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城隍

　　看来还是得向阎王报备一下，请他安排专人帮忙调阅才行了。

　　应灵纭叹了口气，并未順着小咪心意拿起簿子查看。

　　小咪看他如此，奇怪地歪着头望向应灵纭。

　　不对吗？可是，本大爷看到掌管命簿的小文官就是坐在此处的喵。

　　应灵纭收到小咪疑问，朝它摇摇头，示意找错了。

　　随即，他便打算抱起小咪去寻阎王爷，忽而一阵阴风簌簌刮过，将他吹得眯起了眼。

　　桌上原本合着的姻缘簿忽地翻动起来，哗啦啦翻停在了某页。

　　怀中的小咪似是感知到了什么，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跳下了地，“咪呜咪呜”地娇声叫着，迈着小碎步朝某处跑去。全然不复之前鬼门关口霸道蛮横的模样。

　　当下，阴风停了。

　　应灵纭猜到是谁来了，拱手朝前方行了个礼：“阎王大人，别来无恙。”

　　“你我也许久未见了。上回见时，你还是个阴差，未曾想，如今已是城隍了。”

　　一道浑厚深沉的声音凭空响起，声音的主人却并未现身，只有小咪撒娇似的叫声昭示了阎王的确在此处。

　　应灵纭感慨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也有百年了。”

　　打断二位叙旧的是叠声的喵咪叫声。只听得小咪凑到一侧，蹭着虚空处，叫得絮絮叨叨，俨然像个小话痨。

　　片刻后，小咪一副“本大爷办事你放心”的语气对应灵纭保证道：“本大爷已向阎君禀明你的来意，你只管大方说便是。”

　　不用说也知道，它完全没注意到应灵纭与阎王方才熟识寒暄的对话。

　　应灵纭自然很给小咪面子，含笑应是，缓缓道明来意。

　　“近来我所辖沂都怪事不断，几个孩童相继昏睡不醒。所幸，我已查到些线索，还望阎王爷能同意我借阅命簿，以印证心中猜测。”

　　“有何不可。人界安宁，我这冥界才会安宁。安畅，你随应城隍一同去，将对应命簿翻与他看。”

　　阎王随即召来下属指引应灵纭离去。

　　应灵纭颔首表示感谢，随后蹲下身对小咪道：“小咪，那你稍等会儿，我去去便回。”

　　看着小咪忙不迭点点小脑袋后，应灵纭这才放心走了。

　　而待他离去后，小咪熟门熟路地向上一蹿，稳稳地往一片虚无中一缩，舒服得长舒了口气。

　　“你可真是不安生，走到哪里都能惹是生非？”阎王语气不明地叹道。

　　小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晃晃脑袋，拒绝回答。

　　小猫咪什么都不知道！

　　阎王殿前殿是阎王审判断案的办公地，虽也有桌子及众多簿册放着，但比起殿后的册子数量，只可说是九牛一毛。

　　阎王殿那数量恐怖的册子主要还是存放在后殿。

　　经过一个个塞满了簿册，给人以快要坍塌既视感的书架，小文官安畅终于停下了脚步。

　　紧随其后的应灵纭也跟着停了下来，好奇开口问他：“找到了？”

　　安畅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路走来也无甚话语。

　　只见他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又在书架上摸索了一阵，从一叠沉重的簿册中艰难抽出了一本，递给应灵纭。

　　“多谢。”应灵纭大致了解了安畅的性格后，也不再多言，道谢后便翻看起手中册子。

　　而安畅随即走到一旁，安静等待下一步吩咐。

　　快速翻查后，应灵纭终于在“沂都申阳府香湖县”一栏下找到了想看的内容。

　　林华，终年六十二，沂都申阳府香湖县人士……年二十五高中，后出任香湖县令……

　　林荣，终年二十五，沂都申阳府香湖县人士……年二十五，为大虫所袭，身亡。

　　盯着手中的册子半晌，应灵纭皱起了眉。

　　命簿记录的内容与那位老婆婆所说无的无甚区别，难道的确是那魂灵在欺瞒自己？

　　又或许那魂灵本就是小荣，只不过当孤魂野鬼久了，导致记忆混乱，以为自己是哥哥了？

　　不应该啊……

　　脑中飞快思梳理着目前为止所掌握的线索，应灵纭直觉哪里不对，正欲开口，只听身后传来另一个沉稳又带了点熟悉的声音。

　　“安畅，有关沂都申阳府香湖县官林华的簿籍，都在这儿了吗？”

