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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
回了房间,齐靖径直从床头拿起手机。是部黑色iPhone,没手机壳,上边俩角磕碰的像是被狗咬了,用了很久的样子。
就是舒淳落在酒店的那部。
齐靖的助理伊文在出事后的次日,床下不远处地板上捡到的,手抖着交给他。站着的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阴沉戾气,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齐靖沉郁着脸接过。
手指上下随便试了几个密码,打不开。将手机扔给伊文,让他半个小时内找个工程师把锁给解了,不然就收拾东西滚蛋。男人连声都不敢吭,半小时后齐靖拿到手机,界面是一片灰黑的岛,空中回旋着几只海鸟。
点开相册的标识,风景照居多,也有一些自拍。
手指滑动不断翻着,停在一张在海边露天餐厅的照片,从角度看应该是别人拍的。
女孩穿着挂脖黑色吊带,长发被风肆意吹,手中的杯里还有少半杯酒,有些微醺,脸微红,身后的海岸被粉色夕阳映衬着,巧笑嫣然。
齐靖从兜里掏出手机,隔空投送到自己手机,没过几秒的功夫,他从头翻到底,相册没什么别的有价值的信息,便退了出来。
而后点开微信标识。
舒淳没有删聊天记录的习惯,几乎所有的讯息都存在手机里。
齐靖面无表情的往下滑动着,可以说她的交际圈干净的吓人,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但他突然看到了一个三年前的群聊,五人,除了舒淳还有四个陌生男人。
他点开后瞬间收回了上一秒“交际圈干净”的结论,齐靖向上翻阅,看完了全部记录内容,蓦然冷笑:“我当是什么小白兔呢,大尾巴狼装的。”
在过去的时间里舒淳每周艾特一个人,后边跟着酒店和门牌号。”
齐靖随后将证据自己拷贝了一份。
下一秒就接到了顾佩欣的电话,早忘了今天和她有约,正赶上今天忒烦,没空。但他的确吃女人细声的哄劝,就应了。
没想到刚下电梯往化妆室走着,看见舒淳拿着衣服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思索了没一秒,他快人一步在里边儿等着她。而他今天压根儿就没想着提手机这事,毕竟对舒淳这种机敏且略有心机的女人,狠招要往后放放。
他得憋个大的。
果然不出所料,他又被算了一卦,狼狈得很。
无所谓,证据在手。这床她就是不想上也得上。还得是自愿的,乖乖的迎难而上。
-
一个礼拜后,《栗子花》开机。
虽是寒冬但演的是夏季的戏份,远远就能看见舒淳扎着高马尾,穿着一身夏季校服。嘴边的空气泛着白雾,鼻头微微泛红,她皱着眉,太冷了所以不停地跺着脚。
室内的戏还好,起码北方的暖气不至于那么遭罪。
就是一拍到室外的戏份,无论是主演还是群演都不容易,因为要最好的呈现是夏季,一般会让演员嘴里含着冰块,拍的时候再吐掉,这样说台词时就不会有明显的哈气。
中午休息的时候,太阳出来还暖和点。
舒淳在用餐车上边看剧本边吃三明治,没注意有人上来,直到车门关闭发出声响,才抬头瞧了一眼。
来者不善,是齐靖。
她知道终有一天要面对他的,但没想到这么快。把剧本往旁边一扔,双腿交叠在一起,语气不善。
“你怎么来了?”
“作为投资方,我不能来探班吗?”男人眼底泛着意味不明的笑。
舒淳没什么反应也没表情,就看着他下一步能有什么动作。
“更何况,我今儿个还专门给你带了一礼物。”齐靖身子前倾,很欠儿的一句:“保你喜欢。”
说着坐在她一旁的空座位上,舒淳和他保持着距离,挪了挪位置。
齐靖从衣服内兜里掏出部手机,他看着女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舒淳迅速站起身抢夺,他早就料想到她的反应和举止,手臂往后仰,舒淳差点摔在他身上。
“甭着急,我会还你的。”
齐靖压着舒淳的肩膀,强制让她坐回原位,把手机放在桌子上。
舒淳双臂环着,脸上略有些愠气,化着淡妆透着一丝稚气,白净的脖颈在蓝色领口处显露,乍一看还真像个高中生。她不知道今天齐靖这出是个什么意思。
这么好心来一趟,就为还个手机?
齐靖倒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藏着掖着是没必要,于是从侧兜掏出自己的手机。把聊天记录的文件夹点开。
“但是,我发现了件事儿,挺拿不上台面的。”
手机屏摆在她面前。
“没想到舒小姐喜欢和不同的男人,上床睡觉。”后四个字,齐靖语气加重的咬着字音。
舒淳瞥了一眼,挺平静的。眼眸微垂,但下一秒眼睛亮亮的盯着男人,巧笑倩兮。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齐少爷一贯的作风吗?”
