过。
戏台之上锣声锵锵,鼓声镗镗,正演在关键处。见一小生,右斜蹉步,几翻来回,虽未有一句唱词,却将挥剑自刎之前的万念俱灰演绎的淋漓尽致。
随之小生直挺挺从高台坠落,帷幕缓缓降下。
转场的锣声响起,大幕拉开,山河依旧,不见故人。
人在触景生情之际,总是能将自己完全带入其中,上瘾似的将那点子感伤惆怅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品味咀嚼,既沉醉又厌恶。
易慕看着瘦小羸弱的江熙虞,颓靠着椅背,痴痴地凝望戏台出神。不知是受那镜中三五世的影响,还是酒醉之人更易显脆弱之态。
江熙虞此刻眼眶里噙满泪水,只稍一眨眼,便会掉下一串眼泪珠子。
若是寻常人,见此情景,定会怜香惜玉上前好生宽慰一番。
但易小道长,怎会如常人一般。
易慕匆忙起身蹲在江熙虞跟前,十分迅速地掏出一个小瓷瓶,直直抵在人姑娘脸上,目光灼灼盯着人家,兴奋道:“哭罢。”
江熙虞这会正情绪翻涌,愁绪满怀,反应也比平时慢些。
“你这是做什么?”
“接你的眼泪。”
易慕回答的十分干脆,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瓷瓶收起。她正欲起身时,被江熙虞抬手按住肩头,调笑道:“怎么?舍不得让它落在地上?”竟还宝贝似的拿瓶子装起来,这不是挺会哄人的吗?
“自然舍不得。”
“鬼灵之泪,有起死回生之效,珍贵异常。”
“要不你再酝酿酝酿,看看能不能再挤出一滴凑成一对。”
易慕眨着一双清亮无辜的眸子,满脸期待地看着江熙虞。只见江熙虞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一点点靠近易慕。近到眼前时,忽地变脸,目露凶光,快狠准地揪住易慕的耳朵,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能!”
搞了半天,江熙虞发现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根本没拿自己当回事!
“这般凶巴巴揪我耳朵作甚?鬼灵之泪我能私吞了不成?”
易慕将瓶塞塞严,气鼓鼓将它一把拍在江熙虞手里。
江熙虞见易慕这般不开窍,一时气结。
有时她真想敲开易慕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这人在某些地方十分通透,可又在别处一窍不通,于是卸了手上力道。
易慕揉着耳朵起身绕过江熙虞,不打算再与她待一处,于是朝着园外走去。
江熙虞本想一把拽住她,但是手里握着瓷瓶,脑子一抽,不由自主地伸腿绊了易慕一脚。后者此时满脑子都在思考镜仙一事,一个没留神,左脚绊住右脚,整个人斜着箭一般扑向正面的洛夫人。
江熙虞见此情形,心道不好,吾命休矣!
短短一瞬,江熙虞似乎预见了怒不可遏的易慕如何掘自己的坟,将她挫骨扬灰!
她慌忙从座椅上弹起来,想要制止这一悲剧的发生。
可她做梦都没想到,刚一起身,不知从哪吹来一股邪风。整个身体不听使唤朝着易慕的方向重重砸去。
易慕单手撑在洛夫人座位的扶手上,勉强稳住身形,只差一寸方才险些亲上人家。她惊慌失措地在眼前之人那双澄澈清明的眸子里逡巡。
万幸,她瞧不见自己。
然而身后的江熙虞没有给易慕任何喘息的机会。猝不及防的如千斤磐石一般压过来,伴随“扑通”一声重物坠地发出的闷响,易慕衣襟大敞,欺身吻住了眼前的女子。
易慕所穿的是一件斜领大袖的直裰。江熙虞倒地时,下意识扯住易慕腰间的绦带,绦带受不住巨大惯性,顺带外襟那一对系带一并绷断。
易慕登时脑中一片空白,四肢僵硬地趴在洛夫人怀里。只觉整个人如在熊熊烈火中焚烧,又似在极寒的潭水里溺亡。
江熙虞将易慕这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的一幕尽收眼底,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很好!没能力挽狂澜,反倒使自己的处境更加的水深火热。
造孽啊!
造孽啊!!
造孽啊!!!
进退无路的江熙虞几欲捶胸顿足!但是她不能也不敢!
狗急了跳墙,鬼急了智障!于是江熙虞想出了一个馊的不能再馊的主意,攥着那根绦带趴在地上装死,企图麻痹愚蠢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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