　　安畅以手示意了下应灵纭手中的册子，表示还有一本。

　　嗯？

　　还有谁也在调查此事？

　　应灵纭当下转过头望去，只见一位神将模样的人正站在书架旁。

　　此人怀中还捧着一大堆册子，估摸着这是把所有相关的册子都翻出来了。

　　瞧这统一制式的神将穿着，以及不久前方才听过的清澈悦耳声音，应灵纭当即拍板，眼前之人便是那位门口碰到过的小兄弟。

　　没想到居然在这儿遇见了！

　　“好巧，小兄弟。没想到你也在查林华之事？”应灵纭略带好奇地望着沈绛。

　　沈绛心中正感慨怎么哪儿都有他，猛然听见他与自己打招呼，还是顺势应了声。

　　应灵纭想到了什么，顺口一提：“对了，我所辖之地也发生了与此人有关的怪事。不知小兄弟是否方便与我互通消息，也许能尽早解决此事？”

　　沈绛听闻他意，略显意外地挑挑眉，淡声说：“有何不可？总归是为了一方百姓，有事问我便是。”

　　“麻烦小兄弟了。”

　　应灵纭向沈绛一拱手，细细说明了他此次所查案件的内容。

　　不曾想他对自身管辖之地的事上倒是上心。

　　这么看，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沈绛一边听着应灵纭声音温和的陈述分析，一边心中想着。

　　片刻后，他也礼尚往来地将目前所掌握的相关信息告知了应灵纭。

　　按沈绛的说法，此人作恶多端，为富不仁，鱼肉百姓，致使该县饿殍遍地，百姓怨声载道。于是民怨冲天，终是上达天听，神君这才命他妥善处理此事。

　　应灵纭当下就觉得，拉上一个同伴真是机智的决定，情报共享省了他好多功夫！

　　待各自交代完自己了解的情况后，沈绛还顺便将手中岌岌可危，快掉到地上的簿籍分了几册给应灵纭。

　　二人直接就地而坐，各自认真翻阅起来。

　　说来也怪，此时的他们全然没有了先前在鬼门关时生疏之感。当其中一人查到有关的线索时，就会招呼对方一声，对方也很自然地凑近查阅。

　　翻找几刻之后，沈绛先有些忍不住了，皱眉问：“为何总觉哪里不对？”

　　应灵纭长叹了口气，语带纠结说：“我也如此感觉。小兄弟，翻遍有关这林华兄弟二人的簿册，瞧着都不似有问题。可偏偏有些违和之感……”

　　倏地，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停止了说话，反而又重新拾起了地上散落的某本册子，急不可待地翻找起来。

　　沈绛猜测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便不再开口，静静坐在一旁等候。而在留意了下对方看的簿册后，沈绛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只见应灵纭手中翻书动作渐渐加快，最终停在了某页。

　　在心中印证了某个猜测后，应灵纭的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凝重。

　　沉吟片刻后，应灵纭还是开口了：“小兄弟，也许，我们一直以来弄混了对象。”

　　“为何这么说？你发现了什么？”沈绛挑挑眉，有些好奇。

　　应灵纭便将手中摊开的册子递给他看。

　　沈绛接过一看，这本册子是用来记录香湖县各村百姓的长相外貌，胎记斑痕等外形特征的。

　　他原先翻找时也粗略看过，但想来与此人行事没什么联系，便未再分神仔细查看。

　　应灵纭凑过身去，伸出手指点在册子某处，“此处记的是‘李华，颈侧有黑痕，左足生而有异，六指’，而他兄弟的却是‘李荣，面无胎记，手足无异’。方才与你提过，我已见过自称阿华的魂灵，他的衣领耷拉下来时，我曾见过，他脖颈一侧确有块黑色小斑痕。不过，六指一事还暂无机会看到。”

　　沈绛皱紧眉头，有些迟疑地问道：“魂灵的形态必然是维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模样，这是改变不了的。如果是这样，那此刻待在你庙中的魂灵，的确是……林华。”