知道舒淳是在点他,不过她没这个资格。
“看来你没搞清楚情况,我现在是在威胁你,懂吗?”
舒淳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你想干什么?”
“也没想干什么。”男人双臂舒展,慵懒地靠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斜嘴一笑:“把这图随便给个媒体,甭说火一阵子了,你能火一辈子。”
奸诈,无耻,卑鄙小人。舒淳在心里把能想到的词都骂了一遍。
而后敛着笑意,揉了揉眉心。
“舒淳,退一步皆大欢喜,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仨瓜俩枣,答应我有这么难吗?”
意思是她都跟这么多男人睡过了,不差他这一个。
舒淳冷笑一声,挑眉:“齐少爷还挺执着,得不到善不罢休。怎么,我要是不答应,还真准备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我现在马上就要得到了。”齐靖看着她,得逞的说。
“...”
典型的蹬鼻子上脸。
舒淳身子往后靠了靠,吸了口气:“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半个月。”
舒淳没说话,默认了。
齐靖用手捏了捏她的脸:“我等你。”男人心满意足地留了个背影,下车。
剩下她一人,舒淳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微信重新登录了下。她丢手机的第二天中午才想起让林硕重新买了一部,新手机里的微信只有新消息。
点进那个尘封久远的群聊。
-
三年前,高三。
她精神压力很大经常晚上做噩梦,没有安全感。
半夜清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睁眼等天亮,经常枕着手臂,看着太阳慢慢从宿舍缠满铁丝网的窗户上升起,远处的天边泛着鱼肚白,宣告着:
又是新的一天。
五点二十,下床拿着洗脸盆去水房洗漱。每日如此,像个没思想的机器。
放假回家,去补习班的路上,她总是路过一个红瓦房顶,周围种满花的建筑,上面的金属牌子雕刻写着“山香”,后来得知是一个心理咨询室。
舒淳在学校失眠的第52天,她翘课了,站在挂着风铃的乔木门口,停顿了许久,听着风中叮叮当的声响,走了进去。前台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声线温柔,舒淳每次透过玻璃见过她几次,总是穿茱萸色的裙子,让人人挪不开眼。
“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
女人注意到舒淳眼镜后略带疲惫的双眼,消瘦的的体型,校服白色短袖以及胸口的校徽和身后红色书包。
“心理咨询吗?”
“嗯。”舒淳声音很小应了一声。
“好的,请先在沙发上稍微等一下,我帮您安排一咨询师。”
“好。”
舒淳走向一旁的休息区,米白色的沙发看起来很软,背着书包直接陷进去,闭上双眼。过了会儿,漂亮的女人帮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
她没喝,盯着玻璃杯中晃动的水面,在空气中冒着热气,细小尘埃伴随着热气在眼光中漂浮,舒淳有些失神,心中一股久违的安心感。
吸吸鼻子,闻到一股清香,可能是那个漂亮的女人身上的,但又像是花香,很温暖的味道但很陌生。
舒淳晃神,视线停在白色桌子上几个小型古希腊头像雕塑上,一旁瓷器花瓶里插着不知名的花,她想那香气也可能是这几朵花散出来的。
“你好,咨询师准备好了,跟我来吧。”
她起身,拿起桌上的玻璃杯,一仰而尽。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跟着女人往里走。
顺着走廊,她盯着女人的后脑勺,棕色波浪长发看起来顺滑极了,发质真好,不像她略微的自来卷,吹干头发后炸的要死。
走到一扇白色的木门前,女人停住,敲了敲门。
“请进。”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
舒淳进门,漂亮女人关上了门,发出“咔哒”一声。隔绝了外界,寂静一片。没等男人说话,她很自觉,自行坐在桌前的待客椅上。
“你好,医生。”
桌前的男人,带着银框眼镜显着一丝儒雅,黢黑的眼瞳很深邃,舒淳注意到他右侧眼尾下有颗痣,但看不出年纪。浅蓝色的衬衣外面套着白大褂,第一眼看上去不像是个医生,倒像是个在实验室搞科研的。
男人注意到她在看他,笑了笑,眼尾向下弯着:“你好。”
“先问你几个小问题登记一下档案,好吗?”
舒淳对声音敏感度很高,当下觉得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不知是感冒还是怎么回事,微微的鼻音却显着很...性感。
“嗯。”
“你叫什么名字?”