　　“嗯，按我先前去他们村庄走访到的线索来看，两兄弟是一死一生。现在确定是哥哥林华死了，那活下来的便是弟弟了。”

　　“可如今香湖县现任县令还是叫林华，难道……”

　　应灵纭面色略带沉重地说：“李代桃僵。”

　　如今细细想来，应灵纭在听到老婆婆的陈述时，就觉哪里不对。

　　既然魂灵阿华的生前住所就是林华林荣的家，他的身份无疑便是两兄弟中的一个。

　　假设他是老婆婆口中死了的弟弟林荣，那便是他欺瞒了应灵纭。

　　而他初见魂灵阿华时，观其反应也不似说谎。尤其刚唤醒他时，下意识的回答一般都不会骗人。何况，应灵纭作为城隍，对魂灵等有天然压制效果，等闲之辈不敢随意说话。

　　所以应灵纭在查找线索时，并不会太过顾忌魂灵阿华的存在。对于他说的话，也不过多怀疑。

　　这个可能性暂时排除。

　　那以魂灵阿华说的是真的来推导，他就是哥哥林华，那后续出现的问题则更矛盾。

　　姑且不论其他，单说他的死状就很奇特。

　　应灵纭回想着魂灵阿华那支离破碎的身形，皱起了眉。

　　一般死因不至于身首异处，那魂灵的头颅与四肢都断开了，只会是被外力破坏形成的。

　　按老婆婆说的，林华已是正儿八经即将上任的县令，那可是朝廷官员了。若无深仇大恨，常人怕是很难有如此胆量去谋害朝廷官员的。

　　退一步说，考中前的他还只是乡下村子中的普通赶考生，不至于与人结下滔天仇恨。

　　而以身份而言，敢这般对朝廷官员的，可能只有人界帝王了。

　　可再往下细想，如果是帝王下旨，在施了这么重的刑罚的情况下，他的亲族也必定会被株连。

　　当初听老婆婆所言，人家一家子都过得滋润非常，说明绝不会是这个可能。

　　另外，林华已高中为官，且即将走马上任。

　　若真是身为朝廷官员的林华死了，那即便是再小的官，作为该地管辖城隍的应灵纭也肯定会收到人界上禀给神明的文书。文书上还会言明某某官员何时亡故，因何亡故，由谁继任等等详细说明。

　　而他已抽空翻查过，并未收到任何有关香湖县令的文书，便说明这位县令仍然在任上。

　　结合他与那老婆婆说的话来看，林华又的确还在当官，这就与已经身亡成为魂灵形态的阿华相悖了。

　　因此，当初应灵纭便隐隐有个猜测，只不过没有确凿证据印证这个想法。

　　现下瞧见了簿册上白纸黑字记载的内容，他心中一连串的猜测才算是有了较为可靠的依据了。

　　话说回来，应灵纭作为突然上门的邻家孩子同窗，询问昔日同窗近况，老婆婆完全没必要隐瞒骗人。

　　但她仍说弟弟林荣已死，说明她乃至其余村民，都打从心底认定这是事实，一直认为死的的确是弟弟。

　　那她以及村民又是被谁蒙蔽的呢？

　　目前看来只能是林华了。

　　按那老婆婆的说法，是林荣自己偷摸上山遭遇不测。

　　此刻想来，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性？

　　也许林荣不是一人上的山，而是兄弟二人一起上山打猎也未可知。

　　而后二人不巧遇到大虫，弟弟侥幸逃脱，哥哥则惨死虎口。

　　等避开他人悄悄溜下了山，为躲避责任，他便假装成哥哥，骗过众人。

　　在“弟弟”许久未归后，再领着众人上山找寻，继而发现人已经遇难。

　　而林华颈项间生来便有的斑痕也很好掩饰。

　　还记得之前老婆婆提到过，“林华”受刺激欲抹脖自尽。想来，可能是林荣为了遮掩自己没有哥哥那样疤痕的手笔。

　　虽然这也只是他的一个猜测，但总的来说，事情总算明朗不少。

　　魂灵阿华确是哥哥林华。

　　如今的香湖县令，则是顶替了哥哥去赴任的林荣。

　　现下，只等回城隍庙向魂灵阿华确认线索了。

　　应灵纭心中如是想着，默默放下了心中压着的大石头。

　　说起来，好像忽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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