“舒淳。”
“年龄”
“19”
“职业”
“学生”
“怎么会想起来心理咨询呢?”
“心情不好。”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舒淳没有任何表情,两人甚至都没有眼神交流,她一直盯着不停在白纸上写写画画的手,骨节分明,蓝紫色的血管在暖光灯下很明显。
「注意力分散」
他在纸上加了一条。
“这种情况,持续多长时间?”
“不清楚,可能从我出生到现在心情就没好过吧。”
笔尖停顿了一秒,「习得性无助」又添了一条。
“最近生活好吗?”男人合上笔盖,看向她。
“不好。”甚至都没考虑,脱口而出。
“一直失眠,很难入睡,容易做梦,多半是噩梦。反胃恶心,头晕。凌晨醒过之后很难再入睡,很焦虑,很难过,很容易患得患失,很暴躁,控制不好脾气,想逃,想逃到无人区,只有我一个人的那种。”
舒淳盯着男人。
男人也盯着她,背靠向身后的座椅,几秒后轻笑着开口。
“有时候放纵一下也不见得是坏事,尤其是弦绷着紧到极致时,最容易断。你还是个学生,压力大是普遍事,可以每周留给自己一些时间,放恣也不为过,想想你这周末最想做什么?可以告诉我。”
“纵欲算吗?”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想到舒淳还是个学生,随即严肃。
“性行为虽然有一定的解压和助眠效果,但我认为你现在并没有克制的能力,极容易纵欲过度,影响身心健康,还是要规范生活。”
舒淳没那么想过,只是心里突然使坏就这么说了,但还是乖乖点点头。
“自由人生态度,虽然是每个人都为之向往的,但规矩与约束如果缺失,就要付出代价了。”
舒淳听他这话,像是劝诫,但不知为何隐隐中更像是一种警告。
“好的,谢谢你。”说罢,她莞尔一笑。
出了咨询室,在前台交了钱,不便宜。这他妈心情不好还挺费钱。临走时,漂亮女人递给她一支棒棒糖:“祝你今天心情愉快。”
舒淳谢过,推门而出。
走着走着,到了补习班门口,她抬腕看了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下课,不进去了。
她踩着路边的阶石,低头盯着鞋尖看,一阵发呆的功夫,下课了,学生陆陆续续从门口涌出。
从里走出个很高的男生,着实引人注目。
修长高大的身形,白色半袖有些宽大,宽肩,灰色的运动裤,踩着双黑白色的篮球鞋。别的学生背着书包,他手直直地插在兜里,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凌乱的刘海在眉眼间低垂着,很帅,嘴角没有笑,看着有些高冷。
来来往往成群结队的,他独自一人。
一中的季呈,和她一个英语班,但俩人没有交集。舒淳默默的跟着他,走街串巷。一直到他家门口,男生才回头瞧她一眼,有印象,去补课班第一天就有印象。
舒淳皮肤很白,白到就算坐在最后一排,一个班放眼望去,一眼就能看到她的程度。
反差很大,长得像是学习极佳的样子,乖顺。
实际并非如此。
总是坐在后排和三中的几个学生嘻嘻哈哈,动静儿大的能把屋顶都掀翻,扰得他心烦。
“跟了我一路?”季呈碎发下的眼睛很是漠然,盯着她,挑眉。
“嗯。”
“你今天没来补课。”
“没有,我去看心理医生了。”舒淳如实回答。
“生病了?”
“嗯。”
“有的治吗?”
“有。”
“怎么治?”
舒淳看了看他的眼睛,看出他是真想知道。笑了笑:“和你睡觉。”
季呈怔了怔觉着有些荒唐,但没表现出来。后来俩人真去开了房,只是睡了个觉,没别的,手没摸,嘴没亲,爱没做。
最多就是俩人面对面侧着睡,月光下静静看着彼此的眼睛,没说话。
再之后回学校,她的情况确实有在好转,每晚睡的很沉稳,舒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再后来就开始期待每周末,和一个人睡的时间长了,那种敏感的情绪逐渐回来,所以慢慢铸就了这幅局面。
那四个男人甚至都没有任何意见,舒淳也从未怀疑过。
后来上了大学,在外地,她知道这种不正常的关系不能再维持下去了,这个群慢慢被新的人生淹没了,直到信息框的最后一层。
但她的病并没有被医治,舒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生病了。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场合下完全爆发,具体程度她不清楚,没人清楚。
一颗恶种就这样被忽视的埋藏在了肥沃的土壤里,吸收来自外界的爱、恨和养分,生根发芽。吞噬她,折磨她,让她喘不上气,再或许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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